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他搖頭,“我不信。” 她無可奈何的一嘆,垂下頭也不再說話了。 時近六月,微風清爽,晨光溫煦,空氣中飄蕩著草木芳香的氣息。 慕容長卿在這樣溫柔美好的景色之下等了好久,也沒有在等來她的下一句話。他說不清自己是什么樣的心情,看著她偏著的側臉冷淡漠然的模樣,一如這一世的記憶里她從始至終對他的那般態度。 慕容長卿漸漸放開了她的手,依舊重復著那句話:“我不信。” 她整日跟在長樂身邊,進出所見的不是宮女就是太監,唯一能接觸到的正常男子除了云泊霖就只有他,所以他根本不信這話。 而前世的云姝,明明心里揣著的是他,若非云瑤從中搗鬼,他們最后也不會走到那樣的結局。雖然重生以來許多事情與他記憶中的都不同,但慕容長卿卻堅持的認為云姝仍舊是那個云姝,從未變過。 “你走吧,仔細想想再回答我的話,不急,我等得起。”話落他與她擦肩而過,大步離去。 云姝轉身望著明黃的身影步伐匆忙,似在逃避般的急行而去,她眸色里的冷淡絲毫不減,望著他直到完全看不見,才轉身繼續走自己的路。 她已經不是從前那個一心期盼著嫁給他的單純云姝了,前世所發生的一切看似遙遠,可仍舊歷歷在目,時刻提醒著自己的悲慘結局。 她可以不恨,但不能原諒。 身份的懸殊以及如今云家所處的地位,哪一樣算起來她都無法殺他報仇,所以云姝只能選擇疏遠,埋葬心底對他所有的愛恨,自此以后各自婚嫁,兩不相干。 云姝見到六公主的時候,她已經換上了一身尋常便衣,正準備出宮。見了云姝后便順帶將她也拐了出來,此行去的是驛館,公主要暗中觀察丹棱國的外邦使臣。 六公主和親的人選已定的就是丹棱國的皇太子,據說此刻就身在皇家驛館之中,不知是真是假。 丹棱與貞安百年建交,關系友好,從前便是以和親來鞏固兩國的關系。丹棱盛產金銀地礦,國強富饒,身為友國的貞安時長與他互補資源,兩國關系和睦。 此時,皇家驛館外的一家酒樓內,六公主趴在二樓的樓臺之上,抻著脖子往對面的驛館內張望。 六公主覺得只有暗中觀察,才能看出這個人的本來面目,進了宮就都裝的人模狗樣兒的,誰知道他真實的樣子是什么。 在酒樓里待了一個多時辰,那個丹棱太子連面都沒露。云姝看著天色已經不早了,便勸六公主回宮,否則被甄淑妃發現她們私自出宮去,免不了要挨一頓責罰。 沒見到丹棱太子六公主有些失望,但也知云姝的話在理,便不再堅持。云姝結了賬,與公主一前一后的下樓去。剛走到街面上,對面的驛館門就開了,一主一撲走了出來,與她們打了一個照面。 為首之人身軀凜凜,相貌堂堂。眉骨高凸,鼻梁挺拔,顯的眼窩深邃,黑眸灼灼。此人與中州人的面相有很大的區別,五官更顯英挺硬朗。 六公主悄悄拉著云姝的衣袖,腦袋朝她那邊歪了歪,低聲說:“踏破鐵鞋無覓處。” “他就是丹棱太子?” 六公主點點頭,“我看過畫像,他若無同胞兄弟,那必是他無疑了。” 那兩位丹棱人并未注意到她們,沿街閑走,似是在體會這方的風土人情。時而低聲交談了幾句,但說的都是丹棱話,她們聽不懂。 六公主和云姝不遠不近的跟在他們身后,逛了半條街,也沒看出什么不同尋常之處。 忽然前方傳來爭執聲,兩個小混沌攤的老板為了爭執攤位而吵了起來,人人都想站在好位置上,多攬客,而各家的媳婦兒又都是潑辣不講理的主兒,已經當街扭打在一塊,薅頭發扯衣服的,罵聲不堪入耳。 周遭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農婦打架不講究招式,勝者為王,無所不用其極。難免有走光的時候,圍觀的人指指點點,時而哄笑兩聲,沒人上前去勸架。 那兩個丹棱人也被吸引了視線,站在一旁瞧熱鬧。 讓外邦人看了貞安國的笑話,六公主覺得很丟臉,她當即撥開人流上前,仗著學了幾個月的拳腳功夫,一邊一個將兩個農婦拽了開。那二人身上仿佛涂了漿糊似的,還張牙舞爪的拼命的往一塊粘。 云姝生怕六公主被誤傷,連忙跟在其后幫忙將人分開。 蠻婦壯如牛,力無窮,六公主廢了好半天的力氣才止息了這場爭斗,她氣的臉色煞白,叉腰指著那二人呵斥道:“豈有此理,你們都是多大的人了,還當街斗毆,你們不嫌丟人嗎?” 農婦甲喘著粗氣揮開云姝的胳膊,也叉腰罵道:“哪來的小娘皮,毛都沒長全,敢管老娘的閑事!” 農婦乙也在推趕著六公主,“滾一邊去,這沒你的事!” 六公主何時被這般無禮對待過,更何況外圍還有兩個人在看熱鬧,她若不制服這兩個魯蠻的潑婦,她這個公主的顏面可真就掃地了! “大膽刁民——”六公主厲喝一聲,話音尚未落下,突然被農婦乙揮著巴掌摁在臉上,扒拉到了一邊去。 六公主懵頭轉向的連連后退,突然后背撞到一個人的身上,鼻尖立時充斥著一陣草藥的苦香。 “姑娘,沒事吧?”身后一溫潤的嗓音響起。 六公主抬頭一看,身后扶著她的那位,正是丹棱國的皇太子。 六公主臉色騰地一下紅了,她滿心羞惱的一把甩開了那人的手,哼的一聲,扭頭看向對自己動手的潑婦,動了大怒,擼起袖子就又沖了上去。 一腳兩巴掌還了回去,頓時將農婦乙打倒在地。六公主感覺到了自己的厲害,有意表現,又三拳兩腳的將農婦甲也給放倒了。 等雙方的丈夫發現自家的媳婦兒被欺負了的時候,竟神奇的化干戈為玉帛,一致對外,cao起鍋碗瓢盆就朝六公主沖了過來。 “公……長樂小心!”云姝差點脫口而出的公主二字急忙轉換成了長樂,她抬手為六公主擋下了一只飛來的瓷碗,眼見著更多瓢碗朝傻眼的六公主飛去時,那位丹棱國的皇太子突然揮手扣在六公主的肩上,縱身飛退,輕而易舉的避過了襲擊。 云姝松了一口氣,她繞過一地的狼藉朝六公主跑去。突然在圍觀的人流之中伸出了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云姝一驚,尚未做出反應就被拽進了人流之中,眨眼間不見了蹤跡。 “豈有此理,你們這些刁民!我要讓我二哥都把你們抓起來,關進大獄!”六公主氣急敗壞的嚷著,平事不成,反而惹火燒身,這可不是她的初衷。 那些攤販扶起了各自的媳婦兒,還想不依不饒,忽然從長街的另一頭涌來了一隊京衛軍,快馬加鞭的朝這邊而來。 圍觀的人一見京衛軍,頓時心懷敬畏的四散而去。六公主看清了為首坐在馬上之人,立即眼前一亮,揮手喊道:“云大人!云大人!” 云泊霖策馬狂奔之時忽聞喊聲,朝六公主的方向看了一眼,頓時皺起了眉頭。他回手朝身后打了手勢,讓其他人先走,他翻身下馬,帶了兩個下屬大步朝六公主走來。 第五十八章 云泊霖走近時, 目光掃了一眼當下的場景, 又看了一眼六公主身后靜靜而立的兩個丹棱人, 心底快速的做下判斷。 他上前幾步朝六公主拱手, “小姐, 為何獨自出府?” 六公主讓他先別管這個,指著那些刁民氣咻咻的道:“把這些人都捉回去關上兩天,讓她們好好反省反省, 我們貞安國是富強和諧,有愛友善的團結大國, 光天化日之下當街廝打成何體統,簡直是目無王法,有礙國家紀律, 都給我抓起來!” 云泊霖聞言目光掃了那兩對夫妻一眼,又看了看這滿地的狼藉,“小姐可有受傷?” 六公主擺手,“誰傷的了我?不可能的事!” 云泊霖嗯了一聲,朝后揮了揮手, “帶回去,嚴加教育!” 京衛軍一現身, 那兩對夫妻就都蔫了, 一見六公主還指揮的了京衛軍的首領,那來勢必然不小。心知惹了不該惹的人,兩對夫婦都嚇得跪地求饒,仍舊被帶走了。 六公主滿意了, 末了又加了一句,“不會動刑吧?都是小事,讓她們認識到錯誤就放了吧。” 云泊霖拱手稱是,又轉向那兩位丹棱國人,道:“使臣若無要緊事,還是請先回驛站休息,京衛軍正在不追捕潛逃罪犯,以免沖撞了二位貴客。” 丹棱的皇太子看了眼六公主,淺笑著說了聲告辭,轉身走了。 “等一下!”六公主叫住他,“剛才你幫了我一次,多謝了。”雖說不怎么待見這個極有可能成為自己未來夫君的人,但基本的禮儀還是要有的,免得被戳破了身份那天被人指責沒有教養。 丹棱的皇太子名喚蘇勒,聞言也只是偏過頭淡淡一笑,走遠了。六公主撇嘴,目光又轉向云泊霖,覺得還是眼前這個看著順眼。 “云大人,您真的再抓逃犯呢?動這么大的陣仗,很危險的人嗎?” 云泊霖不答反問,“公主為何會一人在宮外?” “我不是一個人啊!”六公主回頭去找云姝,卻發現身后已經空無一人了,頓時一愣, “咦?我與云姝一起出來的,她怎么不見了?剛才還在呢!” “宮外現在不安全,卑職先送公主回宮吧。”云泊霖牽來御賜的千里馬,“公主,請上馬。” 千里馬高大威猛,六公主墊著腳往馬背上瞅了一眼,自然而然的朝云泊霖伸出手,“太高了,你抱我上去!” 云泊霖抬眼看向六公主,也不拖沓,上前一步,一手撐在她的背部,另一手撈起腿彎就將她抱上了馬背,“公主坐穩了。” 六公主臉頰有些發燙,挺直著腰板嗯了一聲。 —— 狂奔中的馬車能將人五臟六腑都顛的折了個,胃中翻江倒海,云姝惡心的想吐。 她被捆起了手腳安置在車廂里側,連荷抱劍坐在外邊,看著她的難受,眉頭也緊緊鎖著,數次出聲要求車夫放慢速度。 終于越過了一片顛簸的路段,馬車重又恢復平穩,云姝終于能緩一口氣。 她頭抵在車壁上,目光冰冷的凝視著連荷,“昨晚那么好的機會怎么不動手?若今日我不出宮,你難道還要進宮去綁我出來?” “命令叫我如此去做,我別無選擇。”連荷平靜的凝視著云姝,“二小姐,你別怪我。” 云姝慘淡一笑,“我若怪你,你難不成還會良心不安嗎?你若真有良心,也做不出這樣的事。” 連荷沉默的打量著云姝,“二小姐為何一點都不意外?我自詡隱藏的深,就連大少爺都未看出端倪,你又是如何知曉的?” “我只是習慣了背叛,所以并不驚訝。” 在大祭司提點她要小心連荷的時候,云姝就已經做好了隨時面對這樣局面的結果。失望早就藏在了心底,日久消散而去,才會做到此刻的波瀾不驚。 云姝盯著她問:“仙人臺上,你一路護我左右,數次拼死掩護,也是假的嗎?” 連荷聞言沉默了。 云姝又看向菱形小格子封住的窗口,沿途都是寬闊的大道,車速這么快,已經不知離京多里了。 “你們想將我帶去哪里?” 連荷不答話,云姝便自顧自的說:“是誰命令你這樣做的?抓我的目的是什么?” 連荷搖了搖頭,“二小姐別問了,到了地方你自然就全都知道了。” 云姝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她聽到車轱轆碾壓地面飛速疾馳的聲音,聽到風吹刮樹枝的簌簌聲,許是見慣了風浪,此刻的心態是出奇的平靜。 也不知道六公主一個人在街上會不會出問題,那位丹棱國的皇太子既已出手,應該不會任由公主被人欺負了吧。 此一去,生死未卜,云姝在所難免的又想到了那個人。他的聲音在腦海中輕輕的回蕩著——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世上萬人皆可恨我,怨我,唯獨你沒有資格。 她確實沒有資格,前塵往事一筆勾銷,但愿來世不要再遇見了。 趕了一天的路,夜色降臨之后,車廂內黑漆漆的,云姝從睡夢中醒來,發現馬車已經停了,外面隱約有人說話的聲音。 她動了動久坐僵硬的身子,想要出去看看外面是怎樣的狀況。可她剛動一步,垂簾嘩啦一下被人拉了開,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朝內看了一眼,突然伸手抓住云姝的手腕,蠻狠的將她拉扯了出來。 云姝猝不及防的跌落在了地面,險些崴了腳,下一瞬又被提著胳膊拎直了身體,像是可以隨意被人擺布的木偶。 云姝怒目迎視著那個粗魯的高大男人,尚未開口,一旁的連荷突然揮著劍鞘將高大男人拍了開,冷聲道:“臨朐你輕著點,這是個人,你以為提著阿貓阿狗一樣,小心傷了她,魔主要你的腦袋。” 臨朐哼的一聲,不以為意道:“蠱盅而已,斷了四肢只要有口氣,有血流動就能用,魔主會因為這點小事要了我的腦袋?連荷,你怕不是在外面待的久了,已經被那個世界的人同化了吧?竟然為了蠱盅說話?” “這里是魔教!”云姝心底一沉,她轉臉看向連荷,“你是魔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