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應霜平壓在心底的仇恨翻涌上來,眼中的暖色褪去。 他茍活到如今,就是為了手刃程家全族上下,為此付出一切,在所不惜。 “那么,可以開始了。”玄溫這么說道。 于是,從那一日起,應霜平便開始逐漸疏遠孟亦,轉而跟在宿歌身后,并用各種借口假意接近柳釋。他似乎漸漸換了性子,索性宗門內的大多數人本都對他不如何熟識,便是略有相處過的人,也只以為是他既已長大,性格有變是正常之事。 那天九曲峰一戰,應霜平沒有在場,躺在自己的床榻之上,佯裝將要病逝之人。相隔甚遠,他卻也滿腦子不由自主想著,師兄,想必很疼吧。 盡管玄溫這么做,是為了讓孟亦在修為境界上有所進境;盡管修真之人身負重傷乃是家常便飯,九死一生更是時常有之;盡管應霜平知道玄溫必定會悄無聲息地降低附著在孟亦傷口處的疼痛感……但是他仍舊在想,師兄是不是很疼。 所謂心上之痛,才最為刻骨銘心。 可是轉念再細想片刻,應霜平不禁自嘲,他又有什么資格和身份,去心疼和擔憂孟亦。 他與那些人,不過一丘之貉,沒什么分別。 孟亦不知曉的是,那五十年中,應霜平經常前往九曲峰。 九曲峰被下了禁制,其中有一條專門針對應霜平和靈芮二人,使他們連九曲峰半山腰都接近不得。 針對靈芮的那個規定,孟亦本人也知曉,因為靈芮自當年之事后,時時刻刻想的都是如何將那幾人挫骨揚灰,如何將孟亦帶離鴻衍宗。針對應霜平的那道規定,只有玄溫和應霜平兩人心知肚明。 因為玄溫知曉應霜平壓制著的晦澀難言的心緒。 不過應霜平遲早一死,玄溫并沒有將他放在心上,只限制了他的行動,不讓他靠近九曲峰。 因為禁制的緣故,應霜平每次都只能守在山腳下,等著看師兄會不會忽然興起,下山來看看下面的靈田,最好澆灌片刻,能留的久一些,再久一些。 或許是因為身體虛弱的原因,師兄十分憊懶,十次若有一次能看到他走出禁制,都是銘記數日的幸事。 除此之外,五十年間,應霜平始終兢兢業業扮演著自己的角色,因為他知道玄溫雖然要用人,那個人卻不一定非要是自己。這世界上身負血海深仇渴望有朝一日大仇得報的人不在少數,選他不過是巧合。 他想要報仇,就要順從玄溫安排,當好他手中的棋子。 如今,棋子終于成為棄子,他復仇之日,也即將到來。 思緒飛轉間,應霜平已經站在九曲峰山腳下許久,即便如今的九曲峰已經沒了禁制,任何人都可以隨意進出,他卻不愿突兀地踏上那片土地。 因為一種從心底而生的不被寬恕的褻瀆感。 他站在山腳下,向上看去,如那五十年一般,身子挺直,眸中堅定。 一站,便是一宿。 —————— 白鵝被玄溫扔入另一個空間之中,隱去了身形,卻還在這洞府之內。 孟亦被玄溫送入靈泉池中浸泡,不過片刻,四肢百骸便被豐沛的靈氣充盈,丹田內隱隱有暴漲之感,是有突破的預兆。 那股感知流竄全身,孟亦不由自主合上了雙眼,順應身體,調理體內的靈氣。 氣沉丹田,平心靜氣,孟亦漸漸進入了無我之境。 無我之境并非想入便入,需得悟性靈根俱佳,才能有一線機緣。修者一旦進入無我之境,進境飛快,卻對外界之事不聞不問,無知無覺;且無我過程中,修煉者不能被打擾,否則輕則會氣xue阻隔,重則經脈紊亂陷入執魔之中。 在玄溫看來,自己洞府內,唯一可能會打擾到便是那只被自己限制住的白鵝靈寵。 靈泉之靈氣充沛豐裕,與孟亦肌膚相觸,滋養著他的身體,涌入丹田,與腹中元嬰相合,一點一點改變著孟亦的身體。修真之人的每一次進階,都伴隨著不大不小的風險,玄溫自然站在一旁,注視孟亦冷峻面容,眸色愈深,專心為他護法。 就在這時,玄溫感知到有人出現在了丹巖峰山腳下。 玄溫神色微動,另一道“玄溫”的身影便從他身上走了出來——這便是他的分身。 分身不用吩咐,便自行出了洞府。 至于山下求見的,乃是應霜平。 玄溫分身揮手,應霜平便從峰腳下,出現在了峰頂。 應霜平分不出玄溫的本體和分身,此時見到他,便躬身道:“見過宗主。” “準備動手了。” “嗯。” “好,”玄溫分身朝著應霜平扔出一枚儲物戒,“自行處理,日后無再見。” 說完,不過一眨眼的時間,應霜平便再度出現在了山腳下的位置,手中還握著玄溫給的儲物戒,里面想必有些物什,用以對付高階的修者。 與玄溫這場交易,總的來說,是公平的。 應霜平有自知之明,即便他為了身上背負的血海深仇所付出的,是自己的尊嚴和生命中唯一的溫暖光熱,那也是他自己做的決定。 此后得到的任何結果,都是他咎由自取。 第57章 應霜平神情平靜,盡數拋卻了心中所有雜念, 轉身離去。 接下來的日子, 還有無數事等著他。 準備可以奪人性命的符咒、陣法、靈器, 時刻把握程家人的動向, 并開始向南陸散播流言,以引出閉門不出的幾個程家老怪…… 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到位之時,便是他正式啟程之日。 尋常修真者, 若想度過大乘期到渡劫期的這道天塹,即便境界有所松動, 突破進階的預兆明顯, 宜需要閉關短至幾月、長至十數年的時間,才能真正越過大乘跨入渡劫。修士升入筑基期后,每跨越過一個大境界, 便會引來一次雷劫,雷劫之大小與修者境界之高深、領悟之資質與靈氣之深厚息息相關。 通常來講, 修者境界低時, 譬如突破筑基期跨入金丹期,所引來的都是些小雷劫, 甚至未真正有天雷降下,只有風雨交加大作不止而已;境界越高, 招來的雷劫聲勢便會浩大。而同一境界內, 修者根基越扎實穩固,天資越出眾,引來的雷劫便越轟動。 以此向上類推, 其中以九天雷劫為罪。 九天雷劫,有九重,每一重都會持續許久降下道道雷火,直劈渡劫的修士而去,其威力非同小可,稍有不慎便會落得灰飛煙滅的下場。 這等雷劫,不僅僅是天道對修者的磨礪,更是一種對強者的認可,經歷過這等雷劫,軀體會被進一步淬煉,成就半仙的身體。 玄溫跨入飛升期時所經受的,便是九天雷劫。 九重天雷接連降下,一次比一次震撼強烈,蘊含著毀天滅地的能量,來勢洶洶,勢不可擋,將主峰都從中間劈成了峽谷。 修真之人,在大乘期進階至渡劫期時,就算資質再如何超絕,根基再如何穩固,能引來的最聲勢浩大的天雷也只是小九天雷劫,待到跨入飛升期和登仙而去之時,才有可能招來九天雷劫。玄溫便是在跨入渡劫期時,經歷了小九天雷劫,跨入飛升期時,經歷了九天雷劫。 然而小九天雷劫,孟亦升至大乘后期之時,便已經經歷過一次。那次孟亦被囚困鴻蒙殿內,悄無聲息的猛然進階,被玄溫一一化解的天降雷火,便是小九天雷劫。 究其原因,自然是因為玄溫煉制孟亦元嬰,又將他的心與神藥無念融合,強行加快了孟亦修煉和進境過程的速度,使得他積蓄的力量全部在一瞬間爆發而造成的。 如今,因著靈泉池的原因,孟亦明顯境界再度松動,且并非尋常修真之人的緩緩進境,而是極有可能和上一次進階一樣,寥寥數日便可閉關成功。至于到時引來的雷劫會是如何,尚不可知。 上一次便已經經受過小九天雷劫,此次,孟亦僅僅只在這一階段的進階就會引來九天雷劫之事,發生的幾率很大。 玄溫這般想著,極快地掩了眼中的情緒。 孟亦從未讓自己的失望過。 甚至于,他一次次地超過了自己的設想,時至今日,還將超越他。 許多年前,玄溫便對孟亦說過諸如“儇才齊敏,天資過人之人,不該拘泥于此”的話,那時孟亦只以為師尊器重自己,才如此不吝夸贊。然而其實從那時起,玄溫便是認真的,認真地告知孟亦,這世間,除了他們二人,其他的人或物,都只不過是凡俗之中的粒粒塵埃。 不值一提。 此時的靈泉池中。 孟亦陷入無我之境,對外界的所有事皆無知無覺,他忘記了前程往事,拋卻了愛恨嗔癡,沉浮在自我玄妙縹緲的世界之中,靜心參悟著天地之道。 靈泉之水與他的肌膚相貼,絲絲滲入他的經脈與肺腑,卻因著其特殊的緣由,未曾浸濕他的衣衫,只令衣衫的衣擺在池中柔軟展開,蕩漾成美妙的弧度。素白衣袂隨波而動,飄飄然于靈泉水間,映襯著孟亦被蒸騰的靈氣遮掩著的面容,似真似幻,宛若夢境。 靈氣不斷在游走過孟亦的周身后,涌向丹田的位置,壓縮凝結成實質的線,在一次次錘煉中變得越發精純,而后籠罩在了腹中原因之上。元嬰閉著雙眸,周身閃爍銀白光芒,隨著精純靈氣的不斷包裹,元嬰的氣勢變得越加強悍。 這個過程,重復至孟亦的身體再無法多符合更多的靈氣,到達臨界點之后,依然不會停止。 臨界點之后,便是突破時質的改變。 屆時,天道感知他境界的變化,便會應時降下雷劫。 而大乘期之后的修士渡劫突破,只有由自己來抵擋天雷,不能由他人插手。 玄溫凝視坐在水池中的孟亦。 他很期待,長成后的孟亦,是何等的風光。 —————— 九曲峰后方的禁地之中。 童衡已經徒步走到了秘境較深的地方,隨著地界的不斷深入,他的修為境界也在以非人的速度提升著。他所經過的地方,總能看到高階兇獸的尸體,每一具尸體都無一例外地被剖去了妖丹。 而這種可以靠直接吞噬那些兇獸妖丹,來迅速增長自己修為境界的能力,便和他的那個奇特的靈根有關。更確切的說,是和他身體本身的特殊體質有關,那個曾被先人記錄在玉簡中的體質。 這種體質可以說是有些逆天而為,通過直接獲取妖獸們的靈力凝聚之物——妖丹,來進行修行。每一品階的妖丹吞咽下去,產生的效果各有不同,品階越高,效用越大。 此時,童衡一步一步朝著更前方走去,便是為了尋找更為強大兇悍的兇獸。 走到某一處泥沼之時,童衡忽然停下了腳步,側身看向別處。 不遠處的山峰之下,似乎傳來兇獸隱隱的低吼聲,隨之而來的是萬獸之王般的震懾威壓感。 很危險,童衡瞇起了雙眼,眸子再度變為豎著的獸瞳。 然而,正是因為危險,才更要去探上一探。 第58章 山腳下兩段山峰之間的位置,并非有河水淌過, 而是一段極其泥濘的泥沼。 放眼望去, 黑色的灘涂上一片荒涼貧瘠, 偶爾有些凹陷的地方有少許的積水。盡管觀目前泥沼的情況, 這些一洼一洼的積水遲早要逐漸干涸,變成稀爛的淤泥,淺水灘中卻仍有細長的魚類存活, 這些魚類并不知曉自己的命運,偶爾探出頭在水面上, 又快速隱藏起來, 往來嬉戲,歡快至極。 山峰兩側陡峭曲折,遮住了后方的溝壑, 令人看不清楚里面的情況。奇怪的低沉吼聲,便是從泥沼較深處傳來, 在兩座山形成的峽谷間回蕩, 連綿不絕。 童衡腳下踏風,從一側抬腳, 踏入泥沼之中,同時用靈氣包裹住自己的身體, 這才緩步走進泥沼深處, 以免深陷入沼澤之地。 然而盡管如此,他走了沒有多久,還未曾轉過第一個峽谷的彎道, 卻忽然感到周身靈氣一散,轉而便是腳下一沉,他半只腳都陷入了泥沼之中。童衡皺眉,試探著動了兩下,腳果然在動的過程中陷得更深,而偏偏他丹田內的靈氣仿佛被抽空了一樣,一絲不剩,絲毫無法驅使。 沼澤泥濘,如同食人巨獸,童衡陷下去不過片刻時間,此時就連小腿也被黑色淤泥淹沒。 靈氣不知為何受到限制無法使用,此時再不做些什么,便等同于坐以待斃,遲早葬命于此。 童衡從儲物袋中拿出一些自己之前收集的兇獸的堅硬如鐵的皮毛和骨架,取出一塊四方的堅硬厚重皮毛放在自己面前,他用盡力氣,從沼澤上抬腳整個人踏上皮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