第32節
可秋娘又補充了一句:“夫人請您無論如何都要去一趟,說有要緊事問您。” 嘉柔知道這下是躲不掉了,只能換了身衣裳,扶著玉壺,慢慢地走到鄭氏的住處。 鄭氏今日格外有精神,換了身朱紅的云氣紋大裳,頭上還戴著根鳳頭銜珠的金簪,郭敏竟然也在。她穿著連珠紋的紫色長裙,外披薄紗,頭上梳著高髻,戴了一朵醒目的絹花。 郭敏看著嘉柔走路,便知道昨夜發生了什么。她特意去問過王慧蘭回春丹的藥力,半信半疑。在郭敏看來,這種媚藥到底是不入流的手段,她不屑用此物去挽回李昶的心。但看到木嘉柔承歡之后的神態風韻,她又心生向往。 據說回春丹除了讓女人樂在其中,也能使男人雄風大展。李曄那個病秧子尚且能將人滋潤到這個地步,更何況李昶?郭敏深閨寂寞,已經很久沒跟李昶做那種事了。每回李昶興致來的時候,只要想起他在外面養的女人,她就覺得惡心,不想讓他碰。久而久之,李昶也不碰她了,而她又拉不下那個臉去討好。 所以她才會對回春丹產生興趣,特意等到嘉柔過來,就是為了看藥效。如今已經看到了,便跟鄭氏說了一聲,先行離去。她素來高傲冷淡,鄭氏也習慣了。 嘉柔雙腿并攏跪坐在榻上,深呼吸了口氣:“大家叫我來,有何事?” 鄭氏知道她跟李曄圓房以后,看她倒是順眼一點了,嬌是嬌氣了些,倒還算聽話。早知回春丹有如此作用,她早跟王慧蘭要了,說不定還能早點抱上孫子。鄭氏說道:“我剛才聽郭敏提起,昨日王府出了事?你們也沒人告訴我一聲。” 嘉柔回答:“只是小事,已經解決了,所以才沒驚動您。” “怎么是小事?聽說都鬧到宮里去了。還有武寧候府也牽扯其中,慧蘭都回府去了。”鄭氏不擔心別的,就擔心王府的事連累到李曄。他可是好不容易才考中進士,還等來年開春的吏部銓選呢。難怪家中都不看好這樁婚事,南詔現在真是一個爛攤子。 嘉柔皺眉,怎么又牽扯到武寧侯府?昨日亂糟糟的,她又被阿耶趕回來,沒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都搞清楚。 鄭氏見她不知的樣子,索性說得更明白:“聽說武寧侯府的表公子去了楚湘館找花娘,那花娘跟你們云南王府的人相好,不愿伺候他。表公子被人打了個半死,奄奄一息。那可是武寧侯夫人的親外甥啊,侯府不會善罷甘休的。武寧侯是什么人,你聽說過吧?” 嘉柔不知木紹打的人,竟然是武寧侯府的。她當然聽說過,武寧侯可是軍侯,手中握有兵權,金吾衛便是由他直管。他年輕時立下過赫赫戰功,又出身太原王氏,王家也是長安城里一等一的貴族豪門。否則王慧蘭并非皇族,怎能討到縣主的封號。 “大家,那件事與云南王府無關,只是我阿伯的家奴犯事,花娘還是京兆尹介紹給他的。若真有事,自有我阿耶擔著,絕不會連累郎君。”嘉柔說道。 鄭氏一下被她說中心事,嘴硬道:“我可不是嚇唬你。你若知道大郎那件事……” “夫人!”蘇娘在旁邊提醒了一句,鄭氏才把要脫口而出的話收了回去,“罷了,沒事就好。你昨夜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嘉柔知道圓房的事,自有下人會告訴鄭氏。她行禮告退,玉壺扶她回去,路上問道:“郡主,夫人沒說完的那句話到底是什么啊?” 嘉柔搖了搖頭。既然跟李暄有關,蘇娘又不讓說,想必是家中的秘事,她才嫁過來,也不方便多問。除了成親的第二日,她再也沒見過李暄。好像他不怎么在家,一直住在神策軍的營房里。玉壺又道:“說起來,大郎君和二郎君都成親好幾年了,難道沒有孩子嗎?” 說到這點,嘉柔也覺得很奇怪。李絳有妾室,不過不住在李家。而李暄和李昶在家中也只有正妻。不過他們年紀都不小了,怎么會沒有孩子呢? 她們路過花園,一陣梅花的香氣襲來。嘉柔駐足,見長廊旁邊的紅梅開得正好,絢爛如霞。她記得蔡州虞園的梅花林頗具規模,每年盛開時,虞北玄都讓百姓免費游園觀賞。她雖然最喜愛牡丹,但也欣賞梅花的品格。 這是虞北玄最喜歡的花。他說梅生而寒微,卻有錚錚傲骨。如同他的人生一樣,永遠都不會服輸。 忽然,一個裹著棉裘的小女孩從花樹間跑出來,一個不慎撲倒在地上,泫然欲泣。嘉柔連忙對玉壺說:“快過去看看。” 她們走到小女孩的面前,嘉柔俯下身要抱她起來。她抬起頭,五官精致,膚色如白梅一般,眼瞳卻是深褐色的。嘉柔吃了一驚,這眸色……? “小娘子!”后面有仆婦在叫,跑過來之后看到嘉柔,一下愣住了。她沒見過嘉柔,但看她的穿著氣質,猜測是剛嫁過來的驪珠郡主,連忙行禮。 嘉柔問她:“這是誰?” 仆婦支支吾吾的,玉壺道:“郡主問你就回答,有什么不能說的嗎?吞吞吐吐的。” 小女孩自己從地上爬起來,怯生生地躲到了嘉柔的身后,小手緊緊抓著她的裙子,好像很害怕。嘉柔憐愛地摸著她的頭,又問那仆婦:“你據實說就是,出了事有我擔著。” 仆婦見瞞不過,才垂眸說道:“這,這是大郎君的女兒。” “既是大郎君的女兒,你為何不直說?”玉壺又問道。 “因為,因為平日縣主不讓她出院子,她趁老身不注意跑出來,所以……郡主還是把她交給老身吧。”仆婦伸手,要抱那女孩回去,女孩卻抗拒道:“我不要回去,你放開我!” 兩個人互相拉扯著,小女孩回頭可憐巴巴地看著嘉柔:“漂亮姑姑,你救救我好不好?” 嘉柔的確于心不忍,但她不知這小女孩為何被王慧蘭拘在院中,貿然出手,可能會得罪大房。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小女孩被仆婦拉走,心想等李曄回來,定要好好問一問。她出手搭救容易,畢竟她是郡主,這些下人不敢如何。可萬一李暄將此事記在李曄的頭上,導致兄弟失和,就是她的不是了。 玉壺見她沒有出手,忍不住說道:“郡主真的變了呢。若是換到以前,您肯定會救她的。” 嘉柔已經不是任性妄為的年紀了,雖然有時候骨子里仍是容易感情用事,但涉及到李曄,難免多想一些。她本就欠了他,不能再害他。 嘉柔心事重重地回到房中,腦海里一直浮現剛才那個小女孩看著自己的一幕,難免記起自己前世沒掉的那個孩子。她對孩子都是心軟的,無論是木景軒還是那個小女孩。 李曄回來,看見嘉柔正獨自望著窗外發呆,安靜地在她對面坐下。嘉柔總算察覺到他,問道:“你怎么進來也沒有聲音?我都不知道你回來了。” “并非我沒有發出聲音,而是你想事情太出神了,沒有聽到。”李曄輕聲問道,“身子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嘉柔的身下還在疼,低聲道:“我,我昨夜是第一次。你說疼不疼?” “剛好,我也是第一次,所以失手了。”李曄輕笑,“若不是你吃了回春丹,我也不至于沒個輕重。”他從袖中拿出一個藥盒,“我回來的路上去買了藥膏,據說涂在那里可以止痛。早上我看了一眼,似乎腫得厲害。”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這些話,嘉柔立刻臉紅道:“你怎么知道是回春丹?還有你……”怎么能隨便看她的私.處。不過想想,昨夜什么地方沒被他看過和親過,也就不較真了。 李曄說道:“你不會亂吃外面的藥,想必是母親給你的。不過是藥三分毒,以后別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了。過來,我幫你上藥。” 嘉柔瞪大眼睛看著他,當然不會乖乖地過去,急聲道:“我,我之后讓玉壺來就好了。你把東西放著吧,我還有件事想問你。” 李曄也沒有勉強她,問道:“何事?” 第47章 第四十六章 嘉柔猶豫了一下,擔心李曄覺得她多管閑事。其實她猜出了幾分,按照那個仆婦的態度,小女孩的身世應當是個秘密。褐色的眼睛分明是有胡人血統,不會是王慧蘭和李暄所出。李暄跟別的女人生的孩子,王慧蘭自然是不喜的。 李曄見她開了口又停住,以為有什么難言之隱,就說道:“嘉柔,你我是夫妻,有什么話但說無妨。” 嘉柔抬眸看他俊秀的眉眼,被窗外照射進來的日光暈染出一層柔和的光暈,更顯得溫潤如玉。他很會照顧別人的感受,做他的妻子其實是幸運的。 她心中一暖,開口說道:“剛剛我從大家那里回來,在花園遇見一個小女孩。仆婦說她是大兄的女兒,可她看起來過得并不好,還要我救救她。” 李曄嘆了口氣:“你還是看見了。大嫂藏著她,是有原因的。” 嘉柔擺出一副愿聞其詳的模樣,李曄便從頭說起。 小女孩叫李心魚,是李暄唯一的孩子。她的母親是個胡姬,李暄在朔方打仗的時候認識的。胡姬懷了孩子,李暄便把她帶回長安,安置在家中,還想娶她為妻。李絳反對這樣出身低賤的女子做李家兒媳,只同意讓她生下孩子以后,住在別宅里。 這時,王慧蘭看上了李暄,直接讓韋貴妃稟了貞元帝。貞元帝下旨賜婚,李暄只能遵旨。但胡姬的事還是被武寧侯府知道了,武寧侯要李暄在王慧蘭進門之前,將胡姬送走。 李暄無奈之下,將胡姬安置在別宅待產,娶了王慧蘭。 李家大部分人也就知道這些,李心魚不是王慧蘭所出,王慧蘭怎么對她也是關起來門來的私事。但李曄掌管著一個情報網,自然知道更多的內情。這些卻不知該不該跟嘉柔說。 嘉柔看他停住,說道:“若只是這樣,那大嫂為何要藏著她,不讓她見人?如果你不方便說,我就不問了。” 李曄起身坐到嘉柔的身邊,聲音放輕:“不是不方便,后面的事情可能會有些殘忍。你確定要聽?” 嘉柔點了點頭。她這個人最不怕的就是殘忍了,還有什么比她上輩子受的刑更殘忍。 李曄便繼續說完。 胡姬生下李心魚以后,李暄就把孩子抱回家中,上了族譜,王慧蘭也無可奈何,只能好好養著。李暄還頗寵愛那個胡姬,三天兩頭往她那里跑,帶著孩子去見她。孩子一歲的時候,武寧侯查出那胡姬的身份大有玄機。 她的父親本是朝廷官員,在延光大長公主一案中,被牽連下獄,死在了獄中,她母親懷著她淪落到江湖。她在朔方長大,拜入了火祆教。那段時間因為朝廷對宗教的限制,關閉了許多寺廟和教祠。火祆教一直教唆他們的教眾攻擊各地和長安的衙署,朝廷四處抓人。 這種情況下,武寧侯和李絳便趁李暄不備,秘密毒死了胡姬。原本武寧侯連李心魚都不想放過,但李暄以罷官相要挾,使得李絳答應保住這個孫女,武寧侯也只能作罷。 嘉柔聽完以后,思緒復雜。沒想到這個小女孩的身世竟然這么坎坷,跟虞北玄有點像。那個男人看重權勢,因為他成為淮西節度使,經歷了九死一生。他從小卑賤,所以渴望站在萬人之上。大凡這樣出身的人,都有堅韌的心性,最后也更容易成功。 憑李心魚的姿色,長大以后,必是個傾國紅顏。可惜嘉柔上輩子所知道的人或事里,并不包括她。 “大嫂對她嚴加看管,沒有虐待她吧?”嘉柔擔心地問道。 李曄見她真對小魚兒上心了,耐心道:“李家是名門望族,小魚兒是大兄的親骨rou,大嫂不至于虐待她。就算過得不好,也是大兄的家事,我們還是不要插手為好。” 并非他冷漠無情,他也同情小魚兒。可他一介白衣,在這個家中,本就沒什么地位。貿然插手大兄的事,只怕以后王慧蘭要針對嘉柔。 嘉柔心中一緊,還是點頭應好。李心魚生得可愛,她難免動了惻隱之心。可在王慧蘭眼中,這個庶女恐怕就像一根刺。王慧蘭嫁給李暄那么多年,都沒有生下一兒半女,李心魚是橫在他們夫妻之間的心結。 動了這個心結,就是跟王慧蘭過不去。 李曄將她摟在懷里:“你這么喜歡孩子,何不自己生一個?” 嘉柔愣住,她喜歡孩子被他看出來了?她命里似乎跟孩子無緣,上輩子也是很難才懷上一個,還沒察覺到就沒有了。也不知這輩子會怎么樣。 李曄在她發愣的時候,手伸進她的裙子里。等嘉柔反應過來,綢褲已經半脫在膝蓋上,他的手指沾了藥膏,輕輕地給她涂抹,冰涼舒適的感覺,一下舒緩了腫痛。嘉柔靠在他的懷里,只覺得喘不上氣,抓著他的手臂,眼里瞬間變成一片溺人的汪洋。 李曄本是心無雜念地為她涂藥,看她這般,忍不住低下頭吻她。先是細細地描摹她的唇形,等她檀口微張,再逗貓一樣將舌頭探入她的口中,一點點地侵占。 嘉柔揪著他的衣襟,仰頭與他親吻。 這個人的技巧實在太高超,光靠接吻就讓她有了反應。她實在很難相信自己是他的第一個女人,除非他無師自通。 等李曄涂好了藥膏,嘉柔的衣裳已經褪到腰間,繡著并蒂蓮的紅色抹胸掉落在榻上,鬢發凌亂,臉頰紅透。李曄控制不住自己,就想親吻她,愛撫她,并能從她的反應中得到愉悅和滿足。 他對她的迷戀,遠遠超出自己的想象。特別是嘗過她的美好,才明白人欲無窮,食髓知味。 “郎君。”玉壺在門外叫了一聲,沒有進來。剛才屋中的動靜已然不對勁,所以她很識趣地只站在門口。 嘉柔已經被李曄撩得情動,渾然不覺還是在青天白日。玉壺的聲音將她游離的意識徹底拉了回來,立刻躲到李曄的懷中,慌亂地整理衣裳,羞得不敢抬頭。李曄幫她把衣裳拉好,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背,鎮定地應道:“何事?” “云松說宮里有了消息,要稟報給您。”玉壺硬著頭皮說道。 “你快去吧。”嘉柔輕推了他的胸膛,咬著嘴唇。她已經被他迷得暈頭轉向,精神恍惚。圓房之后,她也沒那么排斥這事了。而且在李曄的諄諄善誘之下,她就像咬住了鉤的魚兒,怎么都逃不掉。 男人可以擁有的不同的女人,但女人一輩子只能有一個男人。沒有對比,就不會知道這種事也是因人而異的。 “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來。”李曄親了親她的臉頰,愛極了她這副小鳥依人的模樣。他還擔心她是迫于母親的壓力才吞下回春丹跟他圓房的。可今日一番試探,見她也樂在其中,心中方才釋然。 其實陰陽調和,男歡女愛,也講究章法,本應該是一件讓夫妻雙方都很愉悅的事。她之前的害怕抵觸,只是對此知之不深罷了。以后他慢慢□□就是。 李曄起身走出去,云松站在廊下等他。云松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郎君自娶妻之后,好像風采更甚從前。他聽說道家有采陰補陽的說法,郎君好像深諳此道,于身體也大有助益。 “圣人處置京兆尹了?”李曄直接問道。 云松還沒開口就被李曄說中,暗暗吃了一驚:“的確,京兆尹被圣人停官了,要他閉門思過。” “只是停官,并沒有革職?” 云松點了點頭:“那楚湘館搜出的賬目沒有問題,老鴇和花娘一口咬定京兆尹只是那里的常客。圣人還是問了他一個疏忽職守的罪名,停官查辦。” 李曄沉吟了一下,舒王的動作果然夠快,這么短的時間,就能銷毀證據。圣人還是處置曾應賢,多少是做給鎮守邊陲的藩王和節度使看的,也有警告他背后之人的意味。不管怎么說,曾應賢應該能消停一陣子了。 接下來就看武寧節度使那邊了。 * 武寧節度使的治所在徐州,而徐州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大運河穿城而過,帶來了繁榮的水上貿易。順娘跟著徐進端到了徐州之后,才發現事情并非她想象得那般。徐進端比她年長許多,喪妻多年,一直沒有續弦。她跟徐進端的長子差不多大,而徐進端還有一個女兒,剛剛八歲。 除此之外,他的內院之中,還有很多姬妾,每日都在忙著爭寵。 順娘常常躲在角落里,看著那十幾個女人爭搶前院賜下的東西,并為此大打出手。 她背井離鄉,跟了這個老男人,原以為從此會有榮華富貴。可事實是,她想在這些已經跟了徐進端多年的女人堆里出頭,比登天還難。她不想坐以待斃,可到了徐州之后,那人再也沒有聯絡過她。 這日夜里,順娘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年關將至,徐進端等節度使要帶著進奉去長安朝拜天子,這幾日,府中都在忙此事。等徐進端離開徐州,她的處境會更加艱難,因而焦慮得無法入睡。 燕兒走到床邊,問道:“娘子,您睡著了嗎?”她跟著順娘到了徐州,悉心照顧,一直忠心耿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