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于是從宮外偷偷請了幾個大夫來,幾人都道心病還需心藥醫(yī),建議要不斷掉跟苗姑娘的聯系。這于他而言,渾似斷奶一般殘忍,雖很有些不舍,但看起來也只能這樣了,否則待他病入膏肓,哪一日做了喪心病狂之事就無可挽回了。 這便向苗大家長解釋說,出于某種考慮,他應該再多陪陪郭昭儀。苗小柔倒未生疑,左右也不大懂他心中到底在盤算什么,便依言幫他收拾了東西,送他搬去寧安堂常住。 因自小相熟,謝絕婚嫁的緣故,直到此時白睢也只道自己是得了心病,竟從未想過會不會是感情的味道變了,親情這個玩意兒升華成了別的東西? 搬過去幾日,效果覺不出來,倒是累得郭昭儀連日睡軟榻,睡得腰都疼了。 呆在寧安堂的這些日子,不過與前來找郭慧心的苗小柔匆匆見過兩面,打了幾聲招呼罷了。一旦分別,又想得掏心撓肺,他暗暗道這心病果然厲害,還好自己就醫(yī)及時!遂讓太醫(yī)開了些安神藥,日日喝上一碗。 苗小柔不同他的焦慮,卻是每日自在得很,坐下練練字看看書,抱著貓兒打瞌睡。 只是每每閑下來,著了魔似的十次有八次暗暗不爽白睢離她越來越遠了,傷春悲秋黏黏糊糊心情半點也不爽快。 今日去寧安堂請安,她又一次看見彤史女官從角門離去,心中便感覺又被石塊壓著。午后煩得很,索性打開柜子收拾起雙鳳來不及帶走的東西。 金鳳銀鳳走得匆忙,東西大多不曾帶在身上,她剛搬過來時僅僅騰了衣櫥,好幾個柜子未曾動過。 床頭的柜子里,她發(fā)現了個匣子,也不知里面裝的什么。正想著放回去,忽然又想起前幾日在金鳳遺留下的小荷包里發(fā)現過一枚鑰匙,也不清楚是不是這個匣子的。 試了一試,竟然就開了。 “什么稀奇古怪的東西?”她自言自語嘀咕著。 揭開匣子,見里頭是一本手記,猜想記錄的是自個兒的秘辛吧。本不該打開看,可她想meimei想得緊,一時沒管住手便翻開了第一頁。 怕不是記的胭脂水粉賬? 果然如她所料,翻開一看記著“今日買金花胭脂花了多少銅板”“海棠記的妝粉不好用再也不買了”“銅黛沒有青雀頭黛好用”“香包該換了可惜沒配出鐘意的香味”云云。 這手記并不是金鳳一人所寫,銀鳳也提筆寫過,可見這是親密無間的雙生姐妹花有商有量記下的內容。 苗小柔樂了,盯著手記猶如看到兩個meimei在她面前嘰嘰喳喳,跟胖乎乎的小鳥一般歡快可愛。 倒也有正經記事的內容,其中一篇道“大姐經年辛苦,今日不仔細又割傷了手,我們幫她洗了碗筷與衣裳,知其中辛苦,日后當多勞作才是”。 下一篇卻寫的是“今日劈柴扎了手,再也不想干粗活了”。 苗小柔又噗嗤笑了,她可愛死這倆丫頭了。無妨的,自己便是累死,只要能看到meimei無憂無慮,便就知足了。 再往后翻,又提到了陳豹陳虎兩兄弟,兩個丫頭寫到,她們想一起嫁給其中一個,姐妹相伴一輩子,絕不分開,要嫁也嫁同一個人。 苗小柔:“……”不知該說什么。 此時,千里之外的海島上,正在搗香料的銀鳳突然跳了起來:“呀!完了,咱倆的手記還在柜子里!” 正在涂貝殼的金鳳臉蛋一抖:“啊——鑰匙忘記帶身上了!” 銀鳳:“完了……” 金鳳:“死透了……” 海風吹來,吹不走她們nongnong的憂愁…… 與此同時苗小柔又翻了一頁,這一頁卻寫得好生莫名其妙。仔細一看,竟是她與白睢的生辰八字,生于哪一年哪一月哪個時辰,屬相為何。 最后另起一行,記錄道“三世夫妻,姻緣天定”。 ——“四月初八,問算命先生”。 苗小柔當即了了,原來是這兩個欠挨揍的丫頭片子瞞著她找算命先生合八字?居然還不放棄把她跟白睢湊一對,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她們! “姻緣天定”是什么意思?來來來,給她擺個算命攤,只要舍得臉皮說鬼話,她就敢稱自己是“苗半仙”! 苗小柔從不信什么算命,狗屁夫妻!人白三歲在郭昭儀那里一呆就是十來天,有說有笑,郎情妾意還喂東西吃,她算什么小角色。 “吃里扒外的狗東西!”她脫口罵道,罵完又愣了。 吃里扒外?這個詞是怎么跳進她腦子里的?苗小柔氣不打一處來,遂將手記扔進匣子,鎖起來壓在柜子最底下。 卻說此時的寧安堂,白睢吃下郭慧心喂的葡萄,眼睛瞇了瞇,懨懨道:“有些困,昭儀伺候朕小憩片刻。” 宮女得他吩咐,紛紛退出去關上門,不打擾這對主子休息。 今日的戲演夠了,不知丞相可還滿意。門吱呀關上,白睢眨眼收了孟浪,搖搖晃晃倒上床,嘴角呵呵笑暗罵了聲“老不死的”。 郭慧心則擦干凈手,立在床前,小心翼翼問:“陛下可是有要緊事同妾說?” 自然是有的。 還沒說話,他卻先狠狠打了個噴嚏。 ——肯定是苗大彪又在他背后說他壞話! 揉揉鼻子,想起好幾天沒認真說對話的某人,他好有一陣恍惚,愣了片刻才應了郭慧心的話:“嗯——你那情郎謝懷安,已經被送到了凈身房。” 郭慧心少不得當場凍住——那凈身房可不就是太監(jiān)去勢之處么,謝公子怎么會被送到那里——她當場傻了,急切追問:“怎么會?是不是弄錯了?” 皇帝:“別想太多,不是去當太監(jiān)的。”鼻腔發(fā)出一聲哼笑,語不驚人死不休,“你那父親不過是想將他扮作太監(jiān),送到你身邊,你兩個好生兒子。” 郭慧心哪里聽得這話,小臉兒煞白當即跪了下去,以頭搶地嚇個半死:“妾萬不敢作出這等穢亂之事,他也一定是被逼迫的,便是死也不可能聽從威脅。” “你慌什么。”白睢坐起來,居然反問道,“朕說過要怪罪?”說話間竟挑了個眉,半點不見惱怒。 她快被嚇哭了,打了個寒噤,把頭埋得低低的,心中亂作一團:“……” 父親自以為瞞天過海,卻不知還未將謝公子送到寧安堂,皇帝就已經知道此事了。可見皇帝真真有些手段,她比先前還怕得慌。 “你爹這么做,知道是打的什么主意么?” 她答不上來,也不敢答。 白睢伸了個懶腰,一臉好笑地拍拍她的肩膀,語重心長托付道:“朕生兒子的事就交由你們代勞了。你不是說自己這輩子不值得么,朕成全你。” ——最晚兩年后,夏國必將開戰(zhàn)。屆時他若沒有個兒子,郭放哪里肯答應他御駕親征,若是這唯一的傀儡命喪戰(zhàn)場,老賊的大業(yè)之路豈不被斷了橋梁。 有了小皇子就不一樣了,郭放巴不得他上去打仗,最好剛走到半路就從馬背上摔下來魂歸西天。 是以,現在就可以生,馬不停蹄地生。這頂翠綠的帽子他爭著搶著戴,誰不讓戴跟誰急。 郭慧心心跳得厲害,既緊張又害羞,也不知皇帝具體是個什么打算,支支吾吾小聲言道:“謝公子他……他不會同意的,他絕不會做這種事。” 白睢又一次拍拍她的肩膀:“傻,你父親既然送了人來,豈會由他愿不愿意——睡了,朕可真的是困了。” 郭慧心眼見皇帝又倒了回去,以手做枕頭,竟當真半點沒有惱怒的樣子,那心里隱隱有些發(fā)怵。自己夾在父親和皇帝中間,恰好兩邊都讓她做同樣的事,好似她并沒有第二種選擇。 只是謝公子…… 咬咬嘴唇,終是默不作聲去軟榻呆坐著。細細想來,先前覺得自己安心聽皇帝的話就是了,許還能得個圓滿,眼下才明白皇帝不是善茬,只怕將來要把她利用個透徹。誰叫她是郭丞相的女兒,誰叫她作為幫兇做過對苗姑娘不好的事呢。 她覺得脊梁骨涼涼的,自己像是正被五馬分尸。 這日晚膳,皇帝自是又在寧安堂用的。睡得飽飽的,起來便傳了膳,御膳房送來的湯是他喜愛的山藥排骨,白睢一想到自己再熬個一年兩年的就要有個便宜兒子了,心情澎湃,便忍不住多飲了一碗。 吃完,擱碗,用手松松被汗?jié)竦囊骂I。 熱。 好像身上起火了! 作者有話要說: 苗小柔:“孫子不在身邊,好無聊啊。” 白睢:“我不無聊,我好躁動t_t。” 第29章 白睢渾身上下都發(fā)熱, 感覺自己要化掉了。 腦子還沒熱傻,稍稍一想便曉得了,定是這湯里被下了藥。下的什么藥?除了宮中不可說的那一種,還有第二種可能么? 郭放打的什么算盤他曉得,也不是沒考慮過自己被下這種藥的可能。只是既然對方下了藥,他怎好防著不中毒,也就睜只眼閉只眼,中給某些人看。 這湯郭慧心也喝了,不過她只喝了半碗。眼下臉蛋變得粉嘟嘟的, 低垂著個眼皮,芊芊素手攪弄著手帕,想來也有些難受, 卻還不知自己為何會不舒服。 白睢稍稍偏了偏眼珠子,余光便注意到有個小太監(jiān)在偷摸觀察。 飯后漱了口, 擺上一盤棋,黑白兩子博弈的同時也在跟自己博弈。少年手掌心漸漸有了微汗, 身體的異樣同時也在慢慢放大,狠心又堅持一陣,心里頭早已罵了郭放祖宗十八代。 白子走勢保守,黑子棋風強勢,輪到他黑子落子之時, 只聽“嘩啦——”,棋子滾落滿地, 原是白睢突然掃落棋盤一把抓住郭昭儀的手, 俊逸的臉龐因某種不可說的原因而變得古里古怪。 “都給朕滾出去!” 滿屋zigong女太監(jiān)怔怔避讓突然滾到腳邊的棋子,還來不及滾便看見皇帝拽著郭昭儀,掀開垂簾大步沖進內室。緊接著,從里面?zhèn)鱽砹斯褍x的一聲尖叫,以及……床板不小心被踢到的聲響。 垂簾下可見有女子的外衫被扔在地上。 那方才一直偷摸亂瞄的小太監(jiān),恨不得把脖子伸到簾子后面去看個究竟,宮女們則捂嘴傻笑,羞羞低著頭爭相退出門去。 大總管毛崇之此時將拂塵一揮,甩了那偷看的小太監(jiān)一屁股,斥道:“看什么看,出去!” 皇帝放話趕人,他便把人一一趕出門外,連盡職盡責的彤史女官也不放過。 彤史女官卻與他拉扯,不肯出去:“毛總管做什么呢?!” 毛崇之的力氣自是比她一介女流大,迅速關上房門,轉身附耳對她言道:“嗐,我自不會害你。” 女官急了:“陛下幸個妃嬪,我若不記錄在冊,來日怪罪下來,那才是害我!” “愣著作甚,該干什么干什么去!”喝退圍觀的下人,毛崇之笑瞇瞇的,又道,“那我問女官,陛下平日不近女色,今日為何來這一出,叫你終于有了動筆的機會?” 女官想了一陣,捉摸不透。 毛崇之:“那自是有貓膩在里頭,沒看出來么,宮闈禁藥啊……” 女官聽罷,打了個大大的哆嗦,只覺得背后在冒冷汗——宮闈禁藥,譬如某些床笫間用的藥。為防著嬪妃們使盡手段爭寵,一旦發(fā)現私藏禁物是要問罪的。即便是御醫(yī)也不敢輕易為陛下開這等助興的玩意兒,一切當以龍體為重。 昭儀是相府出身,這藥若是丞相授意的,她該如何記錄?瞧瞧陛下那個樣子,沒個一兩個時辰是緩不下來的,真要是據實記錄在冊豈不叫人去抓丞相的把柄? 屋內隱隱約約傳來女子呼痛,也不知膠著成了何種境地。 彤史女官心驚膽戰(zhàn),再三謝過大總管提點,潤了朱砂筆在冊子上記下年月,地點,幸了誰人,時長則胡亂記的是半個時辰。 這后宮早就是郭相爺說了算了的,瞧瞧,誰說不是呢。連御前大太監(jiān),陛下最貼身貼心的人究竟向著誰,瞎子都看出來了。 真是令人唏噓啊。 就在女官填寫冊子的同時,合正宮的下人排屋里正綁著一個男子…… 男子面有菜色,臉龐瘦削,五官周周正正,一雙狹長的眼睛里光澤閃動,宛如鋒利的刀子,恨不得剮了跟前那不男不女的太監(jiān)。 只可惜他手腳被綁,口中被塞了帕子,不能言也不能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