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夏羨寧:“……問我做什么,是不是你的同類你還辨別不出來嗎?” 洛映白笑了。 夏羨寧拿出來一張符咒,心靈手巧地快速撕了幾下, 把那符咒撕成了一個巴掌大小的紙片人, 他咬破手指, 用鮮血在紙人的眉心處一戳, 低聲念道:“我開靈慧,心念即成。” 那隊人似乎已經如愿接到了新娘子,抬起轎子集體向后轉,就要吹吹打打地離開,然而這么多天以來,他們離開的路頭一次被人擋上了。 音樂聲一下子停下,所有的人臉上出現了明顯的煩躁之色,還是那個干瘦男人問道:“來者何人,因何擋路?” 從頭到尾都是這個人在說話和引路,洛映白著重注意了一下,在眾多打扮的和僵尸一樣的白衣人里,他的穿著外表幾乎都正常到不正常了。一身普通的半袖搭配短褲,手里拿著一根哭喪棒一樣的棍子,瘦骨嶙峋,貌不驚人。 但這個人應該才是隊伍中的核心,他在引導著一切其他人的行動。 夏羨寧用符咒做成的紙靈領受他的命令被放出之后,立刻長成了一人多高,背著身擋在這隊人前方,聽到對方喝問,它才慢慢轉過身來。 就在那一刻,忽然金光從天而下,祥云拔地而起,隊伍中所有人手上的喜器葬器全部落地,就在那光芒當中幻化出一張端嚴莊重的面容,身穿黃色龍袍,雙手持大桃木令箭,霎時四周就連空氣都冷了三分。 那個瘦子大吃一驚,脫口道:“北臺金玄洞微玉清消魔大王?” 他倒是識貨。紙靈冷冷開口,說話的樣子跟夏羨寧五成相似:“爾等擾亂陽間,擅取生魂,殊不知陰陽相隔乃是殊途,如何締結姻緣?當殺!” 瘦子先是慌亂片刻,然后好像又想起了什么,連忙解釋道:“大帝誤會了!小人乃是常鄉村的一名陰陽先生,移魂來此也并非為了結冥親,而是把我們村里的媳婦接回去!否則陰陽失衡,小人擔心會出大事啊!” 紙靈喝道:“滿口胡言亂語!這呂露分明生于此地長于此地,從未涉足過常鄉村,汝好大的膽子,竟然敢蒙騙本王!” 瘦子連忙跪了下去,駭然道:“大王明鑒,小人絕對不敢欺騙您??!請您聽我解釋?!?/br> “講。” 這人的樣子不像是裝出來的,而他接下來解釋的一番話更是讓在旁邊聽著的夏洛兩個人都十分詫異。 正如之前這個瘦子自己說的那樣,他名叫甄全,年輕的時候曾經跟一個算命先生學過點東西,回村之后就成了陰陽先生。鄉下婚喪嫁娶的事情講究都多,陰陽先生不但掙得多,同時地位也非常崇高,甄全的日子過得很滋潤。 但就在一個多月前,發生了一件事情,使得整個村子都不安寧起來。 甄全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也覺得很生氣:“我們村的人一向不好客,位置又偏,別的時候很少有外頭的人來,結果前一陣子有個男的找到我們村長,說電視臺的,想在這里做什么直播節目,給了我們村長一筆錢,他就答應了。那個男的就帶著好多人,又是搭棚子又是運東西,折騰了很長時間?!?/br> 現在提倡返璞歸真,融入大自然,不少娛樂節目的內容都是領著一幫明星到比較偏僻的村莊生活,實際上他們的居住條件、衛生飲食肯定不可能真的和村民們,所以需要節目組提前準備,而問題正是出在這次節目的一個環節——藏寶。 為了和目前很流行的傳統文化元素接軌,吸引觀眾的眼球,節目組想出來一個主意,提前準備了一些或真或假的古董埋到地下,準備做節目的時候讓明星們根據提示尋找,再根據找到古董的價值計算積分。 甄全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我那個時候就跟村長說,他們亂蓋亂拍不要緊,可是挖到什么東西破壞了這里的風水就不好了,結果他見錢眼開,愣是不聽,由著那些人亂來。挖地的時候不小心把一具棺材給碰壞了?!?/br> 常鄉村下葬是有講究的,一不能把人燒成骨灰,講究留尸,二不能帶著血rou把尸體裝進棺材里,任由其慢慢腐爛,這樣會污穢。他們對待尸體都是先用特殊的藥物把外面的血rou給消下去,就剩下一具骨架的時候放在棺材里埋葬。 而不下心被挖到邊角的那具棺材正好被埋在村里墳地的邊緣處,那是一具雙人棺。 紙靈道:“棺中有何人?棺材又是誰埋進去的?” 洛映白笑了,小聲說:“你家的消魔大王可真八卦,又八卦又話癆,問這么多。” 夏羨寧也小聲說:“沒事,騙他夠了?!?/br> 甄全不過就是個有點本事的二把刀,哪里見過這種神奇的法術,他倒是真的半點也沒有懷疑,聽到詢問之后立刻恭恭敬敬地回答了:“雙人棺里的男的小人知道,就是我們村長家的老三,叫張健。那小子命不好,三十歲了沒娶媳婦,不小心掉進水塘里面淹死了,正好下葬之前,我們村西頭的山底下有個摔死的女人,死了好多天也沒人來人,大伙干脆就把他們給埋到了一塊,也算是有個伴?!?/br> 他說的口干舌燥,歇了片刻又道:“這雙人棺材本來埋了一年多都沒什么事,結果棺材被挖壞了的第二天,里面那個女人的骨頭就不見了!您想想,她已經跟張建做了一年多的陰間夫妻,那都是有感情的,眼看著媳婦沒了,男鬼哪有不作祟的道理!村長修好棺材讓人給埋了回去,結果當天夜里埋棺材的三個人……唉,就都死了。那具棺材自己蹦出來擋在路的中間,嚇得村里的人只好繞路走。我就知道,他這是一定要讓人把他的媳婦找回來了?!?/br> 為了不讓男鬼作祟,甄全算八字,推卦象,幾乎折騰掉半條命才找到這個辦法。他運用釋魂術,使自己的魂魄順著陣法指引去尋找女鬼的魂魄,也不知道是算錯了還是魂跑錯了,就找到了倒霉的呂露頭上,硬覺得她就是張建跑掉的死媳婦。 甄全的想法是,既然尸骨找不到了,就做一個假人放到棺材里,然后招女鬼歸位。但另外一個難題就是,即使甄全自以為找到了人,也不能成功地把呂露的魂魄給帶回去,每次即將蓋棺的時候,棺中的男尸都會將身邊的假人推出棺材,然后第二天村子當中必死一人,他們沒辦法,只有一次次地來接。 夏羨寧一開始還以為甄全是有意謀害人命,明明知道呂露是活人,還是想把她的魂魄取走安撫男尸,但經過后面的反復盤問,他和洛映白都意識到,甄全壓根就分不清什么叫生魂死魂,他甚至還天真地以為自己是帶走了一個女鬼,做了好事又救了村子,殊不知轎子空空。 可是既然轎子是空的,呂露為什么又會做那樣的夢呢? 甄全嘆息道:“現在村子里都已經死了不少人,我說就別讓那些拍戲的再來了吧,闖了這么大禍,張健更不可能放過他們的,可是村長把收到的錢都挨家平分了,根本收不回來……他們、他們昨天已經到我們村了,我要是不盡快把人給帶回去,還不知道要出多大的事。” 他說到這里,忽然屈膝跪下,沖著紙靈不??念^,哀求道:“求大王救救村子,小人回去之后一定常設神位,世代供奉,求大王救救村子!” 想想這個人獨自試圖拯救村子也是挺不容易的,雖然能力有限,行為偏差,但本心仍善,片刻的思考之后,紙靈緩緩開口道:“本王會派出兩名使者,近日到常鄉村調查汝所陳之情,若有冤屈,定當秉公處理,若有虛言,立斬不赦?!?/br> 甄全扣頭嘶聲道:“是是是,多謝上仙。” 就在他說完話后,紙靈的身體忽然顫抖了一下,跟著叫甄全起來,將一碗水遞到他面前,道:“喝了?!?/br> 夏羨寧看了洛映白一眼,洛映白微微一笑。 第95章 壞壞羨寧 甄全看著那碗水, 一開始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想著如果能把這件心腹大患解決, 就算是有毒他喝了也值了——否則他也活不了幾天。 于是他端起水就喝了下去。 說也奇怪, 他此時此刻本來只是魂體,不能攝入陽間的飲食,但這碗水一下去,他原本干的冒煙的喉嚨一下子得到了滋潤, 連帶著整個人都精神了很多。 不知道是不是精神變好之后的錯覺, 甄全甚至覺得就連面前的仙人說話口氣都變溫柔了:“陰陽兩隔, 互不相親, 以生人之體強行離魂折損壽數, 憑卦象推演便任意誘導他人魂魄,更是有反天理, 汝當謹記, 不可再犯。” 甄全這才明白仙人是在好意提醒他,包括剛才給水也是看他魂魄離體太久, 消耗很大, 幫助他恢復身體狀態。這樣一想, 甄全頓時感激涕零,又要下跪, 紙靈卻長袖一甩一揮,將整個隊伍順著來的方向推了出去, 輕喝道:“耽擱什么, 還不歸位!” 甄全趕在最后一點時間里掙扎著詢問道:“敢問大王所派的使者有沒有什么特征?小人辨認出來之后一定好好招待!” 在徹底飛走之前, 他聽見仙人冷冷吐出兩個字:“英俊?!?/br> 周圍安靜下來,夏羨寧又看了洛映白一眼,后面那些話可全都是他說的。 洛映白把手收回來,嘿嘿笑著說:“怎么,又要說你師兄不要臉嗎?” “不是?!毕牧w寧誠實地說,“我只是覺得英俊兩個字程度不夠也沒有辨識性。” 洛映白突發奇想:“那要你來形容我,你會怎么說?來,給你個機會夸夸我!” 夏羨寧怔了一下,然后笑了:“形容你的話,應該說……很好,讓人第一眼看見就會覺得特別好看,而且愛笑,嗯,笑的很漂亮很帥氣。” 他凝視著洛映白的臉,起初是在很認真地回答問題,但想著想著,自己也陷了進去:“性格也好,我從來沒見過比你更招人喜歡的人。不會亂發脾氣,看問題總是喜歡看見更美好的那一面,但也不會被黑暗蒙蔽……雖然你總是口頭上說著怕這怕那,但我知道每次遇到真正的困難,你都從來沒有退縮過,我……” 夏羨寧突然停了下來。 一直臉皮超厚的洛映白總算明白了什么叫面紅耳赤,他連聲道:“謝謝,謝謝,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說了……” 夏羨寧笑道:“不是你讓我說的嗎?” 他這種口氣,洛映白一下子就舒坦了,誠懇道:“我錯了?!?/br> 夏羨寧:“……” 而就在他們兩個人說話的時候,身后的呂露醒了過來。 別人睡覺是休息放松,她每次剛從睡夢中醒來都好像剛和人打了一架似的,全身上下的骨頭都疼,茫然從沙發上坐起來,幾乎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雖然是夏季,但外面的天依然黑著,她的第一反應是下意識看了一眼手機,然后脫口驚呼道:“三點半?現在才三點半?” 呂露已經很久都沒有在四點之前醒來過了。 “是三點半沒錯,不好意思忘了給你蓋被子。” 洛映白走過去,坐在她對面的沙發上詢問道:“呂小姐,剛才你又做夢了嗎?” 呂露茫然看了他片刻,思維才逐漸清晰了起來,想明白了自己家里會出現兩個陌生男人的原因,她臉上的茫然之色褪去,又恢復了那種淡漠的神氣。 呂露沖洛映白點了點頭,以示多謝他的關心,然后道:“沒有,那個夢變了?!?/br> 呂露想了想,說道:“這一次我上了轎子之后,還沒有出發,轎子就翻了?!?/br> 洛映白跟夏羨寧交換了一個眼神,夏羨寧公事公辦道:“是否可以知道您的具體出生日期,以及一年多之前意外的發生日期?!?/br> 呂露詫異地看了一眼,不記得自己跟夏羨寧說過她發生過意外,不過她現在腦子很亂,覺得也有可能是自己記錯了,于是呂露點了點頭,將這些信息都告訴了二人。 洛映白把這兩個日期在心里掂量了一回,發現呂露會被甄全找上其實也不算冤,她自己的命格本身就很詭異。 從她的出生日期來算,此人五行屬土,早年主平,安穩順遂,二十出頭的時候有一情劫,大兇兆,九死一生,很難平安度過。“春風吹破門戶歌,多情總遇無情客”,如果應了情劫,就是必死無疑。如果成功度過,應該能夠覓得良人,從此平安度日,雖有小波折,但也無傷大雅。 可是現在顯然兩種情況都不符合。 剛才夏羨寧會問那個問題,是因為看呂露的面相,知道她一年多以前發生過意外。但是據呂露的形容,那場意外并非是什么情劫,而只是她獨自在野攀巖的時候不慎跌落山崖,治好之后也沒有留下任何的后遺癥,這簡直跟她被算出來的命格好像不是一個人一樣。 洛映白和夏羨寧離開呂露的家上了車,夏羨寧負責開車,洛映白心不在焉地坐上副駕駛,又把呂露的墜崖時間寫到了紙上,開始推演。 夏羨寧探過身去:“抬手?!?/br> 洛映白一邊算一邊抬起胳膊,夏羨寧給他系上安全帶,撤回身子,洛映白重新把手放了下來,眼皮都沒抬,繼續寫。 夏羨寧喂了他一塊巧克力,開始開車,過了一會,洛映白忽然道:“羨寧。” 夏羨寧“嗯”了一聲,洛映白道:“你剛才跟呂露接觸,你覺得……她是個活人嗎?” 這句話問的實在有點恐怖,夏羨寧倒是沒什么大反應,他甚至還順著洛映白的問題仔細思考了片刻,才回答說:“我感覺不到她身上的死氣?!?/br> 洛映白道:“我也沒感覺出來,但是你看看這個?!?/br> 他把一張紙放在兩個人中間,夏羨寧將車停在路邊,這才拿起紙來看了一眼,上面潦草地畫著幾個命宮圖。 夏羨寧對洛映白的推演方式很熟悉,沒用他解釋,自己看了一會說道:“她發生的這場意外很微妙?!?/br> 洛映白臉上仍有點困惑的神色,道:“對啊,你看,我換了三種方式來推演,如果把這個日期按照劫難發生的日子來算,那么跟呂露的生辰八字根本就對不上。如果按照重獲新生,大難不死的轉折點來算,呂露目前應該有夫有子,家庭和美。最后……” 他的神色凝重起來,說出了最關鍵的一句話:“如果那個日期是呂露的死亡時間,卻與她的八字命格無一不銜接的嚴絲合縫。” 洛映白此刻說起來條理清晰,實際上他們推演命宮就如同學生們在學校做幾何題一樣,找對了輔助線,證明不難,但這條輔助線從什么角度來找,才是最關鍵的難點。就憑他能做到把一個時間從三個角度來推演,也當得起當年佛家那邊法善大師一句“天資靈慧,不世奇才”的稱贊。 夏羨寧想了想,緩緩道:“既然你推出來的結果是這樣,不妨就按照這個思路往下想?!?/br> 洛映白道:“你的意思是說……” 夏羨寧道:“如果呂露真的在那次意外中死了,那么剛才跟咱們說話的人是誰?沒有死氣,不是陰魂,咱們看了面相,也不會是冒充者,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她被某種異術救活了,她自己或者知道,或者不知道。現在不算是陰魂,但也不算是活人?!?/br> 夏羨寧在旁邊幫著捋順思路,洛映白的想法也清晰了很多,當即說道:“也就是說,剛才甄全說的棺材里失蹤的女尸,也不無可能是呂露的尸體!這……有點恐怖啊?!?/br> 想想跟兩人說了半天話的大活人,尸體很可能在另一個地方躺著,這感覺的確瘆人。夏羨寧道:“找時間去常鄉村看看吧,我明天先查查甄全說的那個直播節目是什么,并將呂露的案子從結案卷宗里調出來。” 洛映白笑道:“還明天,現在已經第二天是凌晨了。八個小時之前,你敬愛的老師給我發了條短信讓咱倆回去,我剛剛才看見,不小心放了他鴿子,這下又要完蛋。” 夏羨寧直接打了下方向盤,把車子掉了個頭:“說這句話的意圖無非是讓我跟你回家,有打一起扛,有罵一起挨?!?/br> 洛映白親了下他的臉,笑道:“我付薪的。” 洛釗頭一天等人沒等著,電話也沒打通,只好罵了兩句臭小子先睡了,第二天他沒上班,溜達出來之后,見臭小子之一正在花園里做俯臥撐,洛釗于是過去,踩了夏羨寧的后背一腳。 夏羨寧意外之余手臂用力一撐,好歹頂住了,沒有被踩趴下。 洛釗吹毛求疵地說:“腰彎了,欠練?!?/br> 夏羨寧從地上站起來,說了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