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宇文猛和漠塵在屋里準備吃過早飯后就去見宴寧小王爺,結果不等他們主動過去,宴寧王爺就等不及地由幾個護衛陪著過來了。 而宴寧過來時腳步虛浮,眼底下一片青黑,臉色也不太好,病氣懨懨的,一進門就先給宇文猛和漠塵道了歉,說昨晚打擾到了他們休息。 宴寧今日醒來就覺得昨晚自己可能是病糊涂了才會出現幻覺,畢竟婢女和仆從都一口篤定昨夜他們沒聽到有人在唱戲。可是昨夜宇文猛和漠塵又說自己聽見了戲曲聲,還有他的幾個護衛,虞榮一行人也說聽見了,只不過昨夜輪到他們在王府守夜巡邏,等他們轉到這邊時王爺已經回去休息了,所以今早宴寧召來了他們幾個才知道,便連忙趕過來想問問宇文猛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宇文猛開口就說:“可能是因為見了鬼。” 宴寧:“……” 這話漠塵也沒法接,畢竟他們昨日也算是見了“鬼”,只不過是在白日里見的。 宴寧聽完宇文猛的話覺得自己病的更厲害了些,可是他心里記掛著別人,這會被人說見了鬼也一點不怵,嘆了口氣就把話頭轉到了尋人這件事上。 宇文猛又問他說:“那宴寧王爺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人?” 第36章 在安河邊上宴寧求宇文猛幫他尋人時, 宇文猛就告訴宴寧了,若要尋人,就一定要將要之尋人所有的事都告訴他,他才能夠幫忙。 如今,宇文猛是第二次說這樣的話了。 宴寧即使想要隱瞞,可他也是有心尋人,聞言垂眸苦笑一聲,抬手讓隨身的幾個護衛全數退至門邊,繼而抬頭看了眼坐在宇文猛身邊豎著耳朵準備聽他說話的漠塵。 漠塵被宴寧看得一愣,還沒反應過來, 宇文猛就開口了, 說:“漠塵是我愛人,王爺的話, 他不會泄露半個字的。” 宴寧聽完這話也是一怔, 他原先以為漠塵不過是宇文猛身邊寵愛的孌童, 卻沒想到宇文猛竟這樣光明正大地承認少年是他的愛人, 仔細想來他們從進府至今, 宇文猛也沒半分掩飾他和漠塵關系的意思,全然不顧世人的眼光,令他艷羨不已。 雖然宴寧也有些奇怪,既然是愛人,又怎么會乘著畫舫邀一干舞姬在安河上玩耍……想來宇文猛大概和他一樣, 是個負心人, 不懂珍惜眼前人吧。 想到這里, 宴寧眸光更暗,沉沉嘆了口氣,緩聲道:“我要尋的那人,名為卞玉蘅……但其實我也并不確定,他是否是人。” 宇文猛對這個答案早有預料,一點也不驚訝,繼續道:“宴寧王爺為何會有這般想法?” 為何會有?宴寧也在心里問自己。 靈神異怪這種事雖有,但卻鮮少,他一開始也是不信的,可是卞玉蘅長得太過好看,姝色罕見,行蹤飄忽不定,又幾乎只在夜里出現。而他是王爺,一言一行均被人看到眼里,所以日子久了,便有人說卞玉蘅是水中的精媚鬼怪,是來吸他陽氣的。 起初宴寧對這些話嗤之以鼻,并不相信,直到他去參加一起晚宴。那晚宴上不知為何藏了許多刺客,刺客的目標并不是他,可是混亂之間有柄利劍朝他刺來,宴寧躲閃不及,是卞玉蘅俯身抱住他擋了那一劍,宴寧才幸免于死,可是事后宴寧卻發現卞玉蘅身上一點傷口都沒有。 當時他們周圍一片狼藉,匆匆趕來的護衛也來不及救宴寧,所以周圍并沒有人仔細看到卞玉蘅擋了劍,只當卞玉蘅是抱著王爺躲開了劍鋒才會這樣。 此番過后,宴寧就開始懷疑上了卞玉蘅,他曾經想要卞玉蘅搬到王府里來住,哪怕世人要說他這個王爺有龍陽之好,宴寧也不在乎了,可是卞玉蘅就是不肯進府,只肯在夜里來府里和他相聚。恰逢此時他就被皇兄召見,說他太過寵幸男伶,百姓對此議論紛紛,令皇室蒙羞,望他早日取個王妃進門破除流言。 皇帝當時沒直接給宴寧賜婚,已經是給了宴寧極大的容忍了,但他也只給了宴寧一月的時間。一月之后,他要處理掉那名為卞玉蘅的男伶,還要選出個心儀王妃成婚,否則皇帝就要給宴寧賜婚。 “我不想成婚。”宴寧垂著眼睛說,“我只想和玉蘅在一起,一生一世一雙人。” 宇文猛聽到這里,也有些訝然,畢竟他還以為是這王爺風流,既要成婚,又要逼著卞玉蘅繼續和他在一起,所以人才會跑了,可是現在聽來卻不是這樣。 而宴寧還在繼續說著:“可是玉蘅卻勸我成婚,他說他不能和我在一起。我寧愿抗旨都想和他在一起,他卻不愿意,我當時就生氣了,問他是不是妖怪,所以才不和我在一起,結果他說了句‘是’,就跳下安河了。” 宴寧眉眼間滿是落寞:“我這些天來一直在找他,但是一直找不到……” 宇文猛聽完宴寧所言之后,一時半會也不知該如何勸慰他,于私,他答應了漠塵要幫這小王爺找人;于公,他卻是要說一句:“其實我倒覺得,你們不在一起為好。” “為何?”宴寧聞言一下子抬起了頭,繼而想起宇文猛是個“道士”,以為他不贊成妖和人在一起,立馬就變了臉色,冷漠道,“這就不勞宇文道長cao心了,你只需幫本王找著人即可。” 宇文猛見他這癡情模樣,覺得有些好笑,人間怎么出了這樣一個奇葩,便敲著桌子說:“他是妖,能活個千年百年,你不過是個人,你有沒有想過,等你老后,你和他要如何相處?” 誰知宴寧依舊不按常路說話,篤定道:“我相信玉蘅是真心愛我的,不然他也不會為我擋那一劍,所以即使我日后容顏老去,他也依舊會愛我如初。” 漠塵在一旁不言不語地乖乖聽了一陣,難得見向來無情的皇室出了宴寧王爺這么個癡情種,只覺得感動不已,早已在心里暗暗決定哪怕不是為了讓功德樹長葉子,他都要幫宴寧王爺找到他心愛的人。 可是宇文猛聽完宴寧后仍是嗤笑著搖頭,再問他:“那你就沒有想過,你和他是真心相愛,數十年后你溘然長逝,那卞玉蘅在千年歲月里獨自一人要怎么辦?” 宴寧登時怔住,再也說不出任何話。 是了,假若卞玉蘅是真的愛他,那他一旦逝去,卞玉蘅說不定也不會獨活,然而他本來可以在世間活上數千年的。 “那我……不該找他嗎?”宴寧呆怔地問道。 “找啊,為何不找?”宇文猛反問,繼而緩緩道,“只是你應該知道這些。” 宴寧聞言,僵硬地坐在椅上沉默不語。 宇文猛又問他:“你和卞玉蘅,是在何處相遇的?” 宴寧答道:“翩躚臺。” 翩躚臺,就是那順著安河一路往下,行至海口附近的一座小島,漠塵先前口中所說的看熱鬧之地。 宇文猛告訴宴寧:“那我們就去那看看吧。” 宴寧點點頭,沒有再說其他,失魂落魄地離開了。 漠塵坐在原位上,同樣是愣愣地望著宇文猛。 宇文猛看向他,眉梢高挑伸指戳了下小狐貍的腦門,開口道:“怎么了?” 漠塵唇瓣顫了顫,說話時聲音有些低落:“將軍……我知道你為什么一定要我成仙了。” 散仙壽數終有盡頭,如果他不能成仙,那么他最后還是會死,而宇文猛卻是要在無盡的年歲里繼續活著。所以宇文猛才這樣希望著他能成仙。 然而漠塵話語剛落,宇文猛抬手輕輕撫上漠塵的頭頂,輕聲和他說:“不只是這樣的。” 漠塵仰起頭,不解地望著宇文猛。 宇文猛雙手按在他的肩上,微微俯身道:“我們和他們不一樣,即使你不能成仙,壽數盡后死去,我也能找到你的轉世,我們還會繼續在一起的。” 漠塵聞言,立刻高興地笑起,繼而又有些羞赧地說:“可是那樣你會很辛苦呀,而且我會忘了你的。” 宇文猛勾勾唇,望著漠塵的目光幽邃深長,里頭似乎藏著千言萬語,但最后他只是說:“所以你要好好努力。” “我會的。”漠塵點頭如搗蒜。 過了半個時辰左右,宴寧派人來請宇文猛和漠塵,說是已經備好了船,就等著去翩躚臺了。 宇文猛為漠塵仔細理了理衣衫,確認沒哪里不妥之后就牽著他的手去見了宴寧,宴寧一看他們兩人親昵的模樣就蹙眉,上船之后更是一個人躲去了甲板,眼睛一直盯著河面,希望能從河里看見他想見的人。 漠塵還注意到,宴寧又穿了那身赭紅的衣裳,只不過是穿在內里的,他外頭還套了件黑色的長衫,如此一來,里面的紅衣倒也不算特別顯眼了。 可是漠塵怎么也不明白,為什么宴寧就非要穿這件赭紅的衣衫,在炎炎烈日里也不肯換掉。 因著這次是趕路不是游玩,所以木船行駛的速度很快,沒等多久就到了翩躚臺,這里其實和妖精客棧也差不多,都是傍水而建的,給富人子弟們享樂的地方。但和妖精客棧不同的是,這里的確是有很多男子喜歡的美艷“妖精”,她們衣衫暴露,對著過往的男子暗送秋波,有些甚至直接被人攬著細軟的腰肢就去了可供yin樂的地方。 宴寧下船后站在翩躚臺的門口,仰頭頗為懷念地給宇文猛和漠塵介紹道:“我和玉蘅便是在這里相遇的。” 但是宇文猛此刻卻沒空聽宴寧說些什么,他可是記得漠塵提過這里的,說這里“可以看熱鬧,非常好玩”。宇文猛本以為畫舫睡在美人腿上吃葡萄,已經是漠塵干過最出格的事了,卻沒想到還能得到這么一個驚喜。 而漠塵下一刻也有些懷念地說:“這里居然新蓋了幾棟小樓呀,我前幾次來的時候還沒有呢。” 宇文猛笑了兩聲,聲音輕飄飄地:“前幾次?” “是呀,最近一次的時候也是沒——”漠塵興致勃勃地說著,說到一半就發現宇文猛的語氣有些不太對勁,立馬噤聲,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于是漠塵發現宇文將軍看他的眼神帶上了些陰惻惻的意味,掃來一眼就讓他遍體生寒。 宴寧沒注意他們倆人的情況,聞言還為漠塵解釋道:“啊,那幾棟樓是我出錢蓋的。” 宴寧小王爺風流好美,是整個京都都知道的事,然而皇室可以容忍一個浪蕩不羈的王爺,卻不能忍受一個有著龍陽之好的皇室子弟。 第37章 宴寧王爺和當今皇帝并非一母同胞, 他生母不過是先皇身邊一個不受寵的妃子, 足足小了皇帝十五歲, 他出生時, 恰逢幾個皇子爭奪儲君之位最激烈的時刻,宴寧生母淑妃為求宴寧平安,一直讓他做個愚鈍呆傻的小皇子,所以在儲君爭斗結束后,幾個奪嫡失敗的皇子紛紛被貶被流放的情況下, 宴寧還能順利地被封為王爺。 但這并不代表宴寧就可安然無恙, 他的一切行蹤仍然被皇帝牢牢掌控在手,就連府邸里的大管家韋亦彬, 也是太后和皇帝那邊的人, 所以韋亦彬才敢如此自負。 故而宴寧不管真實性情如何,他也只能做個跅弢不羈的閑散王爺,整日游手好閑,泡在這些風月之地里玩耍。 玩的久了,宴寧甚至都覺得自己就是這樣的一個人,還豪擲千金在翩躚臺上修筑了幾棟小樓, 專供他在此地昏無天日地玩樂。 宴寧本以為,他的一生就該這樣過完。 直到他遇到了卞玉蘅。 說來也是諷刺, 皇帝對自己這個異母弟弟向來不管不問, 之前宴寧不肯娶妻他也是放任自由, 等到下人將王爺寵幸男伶的事捅到他面前之后, 他又覺得這件事有損皇家顏面, 非逼著宴寧成婚。 思及此處,宴寧眸光黯黯,開口說:“我待玉蘅是真心的,和他在一起后,我便再也沒來過這里。” 宇文猛勾了下唇角,意有所指道:“宴寧王爺的一片癡心,真是感人。” 站在宇文猛身旁的漠塵也想附和著來一句:“我和將軍在一起后,也沒再來過這種地方。”可他偷偷覷了眼宇文猛的臉色,又覺著自己還是什么都不說的好。 然而漠塵卻不知道,他的沉默,更叫宇文猛覺著自己頭頂發綠,也越發妒火中燒。 于是宇文猛又問宴寧:“宴寧王爺和那卞玉蘅,是因何結緣的?” 宴寧馬上回答道:“是‘淮歌會’上相識的。” 翩躚臺是諸多風流子弟享樂的地方,所以這兒也經常有舞班戲班來此演出,要是有那位舞姬或是伶人得了貴人的賞識,那也差不多是一步登天了,淮歌會便是這翩躚臺每年一度的爭艷會。淮歌會那七日里,會有無數舞姬伶人上臺演唱,宴寧作為翩躚臺的常客,自然不會錯過這樣的盛宴。 而不久前的那一次淮歌會,卞玉蘅就在其中。 宴寧這一生從未出過長安洲,就連京都也未曾出過,他身份特殊,皇帝不會允許他隨意離京。 所以他聽過絲竹管弦奏出的宛轉悠韻,也聽過江淮歌姬所唱的靡靡之音,但是卻極少聽過卞玉蘅所唱的刀馬旦。那一日的淮歌夜會,他就坐在八珍樓的最高處,看著底下的卞玉蘅穿著一身赭紅戲服,邁著穩當的步子,抖舞著花槍與在臺上唱了一出《樊江關》。 夜色下鼓樂齊鳴,鑼鼓喧天,仿佛沙場上的千軍萬馬盡在剎那間涌至這小小的翩躚臺。 淮歌會上唱戲曲的伶人不少,但大多都是婉轉的曲,而唱那威武穩重刀馬旦的,卻只有卞玉蘅一人。 所以昨夜宴寧聽見戲曲聲追趕出來時,聽清詞后便一口咬定那曲不是卞玉蘅唱的,因為卞玉蘅不會唱那些哀婉的戲詞。 宇文猛聽完宴寧的口述,挑眉道:“你這就這樣篤定?” “我不會聽錯的。”宴寧沉聲道。 “那就繼續去王爺你那八珍樓上聽會戲吧。”宇文猛淡聲道,“止不準聽著聽著,那卞玉蘅就出來了。” 宴寧皺眉:“可是玉蘅他不會在白日出現的。” 宇文猛和他說:“你不試試,又怎么知道?” 宴寧也是走投無路沒有別的選擇了,便依宇文猛所言,帶著所有人去了他出資所建的八珍樓,翩躚臺上許多舞姬見幾月沒見的宴寧又來了這翩躚臺,紛紛帶著笑湊上去想和他說說話,畢竟宴寧王爺上一次淮歌會帶走的那男伶失蹤一事可鬧的不小,眼下王爺身邊沒人,那她們的機會不就來了? 然而她們的主意雖然打的不錯,可是宴寧冷著一張臉,誰也不敢上前觸他的眉頭,所以目光一轉,視線便落到宴寧身后魁梧軒昂的宇文猛身上。 宇文猛穿著一身束袖的玄色勁裝,身材高大,器宇不凡,外貌更是難見的冷厲俊美,這樣的一個男人,就是不出錢讓舞姬們倒貼,她們也是愿意和他來個一夜春宵的,所以就紛紛繞過宴寧,朝著宇文猛圍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