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宿歌又道:“孟師弟……” 聽到這個稱呼,孟亦那雙淡薄雙眸看向宿歌。 溪水向下流動,孟亦站在宿歌上游的位置,他看向宿歌時,明明眸中平淡,卻總有種威嚴俯視的意味,令宿歌歡喜的心尖顫抖。 名為欲望與悔恨的心魔因眼前這人而生,卻仿佛沒有靜止的一天,只會愈演愈烈,灼燒著他的神魂。 宿歌昂首,脖頸呈現仰視的弧度,平日里冷漠的聲音中帶有渴求與絕望。 “再叫我一聲‘宿師兄’,我把命都賠給你?!?/br> 孟亦聞言,頗覺好笑,他側著低下頭,因著光線與角度的關系,顯的眉眼溫潤,側臉柔和。 宿歌眼中顯出癡態,剛想再說些什么,試圖挽回,便見孟亦伸出纖長手掌輕摸了摸白鵝的頭部,道:“此生好好做鵝,別學眼前這人,活得像個笑話?!?/br> 白鵝仿佛回應一般,朝著宿歌揚起了優美脖頸,扭動自己富態的潔白身子,一臉孤傲。 第28章 至此,表情頗多的大白鵝猶覺不夠,干脆將富態的身子左右有節奏地搖了搖,挺起了胸膛,極為氣派地圍著孟亦繞起圈來,最后昂首站在孟亦身前,用鵝屁股對準了宿歌的臉。 孟亦見狀,眼底難得帶了一絲柔和之意,啟唇道:“呆鵝。” 若是往日,無論是誰這般或鄙視、或無視自己,宿歌驕傲冷然的自尊都不會允許那個人完好。然而此時,宿歌卻像是癡了一般,雙眼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孟亦,連大白鵝對自己的蔑視都絲毫沒有放在眼中。 壓抑了太久,沉積在心底某處數百年不敢承認的感情一朝顯露,便如同自九天懸下的巨瀑,氣勢滔天滾滾而來,再也抵擋不住。熾熱滿溢的情感,甚至比自己意識到的來的更加洶涌,填滿了整個胸膛,顛覆了他修行至今數百年來所有的念想和堅持,最后只幻化成了“孟亦”二字,刻在魂魄深處,揮之不去。 大白鵝發現自己如此賣力地扭動著身子嘲諷,宿歌卻視而不見,便換了戰術,整只瑟瑟發抖蹭著孟亦衣衫下擺,用雌雄莫辨稚嫩若孩童的聲音對孟亦控訴道:“主人,白白是母鵝,不能隨便被男人看到,這無恥之徒,他……他竟然將白白看光了去!” 說著,它便搖擺著“啪嗒啪嗒”跑到了孟亦身后躲著,一副受了欺凌的鵝樣。 這魔修的臉皮之厚,不止成功將宿歌的視線吸引了過來,也讓孟亦眼角眉梢帶了些清淺的笑意,盡管他依舊是冷清的模樣,眉眼卻柔和了許多。 白鵝如此做,自然是不怕宿歌對它或孟亦下手,無論它在孟亦面前如何蠢笨,如何呆然、滑稽取樂,它都是那魔修的靈獸。大白鵝平日里身上便具有魔修一半的修為,被魔修直接cao控之時更是有著魔修八成修為,怎么會懼一個區區元嬰后期的小兒。 大不了便是殺了此人,毀尸滅跡。 他之所以不立刻動手,無非是小亦兒如今還要在這九曲峰繼續居住,而自己現在還需在這里尋找神藥影蹤。若是殺了宗內重要的親傳弟子,必然引起鴻衍宗長老怒火,致使他們的行動有限,有些麻煩罷了。 若是事了,殺了又何妨,到時還可以以此勸服小亦兒與自己遠走。 只是他總覺得,神藥久久找尋不到,或許是在玄溫那里也未可知,畢竟整個鴻衍宗,只有玄溫閉關的地方,自己未曾進入搜查過。 玄溫閉關這數十年,用無數法器乃至仙器支撐,在洞府四周設下的結界之強度已經堪比飛升期大能。自己因飛升而受重創,修為退回渡劫后期,只能自由進入他在九曲峰設下的禁制,卻無法神不知鬼不覺地穿越那仙器打造的結界內,混進玄溫閉關的地方。 這也是原本忙碌的白鵝忽然閑下來,要求孟亦善待靈寵,帶它散心的原因。 其他地方再搜尋也是一無所獲,姑且放在一邊,等那閉關的老賊出來。 而沈五淵去西陸,也不是如他所說,去其他地方尋找神藥影蹤,而是另有所尋。 且說大白鵝如此一番作為,果然引起了宿歌的注意,即便宿歌處于心魔涌動之間,滿心滿眼都是孟亦,此時也被那肥碩白鵝的舉動激的眸中墨色翻滾。 殺心漸起。 礙眼的蠢笨靈獸。 然而下一瞬,宿歌抑制住了自己的殺心。 白鵝顯然是孟亦的靈寵。 那姿容絕艷,氣度慵然之人本就已經不會原諒自己,若是自己再做出什么令他厭惡的事情,或許,此生他都不會再看自己一眼。 剎那間,被孟亦漠視的恐慌遠超越了被白鵝刻意嘲弄的憤慨。 宿歌將殺意咽進心底,轉而再度將癡然目光轉向孟亦。 孟亦卻視而不見,轉了身,側首淡聲對大白鵝道:“既如此,便離他遠些,免得污了你的清白。” 說著,便往山上走去。 大白鵝趕緊晃著身子跟上。 宿歌腳下踏風,一晃神便行至一人一鵝的前方,攔住了孟亦去路。他伸出手,攤開來,給孟亦看自己手心躺著的繡了“柏函”二字的儲物袋,囁嚅片刻,還是克制著叫出了心中想叫的那個名字:“柏函,我都知道了,你曾救過我數次。我如今過來,是想將此物……” 未說完,卻見孟亦眉峰輕斂,輕描淡寫地看了他一眼,只道:“扔掉吧,臟了?!?/br> 他是嫌自己污了他的眼。 宿歌心頭驀然一緊,明知曉孟亦口中的“臟”指的是他這個人,卻還是將儲物袋往自己干凈的衣衫上擦了擦,而后小心慎重地收了起來,竭力放柔了聲音道:“柏函說得對,是臟了,我匆忙而來,未來得及清洗,下次我再拿給你,可好?” 他既是聽不懂人話,孟亦也懶于與他言語,直接繞過他,往山上走去。 宿歌觸摸著在洞窟中塵封兩百年,還帶著些玄冰滲骨涼意的儲物袋,未敢再阻攔孟亦,而是望著他消瘦清雅的身影直至消失,眸中是洶涌的癡纏。 眼前沒了那風姿綽約之人的背影,宿歌站在山路上,低聲自語道:“是我疏忽了,我將它擦干凈,捂熱了,再拿予你?!?/br> 可儲物袋擦凈并非難事,我這令你感到骯臟的人,又該如何收拾自己。 —————— 孟亦踏入禁制,步伐慵然走向室內,拿了熱水與茶葉、茶具放在躺椅旁的藤桌上,自己則撩起衣袍,半倚在樹下躺椅上。 白鵝孵蛋一般,窩在了他的腿邊。 孟亦邊動作悠然地沖泡清茶,便嗓音清澈道:“你究竟是公是母。” 大白鵝裝作害羞的樣子,將頭埋進了一旁的草叢中,聲音換成了魔修低沉的嗓音:“公的?!?/br> 孟亦眉目微彎。 這時,原本窩在地上,隱了一雙腳蹼的白鵝從草叢中抬起頭來,將翅膀展開,攤平在身體兩側:“小亦兒,方才那人,是害你之人。” 雖說是問孟亦,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 白鵝不等他回答,又道:“你可想過報仇?” 繁樹蒼翠,草木清香,孟亦拿著杯子小口小口飲著剛剛沖泡好的茶水,神情憊懶,半掩著那雙淡漠眼眸,道:“我打不過他們?!?/br> 聞言,白鵝晃到了孟亦面前:“如此,用不用本尊幫你殺了他?” “不必?!?/br> 即便需要動手,也不必他人幫忙。 那白鵝還想說些什么,卻發覺,有人傳了傳音紙鶴來,便只好打住。 見著紙鶴,孟亦還以為是薇羅仙子有事傳訊,沒成想打開來,卻是靈芮的聲音—— “柏函哥哥,芮兒這段日子先不能去看你了,我要閉關了,要抓緊修煉,這樣才能保護柏函哥哥?!?/br> “柏函哥哥一定要保重身體,照顧好自己,等我出關?!?/br> 傳話結束,紙鶴化為光點,消失在了原地。 靈芮之執著,孟亦一直想要勸說,她能潛心閉關修煉,追求大道自然是好事,只是如果剔除其中緣自己而起的偏執,恐怕于成仙之路要更好些。 這般想著的同時,孟亦卻再次感知到了身上自己隱隱運行起來的奇異靈力。 他經脈中靈力稀薄,往往稍稍使用便會枯竭,頂多只能用來打開一些儲物法器,再多用便會經脈絞痛,酸疼不已。如今,那奇異的靈力卻像是由他空曠的丹田溢出,然后游走于經脈之中,仿佛在滋補他虛弱已久的身體。 他的丹田明明空無一物。 這靈力來的莫名,自他之前去了幾次主峰,為靈芮祛毒之后,便仿若感知到了某種共鳴一般,似有似無于他體內悄然滋長。 第29章 孟亦屏息凝神,微抬手掌,感受著經脈內流淌著的靈力。 一旁的大白鵝雖然沒有感知到孟亦體內靈力的運行流動,但看他此時掩眸凝神的樣子,也知曉他此刻或許有所悟。盡管有些疑惑,也不再打擾他,獨自安安靜靜地尋了另一處地方窩著。 魔修將自己加持于白鵝之上的神思散去,只給它下了“不許驚擾孟亦”的命令,便抽回了神識。 那鵝深知自己使命,孵蛋般窩在草叢里,再沒有動彈,若不是能偶爾看見它呼吸起伏,潔白真實的羽毛隨風飄動,還以為是個極為逼真的玩偶。 孟亦早已放下了手中茶杯,整個人陷入玄妙的境界內,即便因著修為盡毀的緣故,神識不能使用,竟也可以“內窺”靈力走勢與滋長。 那靈力斷斷續續時有時無,時而于全身靜靜流轉,時而從他丹田某處溢出。 孟亦不敢大意,并不冒然運行控制那股靈力,免得導致反噬之類的后果。 —————— 童衡歸來的時候,孟亦已經放下了那令人在意的靈力,有些疲乏地于躺椅上睡了過去。 此時正值正午,晴光大好,碧空如洗,偶然拂過的清風也是溫暖怡人,愜意的緊。若是外面并不陰涼,多沐浴著日光對先生的身體有益,于是童衡并沒有將他抱回屋內,而是步伐匆匆回去拿了輕薄的軟毯出來,輕手為孟亦搭在了身上。 童衡立在孟亦身側,用不會吵到孟亦的聲音,低聲道了一句:“先生,童衡將東西買回來了,現在去為先生準備午膳。” 說完,他深深凝視了一眼孟亦恬靜美好的睡顏,將儲物袋放置于藤桌上的茶杯旁,便轉身去準備中午的膳食。 . 約摸一個時辰后,孟亦迷蒙著雙眼,緩緩睜開。 暖陽斜照,由于巨木繁茂枝葉的遮擋,零零碎碎灑在面頰上的日光溫熱,且不那么刺目,舒服地令人昏昏欲睡,醒不過來。 童衡做好了飯食,用絕熱保質的屏障將其存放在伙房,自己則拿了蒲團,守在躺椅另一側,安靜地打著座。 孟亦睫毛輕顫的同時,童衡便注意到了他微小的動作。 他看向躺椅上的孟亦,雖然先生此時神態還有些初醒時可憐的迷茫,卻切切實實是醒了。 童衡見狀立時站起了身,立在孟亦身側,并不言語,安靜等候孟亦徹底從困倦疲乏中清醒過來,才躬著腰問道:“先生,午膳準備好,先吃飯吧?!?/br> 孟亦點頭,將坐起身,將身上軟毯拿了下來,童衡自然地上前接住,將軟毯收了起來。 午膳過后。 孟亦坐在石凳上,童衡將之前放在藤桌上的儲物袋拿給了他,道:“先生,這里面有您要的朱砂和符紙,以及掩飾修為的法器玉珠?!?/br> 那掩飾修為的法器是孟亦拿給童衡的,童衡洗髓之前,不過是煉氣五層的修為,此時卻忽然有了筑基初期的境界,難免惹人懷疑。若是遇到先前不認識他的人倒還好,若是遇上認識的,必然會覺得他是得了什么機遇,萬一起了歹心,恐怕不妙。 因此,在遣童衡去宗門外購置物什之時,孟亦便將其拿給了童衡。 童衡天資不佳,悟性卻是奇高,心性沉穩,自然知道其中利弊,便將玉珠貼身放置,掩飾成了煉氣期修為,這才下山而去。 孟亦聽聞童衡將玉珠也放在了儲物袋中,便運轉體內奇異靈力,將那玉珠拿出,動作隨意拋給童衡:“掩飾修為的玉珠你且先拿著,平日里去宗門其他地方拿去峰上物資之時,也好做些遮掩,不被他人發現修為上的異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