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她說的話半開玩笑半認真,眼神里卻透著幾分落寞。 “郡主……婢子去還不行嗎?”玉壺無奈道。 嘉柔將她轉了個身,輕輕往前一推,只催促她快去。 過了會兒,樓下傳來一陣喧嘩,嘉柔向樓梯口看去,木景清押著一個人上來。嘉柔認識那個人,是虞北玄的心腹常山,上輩子被虞北玄派到她身邊保護,是一個老實可靠的人。 他怎么會在此處? 常山雙手被縛,木景清將他推至嘉柔面前:“阿姐,府兵稟報有個人在附近鬼鬼祟祟的,好像在監(jiān)視我們。我追出去,他還想跑,幸好被一個從天而降的竹筐給罩住,我就抓回來了?!?/br> 常山將頭一昂:“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木景清提起他的衣襟:“你是沒見識過本世子拳頭的厲害,說,到底是誰派你來的?監(jiān)視我們有什么目的?” 常山當然不會說實話,嘉柔阻止道:“阿弟,你這樣問不出什么的。先下樓去,我來問吧?!?/br> “阿姐,可這廝狡猾得很……”木景清遲疑地說,不放心他們獨處。 “我又不是豆腐做的,何況他還被你綁著。聽話,下去吧。”嘉柔的口氣不容拒絕。 “那你可要擔心些。我就在樓下,有事叫我。”木景清說完,又不放心地檢查了一下綁著常山的繩索,這才下樓。 嘉柔看向常山,想起前世他對自己的種種照顧,嘆了一聲:“是虞北玄讓你留在城中的?他想做什么?” 常山很意外:“郡主認識小的?” “我見過他跟你說話。上次他來崇圣寺,你也在的吧?我說得很清楚了,我跟他之間再無瓜葛。陽苴咩城不是你該呆的地方,回去告訴虞北玄,別再打南詔的主意,否則日后相見,他便是我的敵人。”嘉柔起身,走到常山面前,給他松綁。 常山沒想到嘉柔要放他,愣在原地:“郡主為什么放了我?” 嘉柔沒有答他,而是說道:“此番是你運氣好,遇到我。下次再被抓住,就不會這樣了?!彼偷赝崎_窗子,淡淡道,“快走吧。” 常山雖然困惑,但想著郡主也許是看使君的面子,抱拳行禮,一個縱身從窗口跳了出去。 嘉柔關上窗子,深吸了口氣。轉身的時候,卻看到角落里有個人影!因為恰好被屏風擋住,所以她一直沒發(fā)現(xiàn)。 她幾步走過去,發(fā)現(xiàn)是在崇圣寺遇見的那個男人。他穿著一身圓領窄袖青袍,頭戴黑紗幞頭,正在認真地抄錄書卷,側臉俊美無儔。 他到底在這里多久了?! “怎么又是你!你幾時在這里的,剛才偷聽到多少?”嘉柔厲聲問道。 李曄抬起頭,溫和地說:“我一直在這里抄書,并非有意聽到??ぶ鞣判?,我會當做什么都不知道。” 嘉柔只覺得血氣上涌,有種陰私被人探聽的羞憤,偏偏此人還理直氣壯。 她氣道:“我憑什么相信你?” 李曄認真地想了想,起身走到嘉柔面前。他身上有種蓮花混合檀香的味道,十分熟悉。 這人要干什么?嘉柔往后退了一步。 “不如在下跟郡主交換一個秘密,這樣郡主便能安心了?!彼吐暤?。 嘉柔很是嗤之以鼻,誰在乎他的秘密,她現(xiàn)在只想殺人滅口。 “我叫李曄,來自長安。”他開口說道。 李曄?怎么跟那人……嘉柔睜大眼睛,不可能的…… 他那雙墨色的眼眸中躍動著光芒,繼續(xù)說道:“原住在康樂坊,家父官拜中書侍郎,十年前曾與云南王定下一樁婚事……” 嘉柔雙手捂住耳朵,只覺得腦中仿佛炸開了,喊道:“你不要再說了!” 怎么可能是他?!她聽錯了,一定是出現(xiàn)了幻覺! 她不等李曄說完,提著裙子頭也不回地跑了。樓梯上只傳來“咚咚”的幾聲。 李曄沒料到她是這個反應。片刻前還兇悍得像只小老虎,要把他撕碎一樣,然后就落荒而逃。 雖然虞北玄的事他早已猜到,剛才聽到心中還有些不悅。但看她像個做錯事被發(fā)現(xiàn)的孩子,驚慌地跑掉,忽然就沒那么在意了。 人年少時,無知無畏,總是想挑戰(zhàn)周遭的一切,所以容易犯錯。她已迷途知返,他不該再計較。 嘉柔一口氣沖出了書肆,鉆進馬車,心還在狂跳不止。木景清追到馬車旁詢問,嘉柔催促道:“你什么都別問,趕緊回府。” “哦?!蹦揪扒咫m然好奇剛才抓住的那人到底是誰,做了什么,讓阿姐如此失常,但還是吩咐眾人回去了。 嘉柔做夢都沒有想到,會與李曄在這樣的情景下見面,還被他聽到了自己跟虞北玄的事。 他怎么會在南詔?他知道了虞北玄的事,會如何處置?如果他退婚,她要如何向阿耶阿娘交代? 一路上,嘉柔腦袋里都亂糟糟的。等馬車到了王府,她才想起把買酒的玉壺丟在了南市。 她閉了閉眼睛,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13章 第十二章 李曄坐在書肆里,繼續(xù)把書卷上的內容抄完,才擱筆,吹了吹紙上的墨汁。 鳳簫抱著幾卷書從樓下上來,放在案上:“郎君,您要的書都在這里了。不過您看南詔的律令和國史干什么?” “只是覺得有趣。”李曄解開書卷,邊看邊說,“比如云南王雖是世襲罔替的爵位,但庶子無法繼位。一旦嫡子亡絕,爵位便由同宗中血緣最近的一脈接替。” 鳳簫想了想,拍掌道:“這樣說的話,就算其它氏族想要害云南王世子,也沒有承爵的機會,反而是木氏最有嫌疑?那競舟大會上的……” “還無法下定論,畢竟想要南詔大亂的勢力,外部也有很多。射箭之人,已經安排好了?”李曄問道。 “安排好了,推在了高家一個弓箭手的身上,還去見過云南王。但云南王好像不是很相信,只賞了五貫錢?!?/br> 木誠節(jié)不是泛泛之輩,這障眼法能瞞得過外人,未必能瞞得過他。但好歹是掩飾過去了。 “不過屬下意外打聽到一件事,不知重不重要?!兵P簫說道,“云南王府的那名妾室,是當年延光大長公主一案中,被革職流放的溧陽令柳昇的女兒,閨名如意。柳昇及他的兒子都死在流放途中,她被罰沒奴籍以后,曾經為嶺南節(jié)度使曾應賢的家/妓,后來被曾應賢送給了云南王。” 延光大長公主一案,在建中年間,轟動朝堂。她的女兒是太子妃蕭氏,時常出入東宮,后行厭勝之術詛咒舒王,被人密告。天子大怒,褫奪她的封號,并重罰與她往來密切的官吏數(shù)十人。那次的清洗,也使太子一派遭受重創(chuàng),太子妃畏罪自盡。 那一案以后,太子更加謹小慎微,基本不參與朝政。而曾應賢卻青云直上,如今已是京兆尹,正四品的高官。 “這消息有些意思?!崩顣险f道,繼續(xù)翻閱書卷。 鳳簫看不出這里頭的彎彎繞繞,只是據(jù)實已告。他又說道:“郎君,我們什么時候回都城?大郎君已經發(fā)現(xiàn)您不在別莊了,回去恐怕還要想個說法,否則相公那邊沒辦法交代?!?/br> “明日就回去。”李曄的目光沉了沉,“父親那邊我自會去說?!?/br> 鳳簫覺得大郎君和二郎君總是不停地找郎君的麻煩,明明他們功名利祿都有了,郎君也退居到驪山,表明不跟他們爭,可他們似乎還不肯罷休。兄弟之間,到底要爭什么呢?他實在看不懂富貴人家。 大郎君和二郎君不是夫人所生的倒也就罷了,連一母同胞的三娘子都不怎么喜歡郎君,反而跟那兩位郎君走得更近。 要不是因著郎君的緣故,她怎么可能嫁給廣陵王為妃? 李曄倒是從不在意這些,他小時候為了治病,常常不在家中,或是長時間不能見人,自然與兄姐間沒有太深厚的感情。他將桌上的書卷翻了翻,對鳳簫說道:“今日看不完了。你都買下來吧,回去的路上看?!?/br> “是?!兵P簫下樓去付錢,金額太大,用的是飛錢。書肆的主人很少見這么大手筆買書的,態(tài)度立刻變得畢恭畢敬。 李曄起身的時候,發(fā)現(xiàn)屏風邊掉落一塊帕子。他走過去撿起來,上面繡著幾朵紫色的花,針腳有些拙劣,但他還是看出了牡丹的樣子,似乎還是名品魏紫。 這帕子好像有她身上的味道。原來她竟是喜歡牡丹的。 “郎君可以走了!”鳳簫在身后叫道。 李曄迅速將帕子塞進袖里,若無其事地讓鳳簫搬書離開了。 * 嘉柔到底是沒膽子直接去找崔氏,自己一人回了住處,冷靜下來想了想,她跟常山也沒說到什么實質性的內容,怎么被那人一嚇,就顯得做賊心虛了。 等玉壺回來,嘉柔迫不及待地讓她去崇圣寺打聽那個人的消息。心里還存著一個僥幸的念頭,也許他不是李曄。 過兩日,才有消息傳回來。崇圣寺里的確住了個男子,是慧能方丈的客人,但已經離開了。關于他的身份,寺中僧人都守口如瓶,問不出太多的事情。 “不過,他們好像知道是郡主打聽,便給了這個。”玉壺將一個折成巴掌大小的紙遞過去。 嘉柔打開,看到上面寫著一行清雋的字:“保守秘密,長安再見”。她的手指仿佛被燙了一下。這人還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成? “郡主,這是誰寫的?”玉壺好奇地問道。 嘉柔卻不想再回憶書肆里的那一幕,更不知從何說起,只揮了揮手,把那紙張埋進了香爐里。竟然他已經回長安了,想必就算要退婚,也得等到了長安再說。 一開始,她對這樁婚事就沒有抱著太積極的態(tài)度,只是認命而已。她雖然也想幫阿耶爭取李家這個外援,可是那人聽到了那些事,恐怕是不想再娶她了吧? 既然如此,南詔的事情,就讓她自己來解決吧。雖然她也不知道能幫到家里多少,但到底是經歷過一世,不能白活了。 王府起行那日,因為隊伍太過浩蕩,吸引了很多百姓駐足圍觀。除了馬車,還有十幾輛牛車,上面都綁著半人高的東西,蓋著厚厚的麻布。這里面有些是要進奉給天子的,有些則是送給都中的大小官員打點。 柳氏拉著順娘到旁邊話別,塞了一個香囊在她手里:“遇到難事再打開看,若是順遂就不用了?!?/br> 順娘將香囊收好:“阿娘,我不在您身邊,您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柳氏點了點頭:“我一個人在府中,自然是無事的。你到了都城,要多聽多看,別貿然出風頭。王妃她們等著呢,快去吧?!?/br> 順娘一步三回頭地上了馬車,還趴在車窗上向柳氏揮手。她現(xiàn)在的心情很復雜,既舍不得阿娘,又對長安充滿向往。因為是遠行,嘉柔和崔氏也坐在另一輛馬車上,木誠節(jié)和木景清則騎馬。 柳氏恭敬地目送隊伍行了很遠以后,如釋重負,有種山中無老虎的感覺?,F(xiàn)在整個云南王府,她變成了最大的人。 “姨娘,我們進去嗎?”身旁的婢女問道。 柳氏覺得說話的底氣也足了很多:“我要出門一趟,你們準備吧?!?/br> 她平日都呆在府中,不曾出過門?,F(xiàn)在大王和王妃一離開,她忽然提出要出府,婢女和仆婦們都有點沒有反應過來。 “怎么,我說的話你們都不聽嗎?”柳氏聲音不大,卻含著幾分氣勢。 下人們自然不敢忤逆她,紛紛去準備了。 柳氏去的是城中的一座城隍廟,沒什么人來。陽苴咩城雖然有很多寺廟,但不是各個都像崇圣寺一樣,香火鼎盛。她獨自走到大雄寶殿里面,在木魚上敲了幾下,有個僧人從角門里出來。 柳氏看了看四周,對僧人說道:“他們已經離開南詔了,我才敢來找你。那孩子之前生病,真是嚇死我了?!?/br> 僧人頷首:“現(xiàn)在無事了吧?” 柳氏道:“請了慧能大師來看過,暫時沒有危險。放心吧,我不會讓他出事的,若不是看在他的份上,大王也不會讓我進府。恐怕他做夢也不會想到,那夜只是喝醉了,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但那個孩子實在體弱多病,我就怕他們發(fā)現(xiàn)端倪。” 僧人道:“這你不用擔心,別宅那邊都安排好的,沒人會知道孩子是抱來的。再者庶子又無法繼承爵位,對他們來說也沒有太大的威脅。你只要靠著這個孩子,在王府站穩(wěn)腳跟就行了?!?/br> “如此最好,麻煩你與那位說下,依照約定將我的祖宅還給我。還有我的女兒,也請他多多照顧?!绷险f道。 “我會轉達,你先回去吧?!鄙苏f完,便從角門離開了。 * 因為木誠節(jié)是奉召入都城,所以路上不敢耽擱,馬不停蹄地到達長安。他們從朱雀大門進入,整條恢弘的街道便展現(xiàn)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