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若是以往,這護著九曲峰的禁制破了就破了,孟亦自不會去管他。然而如今,他們峰頭著實熱鬧,總有人有事無事便往九曲峰跑,大多時間趕也趕不走,在他暫時還在九曲峰待著的時候,著實聒噪的緊。 這么想著,孟亦聽到身后傳來一陣非自然的風聲。 他轉過身看去,便見那宿歌倏而落在了他身后。 宿歌俊逸冷然的臉上寫滿焦急,等見著孟亦完好,才舒展眉峰,道:“柏函,我過來,是欲將拭凈的儲物袋還于你。只是方才正行至九曲峰山下,便發現這里的禁制威壓消失一空,還以為你出事了,遂匆忙趕來……” 解釋了一番,宿歌將孟亦從頭到腳看了個遍,確認他無恙后,才繼續問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而此時的孟亦卻全然未聽進去他方才說的話。 孟亦只感覺到自己丹田中有熾熱灼燒之感,不算疼痛,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圍之內。然而不過須臾,那灼燒之感便遍布全身,游走于經脈血液之間,使得他原本應虛弱而蒼白至通透的面頰染上了灼灼紅意,如同冬日初雪時光悄然而綻的一點紅梅,好看的緊,也撩人的緊。 漸漸地,他形狀姣好的雙唇也染上了淡淡的桃粉色。 宿歌注意到這一點,竟是一不小心看入了神。 由于身子過于虛弱的緣故,灼熱燃燒之感雖能忍受。但那陪伴自己數十年的困倦之感,卻如同排山倒海一般翻涌席卷而來,比往常的每一次都要來的猛烈,令人疲乏暈眩,雙眼漸漸看不清眼前事物,身形也有些虛晃。 孟亦蹙著眉搖了搖頭,想要抵擋那股難以言喻的乏累之感,卻終究沒能忍過去,禁不住闔上了雙眼,向一側倒去。 宿歌尚在出神之際,卻見著眼前這人竟是倏而閉眼,向旁邊傾倒而去,他心下一跳,下意識便伸手接住了他。 他感知不到孟亦體內游走的灼熱靈力,只覺得懷中之人雖面若桃焉,雙頰透粉,看起來有些熱意,觸手卻是全然冰涼。 體溫這等冰寒,已然不似活人。 宿歌頓時慌了神,身為冰靈根修者,他生平第一次懼怕起了寒冷。 他將孟亦緊緊擁在懷中,一時慌了手腳,不知該如何是好。他低聲叫著孟亦的名字,卻無人回應,為其把脈,也尋不出原因,心中想著或許是與禁制消失有關,慌忙之下,召喚出御風靈劍,抱著孟亦一躍而上,便往自己居住的蒼殿飛去。 九曲峰外,童衡領取了九曲峰的物資,正在歸來的路上。 忽然之間,他心中覺得慌亂,隱隱覺得似乎有事情發生。 如此想著的同時,他加速了腳下的步伐,步入人少的山林之處,干脆將筑基期的修為全放,腳下御風,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九曲峰。 方行至九曲峰山腳下,童衡便深覺不對。往日從山下昂首向上看去,峰頭雖能看到蔥翠景象,卻沒有如今這般清晰,總覺得隔了一層薄且堅硬透明的屏障。再者,那一直以來如巨鼎一般壓迫著四周的威壓也消失了,空氣中只彌散著些許威壓殘存的點點氣勢。 童衡不自覺握緊了拳頭,腳踩疾風一般沖向了山上。 禁制……果然消失了。 先生,先生在哪里? “先生,童衡回來了。” 無人作答。 童衡回過神,還以為先生睡了,然而之后他將九曲峰的山頭都找了個遍,甚至去了先生從不踏步的九曲殿,卻都尋到沒有先生的影蹤。 一時間,童衡俊毅面容肅穆,體內那不知變異成何種靈根屬性的靈力在經脈中翻攪,使他裸露在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大有吞天噬地之意。 先生…… —————— 宿歌抱著昏睡過去的孟亦一路行至自己的蒼殿,將他放置在柔軟的床榻之上。 蒼殿雖然被稱之為“殿”,實則只是普通的一棟五層樓閣與其深處的一處洞府,沒有那般的華麗堂皇,不過是冠了個名頭。宿歌素來冷漠,對居住之所也沒什么大的執著,比起殿舍,他更愿意在洞府內設下冰室內居住打坐。 幸而即便如此,屋內依舊施了清潔的術法,幾月都不曾落灰,床榻被褥皆是干凈整潔,不染纖塵。 宿歌看著床上孟亦緊閉的雙眼,擔憂的喚他道:“柏函?” 孟亦睡的昏沉,自然無法作答。 宿歌急了,他輕觸孟亦手腕,為其把脈,診脈后只能覺處孟亦體內虛空,靈力全無,身體虛弱,卻算不清楚他究竟因何而昏厥。 昏睡中,孟亦蹙起了眉峰,額間溢出冷汗,沾濕了屢縷縷柔順青絲,看起來格外脆弱。眼見著孟亦臉上顏色漸漸消散,變得比往常更加蒼白,觸手可及的肌膚也變得愈發冰冷,宿歌心中急切,為他蓋上一層靈蠶金絲錦被,便轉身而去,匆匆離開了房間。 剛踏出房間,他便與迎面而來的淡藍紙鶴打了個照面。 那紙鶴乃是薇羅仙子傳信,令宿歌速去見她。 薇羅仙子傳信,是想看看自己愛徒心魔是否已解。 自那日,自己與宿歌說了那番話,他便縱身離去后,仿若消失了一般,再未現面。薇羅素來疼愛這個天資聰穎,自小在自己身側的徒弟。愛徒修為停滯在元嬰后期許久,一直未能突破,如今又生了心魔,她自然放心不下,尋了些清神靜心的極品天階丹藥,欲拿給宿歌,助他抑制心魔。 恰好,宿歌正要去找自己的師尊,便直接去到了薇羅仙子所在的峰頭。 薇羅仙子尚在打坐,見著宿歌前來,便放下盤著的腿,看向他。 薇羅仙子拿出自己的羅扇,擺出愜意的模樣,正想說些什么,卻見宿歌上前兩步屈膝跪了下來,冷峻面容肅然,眼中壓抑著擔憂急切,道:“師尊,弟子懇求您救救孟亦。” 說著,宿歌俯下身,額間狠狠砸地。 薇羅仙子本是想將清神靜心的丹藥拿給宿歌,卻見到宿歌如此言語動作,緊接著還不待她思考孟亦發生了何事,就被宿歌這一磕頭震驚。 看來,自己這愛徒,這次確實沒躲過情劫。 記憶中,他太久未行過如此大禮了,無論對誰。 足以見得,孟亦在他心中的分量。 薇羅仙子柳眉微揚:“你先起來,與我說說,孟亦發生了何事?” 宿歌聞言,忘了起身,挺直脊背,立即說道:“師弟他忽然昏迷過去,沉睡不醒,渾身冰涼。” 薇羅仙子輕撫鬢側垂發,若有所思。 半刻鐘后。 蒼殿內,薇羅仙子放下孟亦素白手腕,輕嘆一聲對宿歌道:“造孽。” 宿歌急忙道:“師尊,柏函如何?” 焦急之下,他竟是忘了在師尊面前稱孟亦為師弟,索性薇羅仙子并不在意。 “他這副身子,虧空虛弱的很,不能受涼,不能勞累。壽元看起來綿長,生機卻蕩然無存。”薇羅仙子蹙眉道,“若為師沒猜錯,他這昏睡的病癥,是五十年前……便有的,一經睡去,還是不要輕易叫醒的好,且等他自己慢慢醒來,否則……” “否則如何?” “否則恐怕于身體更加不妥,屆時醒來,恐怕神魂不凝,面色灰白,甚至狀若死人。” 神魂不凝,狀若死人? 宿歌心底一片冰涼,嗓音啞然:“可有根治之法?” 薇羅仙子見他如此失魂落魄之態,只得嘆然:“并無。事實上,就連普通紓解困倦的方法也無。就他如今這副身子,怕是有時比凡人還不如,修者界常用的丹藥,他一律不能輕易使用,不然則會虛不受補,氣血洶涌……須知,元嬰與心齊失,這可不是普通病癥,其厲害程度與元神毀損、靈根被剝相當。話說回來,沒了心與元嬰,壽元卻還如此綿長,想必已經是宗主念及舊情。” 薇羅仙子并未發覺孟亦體內流轉的靈力,那些靈力已然蟄伏在了他的體內,教他人尋摸不到。 宿歌聽聞薇羅仙子一番言語,神情迷茫,眸中盡是無措。 他竟然現在才知道,因為五十年前的那件事,孟亦的身子已經虛弱到了如此地步——不能受涼,不能勞累,隨時隨地都可能會昏睡過去。且一旦睡過去,便是天昏地暗,無論如何都是叫不醒,若是強行將他喚醒,只會令他唇色蒼白,神情恍惚,仿佛失了七魂六魄,只余一副精致的殼子。 也是,那般的磋磨,失去的又何止是仙途坦蕩,更是性命安康。 只是以前的“宿歌”自我蒙蔽,故作不在意,沒有看到而已。 薇羅仙子道:“如今這般,也非我所愿。” 在許久之前,薇羅仙子便發覺自己愛徒總是若有似無地將視線轉到孟亦身上。 自那時起,她便知宿歌已是對孟亦有所在意,情根深種不過早晚的事。也是,那般風姿出眾,氣度雍容的人,莫說是與他同輩的宿歌,就連幾位長老,也總是對他頻頻稱贊,言道修者界代有才人出,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其后不久,薇羅仙子發現原來孟亦也對宿歌有些情愫,甚至幾次三番救他于危難之間,便放了心。 她一直以為既然二人彼此有意,即便自己愛徒遲鈍了些,也能遲早修成正果。卻不想,自己徒兒心念過重,造成了如今這般結果。 時至今日,薇羅依舊欣賞孟亦。 若非那事,他該是多么驚艷四座的后輩。猶記當年,她原以為玄溫之后,再無來者,千萬年后,鴻衍宗可能要失去東陸第一宗門的寶座,這時,玄溫卻領回了孟亦。 造化弄人。 這么想著,薇羅仙子便將自己心中所想,當年所見所聞,包括孟亦曾經所做之事,全都說與了宿歌聽,試圖敲打于他。她仍舊希望孟亦能與自己徒兒結成道侶,只要找到重塑元嬰的仙藥即可。 這也是根治宿歌心魔,最好的辦法。 至于宿歌,聽了薇羅仙子一番淳淳教誨,只覺恍然如夢,腦海中漸漸想起自己曾經歷練過的那些驚險之處。 窮兇極惡的魔族地界,萬蛇翻涌的荒野毒窟,冰天雪地的九天玄冰……孟亦因為擔心自己,曾一次次用外出歷練的名義,將自己從些窮兇極惡之處救出。他知道自己心高氣傲,不會愿意為他人所救,便僅僅只是將自己救出,卻沒有出面,只教他以為那一次次險象環生,都是他自己掙扎著逃了出來。 為此,孟亦的身上大大小小傷受了不少,也險些死在那些險惡的歷練之地。 而他,卻讓那本該被自己捧在心尖,溺著寵著長相廝守的仙人,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他攥緊了懷中那屬于孟亦的儲物袋,不無絕然地想著,現在醒悟,是否來的太晚。 那邊薇羅仙子又為孟亦把了把脈,一旁的宿歌見狀,立時問道:“師尊,他可還好,何時醒來?” “還好,待他自然醒來便好,”薇羅仙子說完,轉頭見自己愛徒這副癡癡的模樣,往日的冷漠孤高全都散了去,知曉他終是陷了進入其中不可自拔,于是便又想將自己早前的說過的話重復一遍,“為師早說過望你……罷了罷了,再說下去,你無甚反應,為師自己聽著耳朵都要長繭子了。” 薇羅仙子今日已經是嘆息再三,然而無論再如何嘆惋,她都是不會讓自己愛徒出事,毀于心魔一途的:“為師派人去打聽打聽何處有修補元嬰的丹藥。” “不用,”宿歌面容嚴肅,冷漠中夾雜著一絲陰測的狠厲之意,“我去把應霜平的元嬰,挖出來。” 那個占有了孟亦元嬰的人,不該如此完好的活在這世上。 孟亦身上的任何一個部位,都是屬于他的。 骯臟低賤的人,不配擁有。 薇羅仙子聞言大怒,纖纖素手指著宿歌,厲聲厲聲斥責道:“你……簡直胡鬧!” 宿歌凝視床上躺著的孟亦,神情平靜:“我是認真的。” “荒唐!你以為你這么做,應霜平被你挖了元嬰,出了事,他日宗主出關,會放過你,會讓你好過?!你有幾條命能讓那半步飛升的大能斬殺?!”況且,宗主下一次出關,那“半步”二字,恐怕就要劃去。 愈想愈是嬌顏慍怒,自收了宿歌為徒至今,薇羅仙子還是第一次如此責備教訓于他:“當初那事你自己也清楚是怎么回事,誰先提出刨元嬰的?是宗主。難道這還不足以見得他對應霜平的看重?你若是真這么做,就是在找死,東陸內,還有誰是宗主的對手?!” 宿歌卻已然不顧,決然道:“那也不得不做。” “不得不做?好一個不得不做,”薇羅仙子怒極反笑,“我的好徒兒,你仔細想想,當初對孟亦下手的,可不是應霜平,是你們幾人。” 宿歌聞此,峰眉擰起,心下大震,道心險些不穩,噴出一口血來。 薇羅仙子雖說怒極,卻又不可能不顧忌愛徒。此刻見他眸中霧氣彌散,立時執起了他的手腕查看,發覺他經脈丹田內靈力紊亂,心中大駭,往他體內輸送著淳厚的冰靈力,旋即又喂他吃了顆極品定心丸。 宿歌心魔穩住。 薇羅仙子這才松了口氣,只得好言道:“就算不為別的,為孟亦著想,你也不能對應霜平下手。先不說我們有沒有宗主的能力,將他人的元嬰無排斥地移入另一個人的身體中,便假設我們成功了,你以為宗主出關之時,既是不放過你,又怎會放過孟亦?” 見宿歌神情終于有所動搖,聽進了自己的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