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你說我和斑兒做了那事后,她便懷了我的骨rou,那她后來怎么又會得了那臟病,卻是為何?” 雀兒一只手撫著辮梢,一只手輕輕理了理胸口。 “三少爺一定要知道這些,便不怕心里難過嗎?也罷,既然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我便也干脆說個痛快,讓你知道為何我一提起她,便要把賤人掛在嘴邊了。” 鐘禮狠狠地咬著牙根兒,從牙縫里逼出兩個字來,“你說。” 雀兒的眼角向上輕輕吊起,“說來這便是大爺和大爺那迷藥的功勞了。自你和她那夜瘋狂之后,不知是斑兒服食藥物過多還是怎么,竟像是迷失了心性。一天天活也不做,話也不說,連饑飽寒暖都不自知。便是肚子里已經有了你的骨rou,一天到晚,還只拿一雙sao眼睛盯著男人,倒將宅子里的爺們兒勾了個遍…” 雀兒還欲還再說,鐘禮卻忽然伸出手,“行了,不用再說了!” 秦淮看到,有兩行淚水,已經從鐘禮的眼睛里滾落下來。 雀兒怔了怔,放下手里的辮梢,從懷里掏了掏,取出一方半新不舊,卻洗得干干凈凈的手帕來,“三少爺,有一句話,我是一定要說的。我之所以會這么恨她,便是因為她當年一心想要去你的房里服侍,卻因見大爺不放她出去,便千方百計使了法子,讓大爺把我從太太房里要了來,想要頂她的位。若非如此,我又怎能進了泊春苑這個鬼窟般的地方……好了,好了,擦擦眼淚吧三少爺,這么大的人了,竟還是會和小孩子時在太太房里撒嬌一樣?!?/br> 鐘禮瞧都不瞧她一眼,任臉上的淚水不停地流著。 雀兒的聲音這會子竟變得異樣的溫柔,“你瞧一眼這方手帕,可還認得嗎?這原是你在泊春苑下棋時,落在書房里,卻被我拾了來,洗得干干凈凈、熨得平平整整的。唉,我也知道,手帕子再舊,因為你用過,我便覺得是天下難得的珍寶。所以那斑兒變得再臟再傻,卻也跟這帕子一樣,是你心里忘不掉的珍寶,是不是,三少爺?” 廳中眾人都被她這些怪異的言語怔住了。 鐘禮聽她這話,倒轉過頭,看了她一眼。 “沒錯,她生也好,死也好,干凈也好,變臟了也好,在我心里頭,終還是一樣的,都還是偷偷送棋盤給我時,那個害羞而又溫柔的她,一輩子也不會再變了。” 雀兒笑了笑,伸手將手帕又慢慢塞回到懷里,手在衣襟里面似乎停留了一下,卻終于又抽了出來。只是這次,藏在她手里的已不是那方手帕,而是半把雪亮的剪刀。 “三少爺,我知道一個人死了,留在你心中的,便會是她死前的樣子,永遠也不能忘記。所以我一直有個念相,就是能把你和我,都留在對方的心里頭,不管是愛是恨,只要留下了,終究是好的…” 雀兒幽幽地說了這句話后,猛地撲上前,將半把雪亮的剪刀用力朝鐘禮胸前刺去。 這一下可謂是電光石火,來得實在是突然。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有兩個人的身影,最快地沖上前來。其中一個離得近的,正是鐘氏的族長鐘九。 他原本一直在何意如身邊坐著,神色憂慮,似乎被鐘家這一樁接一樁的事情震驚到了,可是他的一雙眼睛,卻又時時刻刻都落在鐘禮的身上。尤其是看到他傷心欲絕,滿臉是淚的工夫,鐘九和何意如偷偷對視了一眼,看向雀兒的目光里瞬間變得陰騖無比。 也正因為如此關注著鐘禮和雀兒的一舉一動,所以當雀兒忽然舉起剪刀的當口,鐘九二話不說,直起身子便沖了過去。 只不過雀兒這一下來得實在是出人意料,在鐘九去抓她手臂的當口,她已經將剪刀刺了下去,只是被鐘九的手臂阻擋了一下,便沒有刺中鐘禮的心臟,而是一下子扎在右胸之上。 鐘禮正在渾渾噩噩之間,全無防備,這一剪刀下去,登時便鮮血如注,躺倒在地。 那另一個搶上前的身影正是老七鐘信。 他因身在后面靠里的角落里,故而反應雖快,卻終是慢了一步,沒有攔住雀兒的剪刀。 雀兒的一張臉似乎已經扭曲起來,兩只吊起的眼角里,全是瘋狂的光。她從鐘禮的身上拔出剪刀,便又拼了命般要再往他的左胸上刺去。 這邊鐘信卻已抓住了她的手臂,大力一扭,竟將她持著剪刀的右臂直接擰成了脫臼,軟軟地垂了下來。 雀兒天生性子兇悍,眼見刺不到鐘禮,一邊便伸左手去抓了右手里的剪刀,朝自己心口便刺。想來,她之前便已抱了魚死網破之心,如果心愿不能達成,便想與鐘禮一起共赴黃泉。 鐘信卻似乎早就猜到了她的心思一般,兩只鐵鉗般的手一扭一錯,便將那剪刀打落在地上。 雀兒與鐘信用力撕扭著,嘴里更是像瘋了般不停地高聲叫罵著,“你這個瘋子生的下流東西,鐘家最下賤的賤貨,大爺死了,你還不趕緊去陰間侍候他,倒抓著姑奶奶做什么…” “啪!” 一聲脆響中,雀兒尖利的聲音戛然而止,整個人歪在鐘信的手臂之中。她整個左邊臉這一刻全部青腫起來,嘴角也淌著鮮紅的血絲,已然被鐘信一個鐵扇般的巴掌打得直接昏了過去。 秦淮在這一巴掌擊在雀兒臉上之際,忍不住便在心里暗暗叫了一聲痛快。繼而,卻是心中一緊。 會客廳這會子可謂是亂成了一鍋粥。 這邊眾人正忙著喊人給鐘禮止血,鐘毓則不住聲地喊邱墨林趕緊過來,看一下老三有無大礙,并讓人立即打電話找熟識的醫生過來。 而何意如此時氣怒交加,又被鐘禮胸前汩汩而出的鮮血刺激到,竟又直直地暈了過去。 這邊鐘九將這混亂的場面看在眼里,面色凝重,略略思量,便朝鐘義擺了擺手。 一邊的鐘秀眼觀六路,雙眸里閃著興奮的光。見鐘九招喚自家二哥,她倒先行一步,先側身在鐘義身前,低聲說了兩句什么。 鐘義微微點頭,眼睛里浮現出一絲頗有些自負的神情來。 果然,鐘九喊他過來的第一句話便是:“二爺,我看鐘家現下這家,你得先當了!” 他這句話一出,正俯在母親身上掐她人中的鐘毓猛地直起身來,“憑什么?” 廳中的眾人都從慌亂中沉靜下來,只聽鐘九沉聲說道:“雖說這是你們鐘家的家事,但是依著咱們鐘氏族規,在各門各戶遇到一時難以權衡之事,或當家人意外故去之際,做族長的,可代為暫定當家人的歸屬,大小姐,這個你是知道的吧。” 他站到大廳中間,指了指暈倒的何意如,又指了指被邱墨林臨時包上傷口的鐘禮,又道: “這會子,你們當家的大爺忽然離世,眼瞧著府里便有一件大喪事要辦,眼下三爺又受了傷,太太身子又是這么不堪,沒有一個挑頭當家的人怎么得了。老二這些年在鐘家生意上的功勞大家也都看在眼里,如今暫時接下大爺的班,我覺得對鐘家現下來說,應是大有裨益。至于后宅里的家由誰來當,可以再作商議,畢竟兩房奶奶一個是男兒身,一個卻又有了身孕,都有些不便之處,還是等大太太醒過來后再定奪吧?!?/br> 鐘毓雖然乍聽讓鐘義當家后一時情急,喊了出來,但聽了鐘九這番話后,卻又真的無話可說。 畢竟眼下的事實在這里擺著,若老三不出了這檔子爛事兒,大太太靠著和鐘九多年的交情,在幕后發力,強推老三上位,也不是不可。但是被雀兒這丫頭如此一鬧,鐘禮精神上大受刺激不說,身上又受了重傷,卻真是再無他法了。 鐘毓不再出聲,其他二房三房的人眾自然是心中暗喜。 見眾人都無異議,鐘九便拍了拍鐘義的肩膀,道: “老二,你既先當了這家,現下人丁正是齊全,你便有何想和大家說的事,先說上幾句,也算是個接班的規矩吧?!?/br> 鐘義站到大廳中間,挺直了身體,道: “九叔既這么說,我便說上兩句。我這人性格不像大哥,沒那么獨斷專行,說一不二,不過既讓我先當了這家,也得合上我的行事。我把話說在前頭,我這人做事最講規矩,凡事只要按規矩來,總是好說的。以后大家但凡有什么要商量的事情,只要在鐘家家規和鐘氏族法之內的,盡管和我說來便是?!?/br> 鐘義盡量控制著自己的聲音,不讓那份初掌權者的喜悅表露的太多。 誰知他話音剛落,人群里竟立時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 “九叔,你老人家在這里,二爺又剛剛說了這些話,我便正好有一件要緊事,想要問上一問?!?/br> 眾人一愣,鐘義則是臉色一變,打眼看去,這說話的,竟然是剛剛新寡的大少奶奶秦淮。 秦淮從雀兒開始大鬧會客廳起,便一直在心中暗暗思量。 他承認,自己這個看過無數宅斗文的超級撕逼狗血愛好者,也已經被鐘家這一盆盆層出不窮的狗血潑瞎了眼。 而在看到雀兒欲與鐘禮同歸于盡、鐘信狠狠打了雀兒一巴掌的時候, 秦淮感覺自己也被那記響亮的耳光給打醒了。 他忽然警醒過來,按照書中的設定,真正狠辣兇殘的‘戰斗’,還未真正開始,真正腹黑陰險的人,也才只假借自己的手,滅掉了第一個對手。如果自己還不找機會脫身,繼續在鐘家這個修羅場里沉淪,說不定哪一天,便會被人帶上一條悲慘的不歸路。 所以在鐘義提到“規矩”這兩個字的時候,秦淮忽然眼前一亮,這一刻,強烈的心跳告訴了他自己,什么叫求生欲。 鐘義側頭看了一眼鐘九,皺著眉頭對秦淮道:“大嫂子想問些什么,便請說吧。” 秦淮深吸了一口氣,站直了身形,“我知道鐘氏家族里,凡是失夫的寡婦,但凡沒有留后的,便要被譴返回娘家,或是自行出去過活,現下大爺歿了,我身下又沒有后人,想來自然要守這個規矩,因此我想問一下九叔和二爺,要幾時打發我離開,我也好有個準備不是?!?/br> 廳內眾人都被他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給驚到了。 鐘九原是見慣了族內寡婦因被譴返而大吵大鬧、或是尋死上吊的,可是像秦淮這樣剛剛守寡不到三天,便主動問起何時要譴送他,還真是從未得見。 他正在沉吟之間,卻聽鐘義開口道: “大嫂子這話聽著好生令人訝異,明明嫂子和大哥那么親密恩愛,怎么這會子倒先問起這事來了。” 秦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二爺不是剛說了凡事要重規矩,既然這事也是鐘家的規矩,自是與恩愛與否并無關系。難道因為我和大爺恩愛親厚,二爺便會破了規矩,不讓我走了嗎?” 秦淮這句話雖然說得淡淡的,卻一下子讓鐘義張口結舌,不知如何接了下去。 人群里的鐘秀忽然站了起來。 “大嫂子這話說得很是啊,家有家法,族有族規,日后大嫂子的歸宿,必然是要聽從族里的安排。只一樣,家法也好,族規也罷,卻再也大不過官家的法令去。大嫂子難道忘了,九叔方才不是說過,關于大哥在家廟死亡一事,在官家最后的查驗結果沒有下達之前,大嫂子和老七二人,是不得離開鐘家的,是吧,九叔?” 鐘九點了點頭,“不錯,我且為此專門給官家簽了保單,便是承諾他二人不能擅自離開鐘家。至于族規一事,待大爺的喪事和官家的事了結后,自會考慮。” 鐘秀看了眼秦淮略皺起的眉頭,唇邊梨渦一閃,又道:“所以大嫂子現下,還是安心和老七回泊春苑去,好好調養調養,畢竟大哥這喪事,嫂子還要辛苦得很呢。” 秦淮聽她所言,心下一愣,這鐘秀怎么忽然有這般好心了。 果然他想得沒錯,鐘秀緊接著又道:“只是現下雀兒已不可用,泊春苑里沒了掌事的丫頭,怎么使得。二哥,我倒有個建議,不如便將我房里那個二等丫頭碧兒,調派到泊春苑去,那丫頭為人爽利,又是我親手調理出來的,專會服侍奶奶小姐,必可為大嫂子所用。” 鐘義眼睛一瞇,忙道,“倒是二meimei想得周全,大嫂子此刻剛剛喪夫,心情必是愁悶,最是需要照料,如此便這么定了?!?/br> 說話間外面請來的醫生已經趕到,眾人忙著領醫生去看視鐘禮和何意如,鐘義便讓各房人自行散去,又命人將雀兒捆了手腳,先扔到那間專門懲誡后宅下人的屋子里去,等太太醒來后,再行定奪。 秦淮雖然早知道不會一下子便達成所愿,但是自己將那話說了出來,便也等于將了鐘家一軍,逼著他們遲早放自己離開。 眼下見鐘氏二房兄妹不容分說,便安排了一個二房的丫頭過來,心中自是明白他們的用意。只是眼前的情狀,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一切還是先走著再說。 他正在胡思亂想,身后忽然傳來鐘信低沉的聲音。 “嫂子,咱們這便回去泊春苑吧?!?/br> 秦淮心中莫名便是一動,忽然想到,眼下要回的泊春苑里,終于沒了鐘仁那雙滿是yin邪的眼睛,可是為何,在聽了鐘信這句話后,自己卻依舊感覺rou跳心驚呢。 他甚至心中有這樣一個感覺,那個只有他和他的家,或許比自己躺在暴虐乖張的鐘仁身邊時,還要讓人感覺不寒而栗。 秦淮忽然就感覺自己真的有點怕他。 他側過頭去,正見兩個粗壯的小廝,拖著被捆成粽子狀的雀兒向外走,在她那張算得上嬌俏的臉上,一排五根粗長的手指印跡,此刻竟愈發地清晰可見。 這一巴掌,打得可比當初她打鐘信生母那一掌,狠得更多。 他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鐘信,低聲道,“離家這么幾天,倒像是過了幾年一樣,現下這會子又累又乏,真是食不知味,一會回去,不如讓小廚房弄幾樣點心來,別的,真心吃不下。” 鐘信微躬著身,“嫂子想吃什么,說給我好知會廚房一聲?!?/br> 秦淮輕輕咬了咬牙根兒,“芝麻果仁餡的酥餅,綠豆粉做的涼糕,夾rou松的果子,再來一份,灌雞汁的小籠包吧?!?/br> 這四樣點心,是他當初偷偷送去給鐘信生母的,此時照樣說出來,其中的深意,或許只有自己和鐘信才會明白。 鐘信似乎怔了怔,卻連頭都不抬,“老七知道了,這幾樣點心,老七心里面都記得,確實是好吃的?!?/br> 他二人嘴里說著,便朝廳外而去。一邊跟在醫生后面打下手的邱墨林,一雙眼睛卻老是飄在秦淮身上,此刻見他要離去,忙偷偷溜到門口,見除鐘信外四下無人,便對秦淮笑道: “嫂子這便回泊春苑了嗎,墨林見嫂子在家廟昏倒后,一直到現在都沒得好生休息,形容憔悴得很,夜里…可需要好生將養啊?!?/br> 他說到夜里二字,故意頓了一頓,眼鏡片后面,忽閃著一個曖眛的眼神。 秦淮此刻心里有一股躁郁的火,這股火讓他恨不得跳起來,在邱墨林那張小白臉上,狠狠扇上一記耳光。 這個色膽包天的男人,簡直是時刻都在尋找機會,想要在自己身上占到些便宜。 若不是因為守貞鎖還揣在他的身上,秦淮真希望他能立刻在自己的世界里消失。只不過現在,在鐘秀忽然派了身邊人到泊春苑的情形下,秦淮暫時還想讓守貞鎖留在邱墨林那邊,或許更保險一些。 “多謝姑爺提醒,不過今個兒夜里,我要在泊春苑給大爺設置靈位,添置香火,徹夜帶著丫頭婆子守靈,所以這休養一事,便還是日后再說罷?!?/br> 鐘信聽到秦淮的言語,微微看了他一眼,竟然也開了口。 “姑爺盡管放心,嫂子這邊,我一定盡心照顧,和從前大哥在的時候一樣。嫂子既要為大哥在夜里守靈添香,我都會陪在左右,總不會讓嫂子一個人守這靈前長夜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