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快來人啊,快來人啊!那邊井里頭,泡著個人,倒像是菊生少爺的模樣……” 第45章 那婆子的聲音在夜色中是如此尖利可怖,以至于秦淮覺得自己似乎并沒有真的聽清什么。 可是他的身體卻給出了人的第一反應, 那一剎那, 他和鐘信幾乎是同時沖向了門口。 鐘信對鐘家園子很是熟悉,在跑到院門口的當口兒, 他連身子都沒有停下,只是急忙對那個在門口叫喊的婆子確認了一下地方, 便飛一般朝泊春苑附近那眼水井跑去。 秦淮緊緊跟在他的身后,這一刻, 他覺得自己整個大腦里, 既沒有思想,亦沒有知覺, 只剩下一片空空蕩蕩,甚至連害怕哭喊這樣的事情,都完全想不起來。 兩個人跑得很快,眼看著前面已經出現一帶幽深的樹林,而在那樹林后面,隱隱便可以看見有幾個丫頭婆子圍成一團,似乎正在叫嚷著什么。 這個時候,秦淮的腦海里, 才又重新浮現出那婆子恐怖的尖叫。 原來菊生…菊生他泡在了井里面… 一個看著年幼瘦弱,其實已經十八歲的青年男子, 在已經勞累得即刻便可以睡著的當口,竟然會莫名其妙地突然出現在一口井里。 為什么? 雖然來不及去思慮太多,可是到這會子, 秦淮卻開始感覺到了什么叫緊張和害怕。以至于明明已經跑到了水井前,卻忽然間雙腿發軟,不敢再走上前去,生怕自己看到的,是一個絕對不想看到的畫面。 這光景,那幾個原本過來提水救火的婆子,因看見鐘信與秦淮,便已自覺地讓到了一邊。 秦淮用力咬緊牙關,猛地抬起頭,朝井邊看了過去,卻見菊生一動不動地躺在井邊的石板上,整個人已經濕得精透,面色白得像紙一般,嘴唇上沒有一點的血色,倒不知被井水泡了多久。 秦淮只覺心頭就像刀片在絞動一般,有一種無法言說的疼痛,那疼痛讓他死死地咬住了嘴唇,以至于有血流了出來,都全不知曉。 一邊的鐘信早已趴下身去,一邊去摸菊生的脈搏,一邊去揭菊生的眼皮。 秦淮深深呼出一口長氣,看著鐘信焦急卻并無章法的行徑,腦海里忽然間閃過一個念頭。 他要試著去救菊生! 他要用自己在現實生活中學到的知識和技能,去盡一切可能地去救他! 秦淮忽然很大聲地朝鐘信喊了一句: “老七閃開!” 婆子們都被大少奶奶突如其來的叫喊嚇了一跳。 鐘信的肩膀晃了晃,卻還俯在菊生的身上,用耳朵去聽他的心臟。 秦淮見他結結實實地擋住了自己,情急之中,便一把推在他的肩上,大約是用力實在大了,竟將鐘信直接便推倒在地上。 他的腦海里像過電影一樣高速地旋轉著,拼了命地回憶著曾經在網絡上看過的搶救溺水者的教程。雖然已經不可能全部都記得清楚,但是這個時候,能想到多少就試多少,倒也顧不上許多了。 被秦淮推倒在一邊的鐘信爬了起來,卻看見一身雪白孝服的嫂子,此刻竟像是變了個人一樣,一雙總是自帶風情的眼睛,眼下卻透著一股找人拼命般的光芒。 他的嘴角死死地抿著,一雙修長的手此刻正伸到菊生的嘴里,在掏出了幾根水草狀的臟物后,竟然將菊生的舌頭也拉了出來。 鐘信有些發愣,不知道嫂子這樣對待菊生的“身體”是為了什么,他往前靠近了些許,“嫂子,他已經沒有呼吸和心跳了…” “別說話,先幫我把他的身子翻過來!” 男嫂子此時的語氣,是鐘信從見到他進到鐘家起,頭一次這樣的強硬與兇悍。 一時間,他竟無聲的順從了他。 按照秦淮的指示,鐘信用力將菊生的身體翻過來,并俯趴在嫂子的大腿上,秦淮調整著菊生的頭部,讓他的頭朝下,盡可能地從身體里排出水來。 接著,鐘信只覺自己眼前一花,便看見嫂子托起菊生的下巴,捏住鼻孔,深吸了一口氣,便往菊生的嘴里緩緩吹起氣來。 一邊的丫頭婆子們也都被大少奶奶這古怪的舉動驚呆了。 明明那菊生被她們從井里撈上來時,已經渾身冰涼,一副死透了的感覺,可是現在大奶奶這樣在他身體上弄來弄去,倒像是中了邪。 鐘信皺緊了眉頭,只見嫂子又將菊生從身上移下來,仰躺著放平在石板上。他的右手平放在菊生的心口下端,左手放在右手背上,不停地按壓著。 此時此刻,雖然在他的心里,也像是刀割般的疼,可是看嫂子這樣怪異地對待著已經沒了知覺的菊生,鐘信終是搖了搖頭。 這個很多時候讓他看不懂的男嫂子,雖然對自己的態度,已經由曖昧變成了疏離,總像是防著自己什么,可是他對菊生,卻當真像是一個溫善的兄長,一直都十分的呵護。 可是再呵護親厚,他眼下的舉動,也未免太過怪異了。 鐘信俯下身子,便想將秦淮從地上拉起來,可是他剛剛彎下腰的瞬間,地上的菊生卻突然咳嗽了一聲,兩只腳竟然輕輕抽搐了幾下,似乎有了活人的樣子。 這工夫,秦淮正幫菊生交替做著心臟起膊與人工呼吸,當他剛要低下頭向菊生嘴中呼氣的當口,伴隨著菊生的一聲咳嗽,一口水猛地從他的嘴里噴出來,直噴了秦淮滿臉都是。 秦淮輕輕將噴在眼睛上的水擦掉,可是卻有更多的水滴從雙目中不停地流出來。只是這水,卻是他激動而又辛酸的淚。 這是秦淮從穿書以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流淚。也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在這座陰沉污穢的大宅子里,真正用自己的力量,救了菊生,也救了自己。 這一刻,那噴在秦淮臉上冰冷的井水,竟讓他的身體猛地打了個寒顫。 在他心里,忽然有了一個強烈到讓他渾身發抖的念頭。 自己,便一定還是要離開鐘家嗎? 為什么,看著眼前莫名跌落在深井中的菊生,在自己的內心深處,卻會瞬間有了疑惑和動搖? 是因為自己知道,像鐘家這樣污穢的深宅大院,這樣在暗中能吞噬人的水井,在這樣陰霾的天空下,到處都存在,而自己,根本就不可能獨善其身嗎? 還是自己在心底里也有些醒悟,鐘家里的某些人,絕不可能真正的放過自己,畢竟那個秘方,還沒有找到。 面前的菊生忽然發出了痛苦的囈語,那井水,畢竟是冰涼透骨,讓他的身體,受到了摧殘。 那么這個孤苦可憐的孩子,這一次得到了重新呼吸的機會,可如果自己離開了,再有下一次,又會怎樣? 一時之間,千百個零亂的念頭在秦淮的腦海里翻涌、撕扯,便像是兩個自己在搏斗一樣。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鐘信的臉上。 那男人狀似乎佝僂的后背像一把拉滿弦的彎弓,可是讓秦淮想到的,卻是弦上的利箭。 這一刻,他忽然覺得有一個念頭,慢慢在腦海中變得清晰而明確起來。 既然來了,又為什么要逃?既然有過一次寶輪寺的死,為什么還要懼怕泊春苑的生。 是的,眼前的這個男人陰狠厲害,可是既然自己知道他的底細,又為什么不能像他院中的四時錦那樣,花借人勢,人助花嬌! ********************************* 這一夜,鐘家無人入眠。 當大太太聽說后園子走水,火場中竟然還有三少爺的時候,整個人一下子僵直在床前,徹底傻住了。 直到蕊兒一迭聲地告訴她,三少爺只是受了些輕微的燒傷,現在一直處于昏迷的狀態,但暫時并沒有生命之憂的時候,何意如才如夢方醒,猛地跌坐在床上,連念了數聲的阿彌陀佛。 在火場中死去的,只有泊春苑昔日的掌事大丫頭,雀兒。 在大火燃起,火苗即將把房舍填滿的時候,臉上始終帶著一絲淡淡笑意的雀兒,看著火焰中靜坐在自己面前的鐘禮,卻忽然抓起桌上的破舊陶壺,重重地砸昏了他。 火光里,她用自己帶著泥污的手指,在鐘禮的唇上慢慢撫摸著。此刻,她的眼睛里沒有一滴淚水,卻有幾許難得的溫柔,因為現下的這個樣子,便是她希望永遠留在三少爺心中的自己。 旋即,她像是忽然間有了無窮的力氣,拖著鐘禮,在那大火即將吞噬整個房間的時候,竟將他從房里生生推到了外面。 床腳的鐵鏈被她的腳繃得直直的,已經連一步都不能再向前,可畢竟鐘禮,已經身在那火場之外了。 這邊廂三少爺離奇地和雀兒共陷午夜的大火,最后一死一傷,已經讓鐘家人驚掉了下巴。 而那邊泊春苑大房的義子跌進深井,卻又神奇之極地被大少奶奶救回一條命,則更是震驚了整個鐘家大宅。 一時之間,鐘家上下,幾乎所有人都在暗自琢磨,竊竊私語。 于汀蘭被走水的吵鬧聲驚醒后,才發現丈夫鐘義根本沒有睡在身邊,而從隔壁書房里,卻隱隱傳來他低低的打電話的聲音。 她本來想起來去看看他在做什么,可是越來越大的肚子讓她放棄了這個念頭,側過頭閉上了眼睛,嘴里卻惡狠狠地道: “打吧、打吧!我是看出來了,這做兄妹的,天天要不親近親近,就不算完,真是沒的讓人惡心!” 然而于汀蘭這次卻真的猜錯了,鐘義此時通話的對象,并不是鐘秀,卻是鐘秀的戀人安醒生。 安醒生打來電話的目的很簡單,他今天晚上和幾個警界的朋友在一起聚了聚,在席上,因有人知道他是鐘家二小姐的戀人,便說了一個鐘家的消息給他。而他在回到家后,覺得還是要將這個消息告訴給鐘義才好。 而這個消息,便是鐘家大少爺鐘仁的案子,已經在官方徹底結案,僅有的兩個嫌疑人鐘信與秦淮,都因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而全部被解除了嫌疑。 估計明天,官方就會正式將這個結果通報給鐘家了。 安醒生在說完這個消息之后,便有些感慨地對鐘義道,“你家那個老七倒也罷了,畢竟有你們鐘家的血脈,原也不會太差,只是沒想到那位大房的新寡,說是出身不堪,可是細看之下,倒頗不像是池中物呢。” 鐘義謝了他通報信息過來,兩人寒暄幾句,便各自掛了電話。 他坐在搖椅之上,一邊輕輕搖晃著,一邊想著安醒生的話。而忽然間,電話又響了起來。 這次,便真的是二小姐鐘秀了。 鐘秀的聲音里第一次少了那份慣常的恬靜。 “二哥,那菊生,竟然沒有死!” 鐘義一下子從搖椅上坐直了身體。 “你說什么!這話可當真嗎?” 鐘秀似乎略壓低了些聲音。 “怎么不真,方才碧兒讓人送來消息,說是老七和大奶奶已經讓人將他抬了回去,這會子眼睛已經睜開了,也能說話了,那邊還叫趕緊給煮些姜湯,說是給他驅寒呢。” 鐘義的眼睛瞬間瞇成了一條線。 “這真是活見了鬼,在那井里泡了那陣子,早該死得透透的了才是。碧兒沒說,他又是如何醒轉過來的嗎?” 鐘秀聲音里忽然透出一股奇怪的兇狠。 “還不是那個秦大奶奶,原本看他不過是個不中用的草包,誰知老大沒了,倒像是被換了真氣般,整個人竟越發剔透厲害起來了。這次菊生那小子的命,便說是他用了不知什么西洋的法子,生生給救了回來,真真是氣得我這胸口倒像是針扎般的疼。” 鐘義慢慢點了點頭,道: “你倒也不要生氣,他便是真的有幾分本事,現下卻也沒有施展之地了。方才醒生打了電話過來,說是聽警局的人說,咱家老大的案子已經塵埃落定,老七和他都脫去了嫌疑。你難道忘了,那日九叔在花廳讓我代掌鐘家時,他不是第一個跳將出來,詢問何時商議遣返他一事,如今,可不就到了時辰了。” 對面的鐘秀聽到此處,似乎沉吟了半晌,才道: “這賤人也不知是從哪個陰溝里爬出來的東西,從他來了,竟生了多少事出來,能把他弄走,原是最好不過。只是我心中只擔心一事,畢竟那個秘方,還沒有著落。你要知道,我把碧兒派過去,她這些日子,只差沒將泊春苑查個底掉,卻還是一無所獲。若放他走,我卻還是有些擔心呢。” 鐘義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低低笑了兩聲,道: “俗話說跑了和尚跑不了廟,泊春苑那邊,過后再細細查驗便是。何況他若被遣走之后,你以為我真會任他飛鳥投林不成,我自是會派多些個人手,暗中將他劫到密處,扒個精光,連身上的汗毛都不放過一根,若有秘方,自然便搶了來。” 鐘秀聽他所言,才柔聲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