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于是宇文猛也不在暗地里躲著了,抱著漠塵直接就從樹蔭下走出,對那兇相男子說:“既然王爺不想要這花瓶,不如你就賣給我吧?!?/br> 年輕男人看到宇文猛時目光一滯,顯然是還記得他,低聲道:“居然是你們。” 宇文猛在畫舫時可是好好和年輕男人嗆了一番話,按理來說也算是結了仇,仇人見面應當分外眼紅才是,可是年輕男人大概是發覺了自己先攔下人家畫舫強行搜人的行徑有錯在先,眉頭皺了皺又松開,沒說別的話。 兇相男子的目光在他們兩人面上來回掃了掃,阿諛笑道:“王爺,您認識他們?” 年輕男子輕哼一聲,冷冷道:“不認識。” 聾子也能聽出宇文猛出現時年輕男子說的那句話足以證明他們相識,可王爺說不認識就是不認識,況且瞧著王爺這皺眉的模樣,說不定還是有仇呢。兇相男子雙眉一橫,叱聲道:“我這寶貝紅瓷瓶得來不易,豈是你說買就能買的?” 宇文猛聞言就挑高了眉梢,他對這種看碟下菜的人向來不屑一顧,可是骨墨也想要這花瓶,他就偏要叫骨墨得不到這花瓶,就開口道:“醴陵紅瓷金燒而出,哪怕是兒臂大小的一個瓷瓶也要千兩白銀,自然十分珍貴,可是你這瓷瓶又不是紅瓷?!?/br> 兇相男子見宇文猛張口說的頭頭是道,以為他還真是玩瓷的行家,這瓷瓶本來就是他從地攤上買來,便不自主地問他:“那這是什么瓷?” 宇文猛上前一步,伸指在薄透的瓷瓶身上彈了一記,敲出如磬般縈繞不絕的清脆聲響,嗤了一聲,說:“薄如紙、透如鏡、聲如磬,不是骨瓷又是什么?” 何謂骨瓷? 骨瓷因在其燒制過程中加入一些動物的骨灰,這樣燒出的瓷色便如骨頭一般細膩奶白,玉如凝脂,所以得名骨灰瓷,后人覺得骨灰瓷不太吉利,所以將灰字去了只叫骨瓷。 但即使是這樣,骨瓷仍是不被富貴人家所接納,只在一些家里有些積蓄,又好打腫臉充胖子的人才會使用,更別說是拿一個不吉利的骨瓷花瓶假裝紅瓷獻寶于天潢貴胄。 所以那年輕男子聞言就變了臉色,皺著雙眉不滿地看向兇相男人。 兇相男人被王爺一瞪,也急了起來,大罵宇文猛:“你當我不識貨嗎?骨瓷是白瓷,這瓷瓶是紅瓷,又怎么會是骨瓷?” “你不信就算了,這花瓶我看上了?!庇钗拿凸粗浇?,從腰間取出一錠銀元寶,“啪”地一聲按在木盒上,對兇相男人說,“夠了嗎?” 兇相男人這下哪里還不明白宇文猛肯定是看到了自己在瓷器攤前買紅瓷瓶的事,以為他是故意過來給自己難堪,又怕宇文猛在王爺面前說出紅瓷瓶的真正來歷,到時候才是真正地把王爺得罪透了,便拂落木盒上的銀錠,抱起花瓶擺出一副不堪被羞的神色,怒氣沖沖地走了。 漠塵卻在這時從宇文猛懷里鉆出,細嫩的爪尖勾著宇文猛的衣衫蹭蹭地爬了他的肩,在他肩膀上蹲坐著,尾巴也本能一勾,圈住宇文猛的脖頸,尖尖的狐吻湊到他耳邊悄聲道:“將軍將軍,王爺在找人呢,我們幫他吧,做好事給功德樹長葉子。” 漠塵聲音本就軟乎,現下變回了狐貍在人耳旁說話,狐吻上的幾根胡須還一掃一動的,撓得宇文猛耳根癢心也癢,可是給功德樹長葉子的方法是他告訴漠塵的,此時漠塵要做好事他也沒法攔著,只覺得他和漠塵的清凈日子怕是要告一段落了。 宇文猛在心里嘆氣,面上卻是不顯,只微微垂眸瞧著那地上的銀錠,隨后手指輕勾,那銀錠便自己騰空而起飛回了他的掌心。 年輕男子本來看了宇文猛和兇相男人的這么一出鬧劇覺得甚是荒唐,蹙著眉轉身也要離開,卻忽然看見宇文猛撿銀錠這一幕,便睜大了眼睛,幾步并做一步快速走到宇文猛面前,出聲道:“閣下請留步。” 宇文猛面無表情地停下腳步,淡淡道:“何事?” 他說話簡短就兩個字,連個敬稱都沒有,跟在年輕男人身旁的隨從看見宇文猛這輕慢的模樣就有些不滿,覺得他根本沒把自家王爺放在眼里,紛紛想要發作。 但是年輕這下卻無暇去管宇文猛的態度了,他從昨晚就一直在河邊尋人,甚至都沒回王府,找了許久都沒瞧見人,眼下走投無路了,又見宇文猛這一手似乎會些法術,身邊還跟著只頗有靈氣的小白狐——雖然這白狐瞧著有些禿,可他也顧不上了,開口道:“在下宴寧?!?/br> 宇文猛向來吃軟不吃硬,因為天底下能硬過他的沒幾個,眼下見宴寧放低了身段,又有漠塵在一旁吹枕邊風,他就有些難得的耐心,回道:“在下宇文猛?!?/br> 宴寧從善如流道:“宇文道長?!?/br> 宇文猛:“……” “閣下方才……”宴寧有些猶豫地開口,不知道該怎么起話頭。 宇文猛不知道自己在宴寧眼里就變成了道長,他見過有哪個道長像他這樣高大一身結實腱子rou的嗎?可要是讓宇文猛解釋他又覺得太費勁,挑眉直接了當地說:“你想請我幫你找個人是吧?” 宴寧更加高興了,說:“宇文道長果真料事如神。” 宇文猛聽到這總算是見識到了天底下居然真的有比漠塵還笨的人,就看宴寧昨日攔船搜人的舉動,傻子也能知道他在找人了。 不過宇文猛是不可能讓漠塵知道,他在他心里是笨笨的一只狐貍,于是他輕輕捋了下漠塵的尾巴,低聲問他:“這下高興了吧?” 漠塵自然歡喜無比,乖順地蹭著宇文猛的脖頸,小聲說:“將軍你真好?!?/br> 而那邊宴寧得了宇文猛愿意幫助他尋人的承諾,便懇求宇文猛現在就幫他找人,只要找到,必有重謝,宇文猛掃了他一眼,說:“找人不急。” 宴寧怎么可能不急,他一夜沒合眼了就在河邊找人,半柱香的功夫都等不了。 宇文猛只得告訴他:“你要找的人,早已不在這條河里了,又怎么可能找得到?” 宴寧怔住,愣愣問道:“宇文道長為何如此篤定,他已經不在河里了?” 宇文猛嗤笑一聲,反問他:“這河流湍急,底下暗流水漩極多,河口又直通入海,他一個普通人,怎么可能在河里待那么久?” “他不是普通人!他是——”宴寧焦急地解釋著,話說了一半卻又頓住,喉結滾動兩下澀澀道,“他水性極好,還會武功……” 宇文猛說:“那他也肯定上岸了,河里沒法待人?!?/br> 宴寧是個王爺,從小在金屋里被嬌慣著長大,一向高傲,如今這樣和宇文猛好聲好氣地說話還是第一次,他看著宇文猛這敷衍的態度也有些生氣,想要發怒,這次他旁邊沒人勸著了,但他胸膛起伏幾下反倒自己把氣咽了下去,有些無措地喃喃道:“……那他到底會去哪呢?” 宇文猛睨了他一眼,說:“宴寧王爺,你得先告訴我,你要找的到底什么人?!?/br> 宴寧支吾著說不出話。 宇文猛挑眉,說:“我就住在洮臺客棧里,等王爺你想好了,再來找我吧?!?/br> 說完這話,宇文猛就抱著漠塵走了。 漠塵趴在宇文猛的肩頭,回頭望著他們身后站在河邊悵然若失的宴寧,奇怪地問:“將軍,你沒法直接幫他找人嗎?” “你當我是神嗎?”宇文猛好笑地扯了扯他的尾巴說,“他不說,我怎么知道他要找什么?” 漠塵被揪了尾巴也不敢反抗,小聲的問:“那將軍覺得他要找的是什么人呀?” 宇文猛嗤笑一聲,說:“八成不是人。” 第34章 漠塵聽了宇文猛這么說又覺得他真是厲害, 雖然人人都說鎮魔塔里的浮云枝無所不知, 可他覺得宇文猛比起浮云枝來也是不差的。 “可是那個宴寧王爺什么都沒說呀。”漠塵好奇地問,怎么宇文猛就篤定宴寧找的那人不是人呢。 “他說了?!庇钗拿偷托σ宦?,帶著漠塵走到安河畔, 望著湍急的河面道,“水性再好的人,也不可能在這樣的河里一直待著。” 宇文猛沒有告訴漠塵的是,那日宴寧攔下畫舫搜人, 他先是回答沒見過其他人,后又冷嘲宴寧說他就是騙他了又如何, 他知道了也是不會說的。 這些話半真半假, 真的是他確實沒見過其他人,假的是他知道那人在哪。 說到底, 宴寧攔他們的畫舫攔的也不冤, 因為宴寧要找的那人就攀在他們畫舫的底部,除非有人下水去畫舫底下摸人, 否非是絕不可能尋到那人的。 而從宴寧攔住畫舫到離開,足足用了一刻鐘還多的時間。 這世間水性好的人不少, 能長時間在水里閉氣的人也很多, 可是能在那樣密布暗流的安河底下一直攀在船身下, 還能整整一刻鐘都不浮上水面透氣的人, 是絕對不存在的, 若說是條修煉成精的魚, 那還差不多。 可這也不太對, 因為最后那人洑水離開時他看到的卻是個完整的人影,況且如果他能變回魚,那就不用扒在船底躲人了。 這下一向覺得這人間界沒有什么事是難得住他的宇文猛也有些好奇了,答應幫宴寧尋人,也存了些為自己解惑的意思,但更多的是為了哄他的小狐貍高興。 宇文猛望著肩頭神采奕奕,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客棧里掏出功德樹看看有沒有長出小嫩葉的漠塵微微勾起唇角——骨墨那白皮死鬼竟然敢那樣欺負他的小狐貍,要是再叫他碰上,他定是要將他那一身死人皮狠狠剝下,做成撥浪鼓送去給云采夜和他那小徒弟,祝他們早生貴子,再給漠塵納雙合腳的鞋墊天天踩才好。 不過宇文猛見漠塵被轉移了注意力,似乎沒再記得自己剛剛被人罵丑的事了,可是一進客棧后就迫不及待地變回了人,還不等他催促就乖乖穿上了衣衫,又對著屋內的鏡子仔細梳理了下頭發,攬鏡自照半晌,才取出功德樹看有沒有長葉子,宇文猛這才發現他還是記著的。 宇文猛看著他這樣,心里又是想笑又是心疼,看來小狐貍還是在委屈自己被人說丑,想來在毛毛長齊之前都不愿意再變回狐貍模樣了吧。 “一、二、三……”漠塵伸出纖細白皙的手指頭,點著功德樹上的小嫩葉,確認卻是新長了兩片芽葉后狐貍眼滿足地瞇起,放話道,“一百年之內,我肯定能讓它長滿葉子的!” 宇文猛笑著坐到他身邊,附和道:“是的?!?/br> 漠塵又說:“我感覺成仙似乎也不是什么難事呀?!?/br> 宇文猛聽到他這句話,幽邃的眼底眸光微閃,但最后也只是笑了笑,沒有說別的話。 而宴寧王爺回去后似乎也是沒其他選擇了,在傍晚的時候派了一個護衛來洮臺客棧請宇文猛去王府,照宴寧的意思來說,在找到人之前宇文猛一直住在王府里也是可以的。 宇文猛收拾東西時,隨口問了一句:“怎么不是宴寧王爺過來?” 按照河畔那小王爺折了傲骨低聲下氣求人的模樣,宇文猛覺得宴寧要真的決定求他幫忙找人,那也應該是他親自來客棧請他出山才是,怎么會只叫一個護衛過來? 護衛聞言也有些無奈,苦笑一聲道:“我家王爺……中暑了?!?/br> 宇文猛和漠塵聽到這話時都愣了下,隨后又覺得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最近本來就天熱,也不見一場雨下來澆滅點暑氣,宴寧上午穿著那么厚的一身衣衫在河邊走,就沒歇過腳。雖說有下屬給他撐傘,但這是個鐵人也扛不住,更別說是養尊處優慣了的小王爺,所以宴寧理所當然地中暑倒下了,把王府里的人嚇個半死,急急忙忙往皇宮里遞了牌子去請御醫診治。 宴寧模模糊糊間,強提著一口氣讓屬下來洮臺客棧請宇文猛,就怕自己這一倒安河邊沒人看著了,叫他辛苦尋找的那個人跑了。 王府里,管家韋亦彬是等護衛走了才知道宴寧派了人去洮臺客棧,說請的是個有些本事的道長,讓他去尋王府里跑了的那個男伶。 韋亦彬知道這個消息后眉頭就擰得松不開了,負手沉著張臉在門口等著看那有本事的道長到底是何模樣。 等到宇文猛牽著漠塵的手出現在他面前時,韋亦彬更是眼珠子都要瞪掉了——這請的是哪門子的道長?龍陽門的還是合歡派的? 且不說那宇文猛濃眉邃目,渾身戾氣的模樣根本就不像個道士,光是他旁邊那個一身雪青長衫雙腮雪白鳳眼勾人的少年,橫看豎看怎么都像是哪個南風館里出來的小倌,簡直比那跑掉的男伶還不如! 但這是還真不能怪漠塵,他的臉其實和大多數狐貍化作人形后的模樣差不多,都是明艷惑人的,只不過他先前一直學著云采夜穿白衣,又總是木著張小臉,生生擺出一副高嶺之花的模樣,所以看著就沒那么不正經了。可現在宇文猛不給他穿白衣了,讓他穿著其他顏色的衣衫,那眉眼間的精致就掩不住了,怎么看臉上都寫著三個字——狐貍精。 所以宇文猛和漠塵前腳剛踏進王府,韋亦彬后腳就攔住了他們的去路,質問給宇文猛帶路的侍衛:“虞榮!他們是何人?你怎么什么下三濫的人都敢往王府里帶,誰給你的膽子!” 侍衛虞榮被韋亦彬劈頭蓋臉地噴了一通,但他是宴寧身邊的心腹,所以倒也不怵韋亦彬,直白道:“宇文道長是王爺請來的貴客?!?/br> “那這人呢!”韋亦彬又指著漠塵的鼻子道。 “這……” 虞榮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他只是奉命去請宇文猛,并不知道宇文猛身邊還有這么個少年在著,而宇文猛又說,要他去王府可以,他身邊這個少年一定得和他一起去,虞榮只是替主子傳話的,就都一并領了過來。 韋亦彬見虞榮回答不上來,怒目一瞪就要張口差人把漠塵和宇文猛都趕出去,宇文猛卻在這時開口笑了聲,抬臂抱住漠塵的間,將他整個人摟到自己懷里,箍著少年細軟的腰肢,勾唇道:“這是我干兒子,怎么了?” 這下瞪目的人變成了侍衛虞榮,他也沒見過哪門子的干爹和干兒子會穿同色同款式的衣衫,還牽著手親昵得一路都舍不得松開。 “你——” “宇文道長——” 韋亦彬正想說話呢,忽地聽見宴寧的聲音傳來,他回頭一看,宴寧穿著身赭紅衣衫,更襯得他面色如紙,額頭還汗涔涔的就有人攙扶著就出來了,走到宇文猛面前時腿軟的都差點直接跪下。 小王爺既然親自出來接人,韋亦彬也不好再說什么,只是恨恨地瞪著漠塵和宇文猛。 漠塵被他瞪得莫名其妙,心里又覺得這果然是因為他和宇文猛在一起就要遭人白眼,還好宇文猛說他是他的干兒子,不然還不知道又要被罵多少句。 而宴寧看清宇文猛身邊的漠塵時也了怔愣了片刻,因為他是記得漠塵的,那時他在畫舫上看見宇文猛當著一干舞姬的面摟抱著漠塵親昵褻吻,還以為宇文猛也是個有龍陽之好的浪蕩子,所以才抱著個美人乘船游玩,卻沒想到宇文猛竟然喜歡他這美人喜歡到敢光明正大的領著人四處走動,絲毫不顧他人眼光。 想到這里,他眸光便有些黯淡,讓下人給宇文猛和漠塵安排了一間屋子就準備回去休息。他其實是想今晚就把一切和宇文猛全盤托出,拜托他去尋人的,可是他現在實在難受,再待一會恐怕就要暈倒了,擺擺手就離開了。 韋亦彬見宇文猛和漠塵要住同一間屋子,就覺得自己被耍了,站在他們身后陰陽怪氣道:“王府里那么多屋子,宇文道長何必與干兒子擠一間屋子?” 誰知宇文猛嗤笑一聲,居然直接說:“你蠢嗎?看不出我是耍你的?” 虞榮摸摸鼻子,退到一旁,心道:這宇文道長在畫舫時連王爺都敢頂撞,更別說韋亦彬只是區區一個管家。 韋亦彬氣得“你你你”半天,卻只是指著人說不出話。 宇文猛還嫌氣不死他似的,直接扳著漠塵的腦袋就在他臉蛋上香了一口,還發出“?!钡穆曧?,笑道:“我們在床上才會這樣叫的,走了,干爹的小寶貝?!?/br> 漠塵被宇文猛親得有些懵,知道被拉著進了屋子才回過神來,捂著面頰臉紅紅地說:“將軍,你……你怎么可以在這么多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