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第41章 第四十章 木誠節和李曄原本在堂屋里下棋。木誠節早年跟慧能算是棋友,能殺個幾回合,怕李曄輸得太難看,因而留了一手。可沒想到,對方也是有所保留,還不露痕跡。 他瞥了一眼坐在對面的李曄,一副從容自得的模樣,似乎沒太把棋局當回事。 木誠節認為下棋能看出一個人的心性,不管李曄是有所保留還是全力以赴,這個年輕人都不像表面看起來的那么簡單。不顯山不露水,又能沉得住氣,木誠節在他這個年紀都未必能做到。 李曄知道木誠節這盤棋處處都是試探,他雖然隱藏,但未必能瞞得過他。鎮守一方,統兵數萬的云南王,怎么可能那么好糊弄。不過,岳父大人不點破,他便繼續裝傻。兩個人各懷心思地下棋,木誠節聽到外面的動靜,知道是木景清把人抓回來了,立刻起身要走。又對李曄道:“等我回來再下。” 李曄笑著應好。他看木誠節負手走出去,將手邊的茶碗端起來,目光深沉。今日的事畢,想必他不會再有心思下棋了。 院中的人都圍在木景清身旁,爭相詢問他發生了何事。一個人被五花大綁,跪在地上。眾人正喧鬧著,木誠節走出來,大聲喝道:“吵嚷什么!” 四下立刻安靜。木景清說道:“阿耶!我把他抓住了。” 木誠節徑自走到那人面前,居高臨下地說道:“你,抬起頭來。” 那人低垂著頭,不肯聽令,木誠節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強迫他抬頭。那是個不到四十歲的男人,下巴上留著一撮胡子,左眼上有塊青色的胎記:“木紹?” “大,大王。”木紹心虛地應道。 木誠節冷笑了一聲,放開手,又問木景清:“人是從何處找到的?” “在康平坊的楚湘館。他在那兒有個相好的叫秀娘,前兩日有個恩客為難秀娘,他把人打到下不了床。那恩客家里有些權勢,正在滿城找他。”木景清回答道。 “去,把你阿伯和大兄叫來。”木誠節吩咐道。 不待木景清去找,木誠孝和木景恩已經從長廊那邊走過來。木誠孝問道:“阿弟,發生了何事?怎么下令關閉府門了?”而木景恩在看到跪在地上的木紹時,瞳孔一縮,手微微握成拳。 “我正要問阿兄。你不是說木紹沒有隨同一起來都城,為何他會在此處?”木誠節轉向木誠孝,冷冷地問道。 木誠孝愣住,好一會兒才問跪在地上的木紹:“你怎的在此處?” 木紹嘴唇微抿,目光掠過木景恩,一副緊要牙關的模樣。木景清說道:“阿伯怎會不知您的家奴在長安?他跟楚湘館的花娘有私,差點弄出人命。有趣的是,這名花娘之前一直是伺候京兆尹大人的。阿伯說,這是巧合嗎?” 木誠孝更加驚愕,半晌說不出話來。他看向木誠節:“阿弟,你懷疑我跟京兆尹有私交?在來長安之前,木紹說他老母病重,要留下照顧。我便答應了,真的不知他為何在此處。” “阿兄還不承認?”木誠節手指著木紹,怒不可遏,“上一趟來長安的時候,昭昭便已經發現這廝跟曾應賢在一起。我不相信阿兄會做這種事,但事到如今,你要我怎么相信你?!競舟大會上的蛇,是不是你命他放的?” 木誠孝后退了一步,搖頭道:“阿弟,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真的沒有做過,我怎會害二郎!” 木誠節拂袖道:“當年身為世子的大兄突然離世,阿耶要再立世子,阿兄跟我都是嫡子。我們公平競爭,最后阿耶選了我。還記得我要讓出世子之位,阿兄卻說,武功不如我,由我做云南王最合適,并且此生會傾力輔佐我。這么多年,我信你,重你,從沒有懷疑過你,把整個木氏都交托在你手上。可你呢?你到底做了什么!還不肯招嗎!” 府兵從四面涌過來,手按著刀柄,朝向木誠孝。木誠孝只覺得五雷轟頂,忽然上前,一把揪住木紹的領子:“說,是誰指使你的?誰讓你來離間我們兄弟的關系?!是田氏,刀氏,還是高氏!” 木紹閉著眼睛,一言不發。 崔氏和嘉柔一直站在門口看著,崔氏對嘉柔說道:“昭昭,我怎么看你阿伯的樣子,好像真的不知情?” 嘉柔也覺得奇怪,阿伯演得太逼真了,她都有點動搖了。可不是阿伯,南詔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是何人所為呢?木紹跟曾應賢來往,是她親眼所見。 這個時候,李曄從堂屋內走出來。嘉柔側頭看他:“你身子弱,不是讓你呆在里面,別出來嗎?這是我們的家事,你不用管。” 李曄認真地說道:“難道我不算郡主的家人嗎?若算,便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嘉柔被他問得一愣,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他是她的夫君,當然算是家人。但她覺得他一個文弱書生,萬一等會兒動手了,也幫不上什么忙,倒不如呆在屋里,免得她還要分心顧他。 李曄看向站在院中的木景恩:“大兄不想說點什么嗎?伯父所為,大兄是否知情?” 木景恩一直僵立著,忽然被李曄點名,眾人都看向他。 木景恩斥道:“這是南詔的事,不用你這個外人多嘴!你給我退下!” 嘉柔站到李曄的面前:“大兄,他是我的夫君,怎么算外人?而且,你有什么資格讓他退下!他難道說錯了嗎?阿伯所作的事,大兄也脫不了關系吧!” “我!”木景恩看了父親一眼,別過頭,“我不知道。不關我的事。” 場面陷入了僵持之中,木紹不開口,便無法指證木誠孝。嘉柔其實不想看到這一幕,親人之間互相算計,自相殘殺,本就比外敵來得更傷人。 李曄慢慢走到院子里,對木誠節行禮:“岳父大人,可否容小婿跟木紹單獨說兩句?或許能讓他開口。”木誠節通過那盤棋局,已知他不是等閑之輩。藏拙或許是有苦衷的,便點頭應允。 李曄走到木誠孝面前,請他先放開木紹。 木誠孝已經被逼到絕境,怎肯輕易放過此人。李曄抓著他的手腕,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伯父想坐實岳父所言之事嗎?若您信得過晚輩,暫且將他交給我。” 木誠孝看著李曄,慢慢放開木紹。他也不知為何會信任這個年輕人,他并不了解他,但此刻,已經別無選擇。 李曄讓云松把人帶到旁邊的耳房里,木景清好奇,想要跟過去偷聽,木誠節喝道:“你給我老實呆著。” 木景清訕訕的,他就是想知道李家姐夫有什么過人之處,能撬開這個木紹的嘴。 進了耳房,李曄讓云松也出去,守在外面。 木紹站在屋子里,不看李曄,擺出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李曄坐下,笑了笑:“你難道不好奇,為何木世子能在康平坊抓到你?” 木紹微微一動,聽到李曄說:“是我告訴他的。我還知道秀娘藏在什么地方,你不想聽?” 木紹猛地抬頭,吃驚地看著李曄。這個郎君看著溫文爾雅,可這說話的氣勢,分明不是普通人!他的掌心溢出汗水,有種自己所做之事,都在他掌握之中的感覺。 “我知道你是一顆棋子,那些人用你的老母親做要挾,逼你為他們做事。目的就是要攪亂南詔,而真正被你挑唆的,其實是木大郎君。你教唆他跟曾應賢合作,要謀世子之位。競舟大會,也是你們的杰作。”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從何處知道這些!”木紹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嚨,說話的聲音都顫抖了。 李曄淡淡地說道:“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你應該清楚我所言皆是事實。你以為做完這些事,吐蕃人就會放你跟你的母親一條生路?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你怎么不想想,一旦達到他們的目的,你跟你母親還有用嗎?無用之人,唯死而已。” 木紹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忽然跪在地上,跪挪到李曄的面前:“郎君如此厲害,求您救救我,救救我阿娘!” “我救不了,能救你們的只有云南王。你好好想清楚,是繼續替敵人死守秘密,還是尋一條活路。”李曄起身,正要往外走。木紹咬牙,終于下定決心:“好!我說!我什么都說!” 李曄帶他返回院子里,木紹跪在木誠節的面前,哽咽道:“大王,此事跟領主無關,是我!我出賣了你們。”他將當初如何被吐蕃人抓住老母親要挾,吐蕃人如何指使他教唆木景恩配合,與曾應賢勾結,圖謀南詔的事和盤托出。 說完之后,木紹以頭叩地:“我自知罪孽深重,甘愿受任何懲罰。可請大王看在我老母親無辜的份上,幫我救她出苦海!來世,木紹定做牛做馬來報答!” 木誠孝一邊聽一邊瞪大了雙眼,猛地回頭,看著臉色煞白的木景恩,叫到:“大郎,你!是你放了蛇害二郎?你們可是手足兄弟啊!” 木景清恍然大悟道:“難怪那日阿兄在下水以前,跟我說了那一番話,原來是想讓我爭第一啊。事前舟手爭吵打架,也是你們安排的?目的就是讓我去參加競舟大會。”木景恩連連后退:“木紹是胡說的!他全都是胡說的!你們別信他!” 木誠節閉眼說道:“來人啊,將木景恩給我拿下!” 木景恩看著朝自己逼近的府兵,忽然將手放在嘴里吹了聲哨子,立刻有黑衣人從各個角落里出來,人數眾多。在場幾人皆驚,住在這個院子里那么多日,竟從不知這些人的存在。 嘉柔看向只身站在院中的李曄,不顧崔氏的阻攔,朝他跑了過去,擋在他身前。 李曄看著嘉柔,輕輕笑了一下。他看起來就那么弱不禁風嗎? “大郎,你這是要干什么!快叫他們退下!事到如今,你還不知錯!”木誠孝痛心疾首道。 木景恩大笑了兩聲,揮手道:“錯?我有什么錯?!阿耶您傻,當初跟叔父比試的時候,故意輸掉,讓出了世子之位。可我不甘心,我才應該是世子啊!我哪點比木景清差?他魯莽無知,隨便跟田德成動手,導致去年的事愈演愈烈,最終破壞了四大家族之間的信任,招來今日南詔的內亂。他根本不配做世子!” “就為了世子之位,你不顧親情,要殺了我們?”木景清問道。 “我本來沒打算這么快動手,是你們逼我的,不能怪我!”木景恩詭異地笑了一下,“反正除掉了你們,京兆尹自然有說辭幫我開脫。我當了云南王以后,他們會有天大的好處!阿耶你讓開,我只是拿回本該屬于我們家的東西!” 第42章 第四十一章 李曄示意云松,云松趁亂悄悄離去。木誠孝上前,狠狠打了木景恩一個巴掌:“你這個逆子!” 木景恩口中涌起血腥味,倔強地應道:“我沒有錯!是叔父不知變通得罪了舒王,是木景清無德無能。他們都不配做南詔之主!” “你以為曾應賢是要幫你?”木誠節走到木景恩的面前,“他曾經派人到南詔,要我私下將鹽鐵賣給他們。朝廷的律法擺在那里,我沒有同意,他便收買了我身邊的妾室,監視我的一舉一動。你以為除掉二郎,你就可以回南詔做云南王了?天子腳下,我們出了事,朝廷怎會輕易放過你?到時候把你也順理成章地扣在這里,你還能做云南王?” 木景恩瞪大眼睛看著木誠節:“你胡說!” 木誠孝喝道:“糊涂東西!他借你的手除掉你叔父和堂弟,然后再除了你,下任云南王就不姓木,而是改由朝廷指派了!他們使喚起來,不是更得心應手?論人心險惡,你怎比得過他們!” 聽了父親的話,木景恩一下跌坐在地,呆若木雞。他從來沒有細思過這些事,只是一心想要奪回世子之位。難道是他錯了嗎?不會的。 他正在掙扎著,黑衣人見此情景,也不等他發令,擅自沖向木誠節等人,將他們包圍在中間。 “住手!”木景恩大叫,可是無人肯聽他的命令。到了此刻,他才驚覺自己恐怕是被當成了棋子! 雙方打斗起來,混戰在一起。嘉柔護著李曄后退,將他推到屋前的廊下,對崔氏說:“阿娘,您照看他。”然后將身上礙事的帔帛一扔,進屋取了劍出來。 “嘉柔。”李曄抓住她的手臂。別的女主看到這種場面,早就嚇得躲到夫君懷里了,她竟然還敢往危險里沖。嘉柔卻說:“我要去幫阿耶他們,你在這里等著,不會有事的。”說著就將他的手拂開,頭也不回地走了。 李曄的手還僵在半空,微微握拳,又無可奈何。 木誠節這邊的人數雖然不占優勢,但勝在各個都能以一敵百。府兵和家丁皆有傷亡,黑衣人那邊也沒占到什么便宜。木誠節和木景清一直把嘉柔按在后面,不讓她出頭。木景清踹開一個黑衣人,趁勢說道:“阿姐,這里很危險,你快回姐夫和阿娘那里去。我跟阿耶能夠應付。” “你專心點,別管我。我又不是棉花做的!”嘉柔氣道,幫他擋開了一把刀。 木景清手臂上已經受傷,木誠節等人的體力也在迅速地消耗。看這些黑衣人的身手,根本不是普通的兵丁,而是訓練有素,進退都很有章法。嘉柔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正想著怎么突圍出去求救。忽然傳來一陣嘶喊聲,又有一隊人馬殺過來。 帶頭的人是田德成,他領著金吾衛,對院中的黑衣人說道:“大膽狂徒,竟敢在天子腳下行刺云南王,統統給我拿下!” 金吾衛聽令,合圍黑衣人。木誠節這才能帶著眾人退到廊下,他不知田德成怎會剛好出現在此。今日的事,意外頻出,倒像是什么人事先設下的一個局。木誠節第一個就想到了李曄。 崔氏急忙走到他和木景清身邊,著急地問道:“怎么樣?傷得嚴重嗎?” “我無礙。”木誠節回道,看了木景清一眼,“二郎的手臂受傷了。你給他看看。” 崔氏趕緊拉著木景清進屋里包扎。 李曄扶著嘉柔的肩膀,皺眉看她:“可有受傷?”剛才他的目光沒有離開過她,知道她一直被父弟護著,應該沒有大礙。他很想責備她兩句,無論如何,都不想她涉于險境。可想到家人在她心中的地位,想必再遇到相同的情況,她也不會猶豫。下次若行事,還是避開她好了。 嘉柔搖頭道:“我沒事。幸好田德成及時趕到,否則今日還不知怎么收場。我去看看阿弟傷得如何。” 李曄目送她進去。田德成當然不是恰好趕來,而是他提前安排的。金吾衛掌管都城里的治安,由他們來收場,也恰好能做個見證。李曄走向木誠節,木誠節知道他有話說,對兄長道:“這里交給阿兄,我跟女婿說兩句話。” 木誠孝怔忪地點頭,今日發生了一連串事,他還沒來得及好好消化。而且……他看向坐在廊下,雙手抱著頭的木景恩,閉眼搖了搖頭。 翁婿倆轉到側面的長廊,李曄開門見山道:“我知道岳父大人肯定心存疑慮,我如何能夠說服木紹開口,田德成為何能及時趕來。實際上,是廣陵王在暗中幫忙。我因家姐的關系,與他有些私交,知道他正在調查曾應賢,還給您送過一封信。” 木誠節點頭道:“確有此事。不過廣陵王為何要幫我們?” “南詔自歸于中土以后,一直在西南邊陲與劍川節度使合力遏制著吐蕃的侵略。雖然這幾年吐蕃實力大增,南詔已經不是對手。但廣陵王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謀奪南詔的陰謀得逞,因此才出手相助。但此事還請岳父大人莫聲張,也不要再將今日之事鬧大。朝中的局勢您應該很清楚,之前那位狀告裴延齡的御史,最后也只是白白犧牲。” 木誠節神色凝重,剛才他的確有過要找曾應賢算賬,實在不行就告御狀的打算,想著無論如何要給那廝點顏色看看,誰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尋釁挑事。現在經李曄這么一提醒,仿佛兜頭一盆冷水澆下,讓他瞬間恢復了理智。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南詔現在的處境,跟那些人斗,絕對不會有好下場。 他一人何懼死。但他死了之后,恐怕正中那些人的下懷,南詔只會大亂。 “你放心吧,我知道該怎么做了。”木誠節說完,又看著李曄,“你刻意隱藏自己的鋒芒,必有想做之事,我不會多問。但你別讓昭昭陷于危險之中,我只有這一個要求。” 李曄拜道:“多謝岳父大人體諒。小婿必定做到。” 木誠節點了點頭:“今日這里亂糟糟的,我還需善后,你先將昭昭帶回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