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聽聞他們說到“神藥”,童衡立時想到了替代孟亦的心支撐身體的東西,如此,他又怎么可能任由任何人將其取出。 他神情瞬間狠厲,獸瞳轉向沈五淵,揚起利爪,卻被孟亦攔住。 沈五淵看著童衡,眸中亦是冰冷,唇角卻含著笑。 孟亦揉了揉眉心,開口喚回二人的注意:“我有事講。” 自昨日見到童衡起,他的心底便隱隱覺得有些不妥,仿佛即將發生什么一般,這令他總是想起前幾日自己心中的猜測。 魔修聞言,道:“何事?” 童衡亦是看向孟亦。 孟亦道:“童衡,你可對兒時的事有何印象。” 童衡疑惑:“先生是指?” “來到九曲峰之前。” 童衡聞言,回憶從前,恍惚間似乎記不起十歲之前的時光。時至今日,他比較于他人千百年的年歲,而顯得如此短暫的二十多載光陰,留下的全都是先生的音容,一俯首一抬頭。 而那之前的時光似乎模糊遙遠的有些虛假,只記得那位對自己極好的老修士,在自己進入鴻衍宗之前,仍將自己身上的大部分靈石都留給了自己,上山前一番叮囑,句句真切。 于是童衡道:“只記得徐叔。” 徐叔便是那位養大他至十歲的老修士。 老修士雖說被叫做“老”,但他的年齡相較于修真界中其他修者而言,實則小的很。童衡小時候想叫他“爺爺”,卻被他阻止,說如此一喊便顯得老了,他分明還是精神得很,于是便改口叫“徐叔”。 孟亦起身:“我們便去找他。” 既然許多猜測已被證實,那么所有思考便都不是空xue來風。 此事,他需要一個答案。 第73章 那老修者住在鴻衍宗外不遠處的城鎮之中,童衡雖然記不住那時的許多事, 卻還記得那修者的樣貌, 即便是十年間滄桑變化, 也依舊可以找到那時他與老修者兩人的住處。 孟亦雖是聽說過那住處離鴻衍宗極近, 卻未曾想到近到如此地步。 誠然,步行過去或許需要些時間,然修真之人, 又哪里會有全然徒步者,便是煉氣期的修者, 亦有自己代步的法子, 更遑論那些可以御劍飛行者。 此時,孟亦立于簡陋的仿凡人界屋舍的小院門前,往鴻衍宗的方向眺望, 甚至可以看到鴻衍宗外門最高的正峰青翠一片的峰頭,其他峰頭則隱藏在一片煙霧繚繞之中, 顯得神秘莫測亦真亦假。 四周住了不少散修, 有些在家中閉門修煉,有的外出需求大道與機緣。街道邊上有出售或易物攤子, 也有鱗次櫛比的店鋪,賣些法器丹藥, 時不時還能聽見些不知因何而起的明朗笑聲。 許久以前, 孟亦一直覺得在冷漠人情寡淡的修真界之中,這處最鄰近修真界第一宗門鴻衍宗的城鎮卻意外擁有著凡人界才擁有的人煙氣息,是件十分奇異的事情。 先時他外出歷練或是宗門內有事安排于他, 每每經過這個繁華的城鎮,若是御劍飛行倒還好,過眼云煙匆匆不入人眼,若是偶爾步行,就會時常令他想起凡人界的事,想起他跟著玄溫走的那一日。 那日的晴光正好。 分明是極其幼年的時光,卻能在記憶深處扎根,留下位置。 尤其是這城鎮最東的那條街道,像極了當初他懵懂地跟著玄溫走的那處街道。 先前偶然去到那里,只覺得一晃神之間仿佛回到了兒時跌跌撞撞追著玄溫背影奔跑的時候。 如今經年過去,從他第一次路過這里,時至今日,數百年過去,這條街道依舊保有它如今的模樣。 沒想到撫養童衡的老修者所居住的地方竟然也是這條街。 孟亦站在這里,忽而有種恍若隔世之感,仿佛下一瞬,就會有一個滿身灰撲撲的孩童,跌跌撞撞跑過來,一把抱住他的腿,仰頭睜大清澈的雙眼看著他。 往事不可追。 老修者年歲已大,十年過去,不知還安在否。 童衡身居鴻衍宗之時,每月都會往老修士那里寄去一半的月例,剩下一半則放入九曲峰的開支中。直到四年前的某一日,老修者托人寄來了一封信,告知童衡他要去尋求機緣,從此別后無需掛念,便再沒有了消息。 自那之后,童衡還是將要留給老修士的那半分月例留了下來,老修士對他有養育之恩,在他逝去前,童衡都有為他養老的責任。 這段時間以來,諸多事宜紛涌而來,使得童衡未曾再確認老修者是否歸來,又或者在浩然修真界的某一處悄然逝去,不留半絲痕跡。 修真界死生無常便是如此。 修者皆有法術清掃自身與屋舍,因此即便一處住所經年無人居住,也可以是整潔干凈不染一點灰塵。除非是年歲太過久遠或者有其他的外在因素,導致除塵的符咒漸漸失效,否則無法從他人院門的整潔程度判斷此處近日是否有人居住。 童衡站在干凈的院門前,扣了扣門。 許久,無人應答。 孟亦將目光從這條街道上收回,看向那扇門:“無人。” 童衡道:“想必是無人。” 魔修則并不言語,穿著一襲黑罩衫,兜帽遮住大半張臉,周身還環繞著一股詭秘的氣息,氣勢特殊,卻又讓人難以注意得到。 修者界奇人軼事多的是,許多人都有些奇異癖好和打扮,因此魔修如此打扮倒也不眨眼,更何況他若是想讓別人注意不到,便有的是法子。 大白鵝留在了飛鴿商盟,蓋因孟亦心中有感,無名覺得不妥,因而并未帶著它。 魔修抱臂站在孟亦身側,童衡又上前敲了敲門,仍舊無人應答。 他們三人的修為,硬闖進去不過頃刻間,但是目前還沒有如此做的必要。 這院子的禁制,早年的時候,童衡知曉其打開的法子,如今時過境遷,院門不知是否曾換過陣法。此時見無人應答,童衡便想用那老法子一試,還未曾出手,就見有一修士歸來,見到眾人便停下了腳步。 良久,那人疑惑道:“諸位……可是尋找徐道友?” 童衡轉身,看向那人:“是,請問他人現在何處。” 那名修者聞言搖了搖頭:“徐道友已經亡故了。” 童衡聞言,心中恍然,片刻后又恢復平靜。 老修者年歲在修真界中算不得大,之所以叫他老修者,正是因為他今生止步煉氣,壽命不過百來歲。在其他修者數百年依舊青絲玉面之時,他年過半百之后便開始逐漸衰老。當他開始撫養童衡的時候,就已經是滿頭華發,面上溝壑交錯了。 因而,周圍和他熟識的散修都叫他老修士。 在其他修者看來僅僅只是白駒過隙,閉關便轉眼過去的年歲,就已經是他的大半生。 因此,童衡心中一直有所準備,對老修士的逝去,也對自己的逝去。 生老病死,乃凡人界人之常情,又何嘗不是他們這些若螻蟻般修者的人之常情。 若說修為低,壽辰短,對他們這些散修來說,皆是必然,讓童衡擔心的,不過是亡故后無法繼續陪在孟亦身邊罷了。 “你可是童衡?”那修士又如此問道。 童衡頷首:“是我。” 那修者聞言搖了搖頭:“你極小的時候,我是見過你的,那時你尚只有一歲有余,跟著徐道友來此居住,如今也有二十年了。” 童衡聞言,有些不解,他隱約記得,自己是在此地被徐叔撿到,而非跟隨他來到這里,但是那畢竟是太久之前的事情,記不清也實屬正常。 孟亦發覺他的片刻遲疑,問道:“思及何事。” 童衡自是坦誠道:“發覺自己模糊記憶中之事與事情有些出入。” 孟亦看了眼一旁的修者,對童衡說:“以后再與我詳細說。” “好,聽先生的。” 于是孟亦轉頭問那修者:“你可知徐修士何日故去。” 那修者聞此,愣了愣,道:“這……這我還真說不清楚。住在此街上的散修不少,有人外出歷練時遇到幾位道友,相談甚歡后,那幾位道友知曉了此人來自鴻衍宗外城鎮之中,便告知他,有位徐姓修者也來自于那里,半年前便亡故了。自那之后,我們便都知曉了此事。” 孟亦道:“如此,我知曉了,多謝。” 而那修者復又看向童衡:“徐道友雖亡故,你即是他養子,他身后之物也應當是你的,你便直接進去吧,日后也別忘了祭他一杯酒,也算全了因果恩情。” 童衡頷首:“童衡知曉,多謝告知。” 修者拱手:“我尚還有別的事情,如此,我便先行告辭了。” “慢走。” 于是修者便離開。 修者離開后,童衡與孟亦說了方才自己對兒時記憶的疑惑。 一直未曾說話的魔修凝視孟亦,開口道:“接下來待如何?” 孟亦看向緊閉的院門:“進院子,然后尋找徐道友。” 童衡疑惑:“先生是說,徐叔,尚還活著?” 孟亦:“只是猜測。” 他寧愿自己猜測是假。 第74章 關于徐修士未死一事,孟亦對此的判斷基于兩點——一點是童衡所說, 他記憶中和徐叔相識的過程, 與其他人說的不相符;另一點則是, 月前, 孟亦曾見過一面容形貌仿若人間耄耋年歲的老修士進入眼前這個院子。 而那時的時間點,是在方才那名道友提起的徐修士的死之后。 那是那日他來城鎮尋找何杜衡拿洗髓丹之時。 要去到何杜衡商鋪所在的最大的那條街,中途會經過幾個十字路。他那時沒有修為境界, 比之凡人猶弱,騎著低階的妖獸從城鎮緩緩穿過, 路遇一路口之時, 正逢一老修者從他坐騎前經過,堵了他的路。他未曾看清老者的面容,卻余光見他拐進了這條街, 入了眼前這扇門。 人生在世,行人往來匆匆, 不過一面之緣, 孟亦當時未曾放在心上,也無意想起那條街與凡人界多么相似, 只如常向前走。 然而他那時雖然無甚靈力,卻依舊有著過目不忘的能力, 諸多事情容易記得清楚, 或痛苦或甘甜,無甚區別,于是此時便輕而易舉地想起了那事。 可惜他未曾看到那修者的正面, 不知他具體面容,只隱約記得他身影年歲,否則便可以直接讓童衡用術法將那老修者的面貌描述給自己,如此比對一番,自可有些分明。 當然也不排除那日他看到的人是其他人的可能性,畢竟孟亦不清楚他人的生活,徐修士將解開禁制的方法交給誰都是有可能的。 孟亦方才思索完畢,將自己當初所見告知二人。 童衡聽在耳中,面上神情卻看不出何種變化,他站在院門前,用舊日的法子成功打開了院門禁制。 魔修見狀,收起掌心一團墨黑的靈力,隱藏在墨色兜帽下的唇角勾起:“開了?我倒是覺得硬闖有意思些。” 孟亦聞言,道:“你確實不走正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