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這樣的言論終于落到了威茲曼家主費迪南德的耳朵里,他為此大發雷霆,狠狠訓斥了曾與自己在同一部隊服役的戰友。 “莫里斯!你要是再說出這種可笑的言論!就立刻離開威茲曼家!” 這是江九幺第一次看到發怒的費迪南德,他額角的青筋繃起,緊緊抿著的薄唇略顯蒼白,而微瞇起的眼睛滿是危險的光芒,就好像一頭被觸怒的野狼。 那之后莫里斯垂下了手臂,沒有再這么明目張膽地談及元首,談及他們的黨。 但與弟弟阿道夫躲在一旁的江九幺聽到了,那是莫里斯在被訓斥后低聲呢喃的話—— “元首說得對……偉大國家的民族劣化已經開始了!” 費迪南德并沒有聽到這句話,他憤怒地回到了自己的書房,并回電給自己的岳父威廉·格勒納。 “早在紐倫堡我就聽到過那家伙的名字,部隊那邊有很多年輕的軍、官去聽了他的演講。” “他們竟說這樣一個跳梁小丑可以帶領德國走上不一樣的未來,這簡直是荒謬至極!” “我明白,計劃不會受到干擾,請您放心。” 這幾個月的努力沒有白費,在威廉·格勒納的推動下, 內閣繞過國會同意國防軍的軍備計劃, 這項計劃的軍、事目標是保證組建16個師的設備與軍、火的基本供應, 以及保持有限的儲備, 并采取軍、事動員時所需的增強工業生產能力的措施。 費迪南德作為軍、方代表與政、府積極聯絡,并擬定在明年年初開始有系統有計劃地進行秘密軍備。屆時一批隱秘的軍、火工廠將陸續地建立來, 而為經濟參謀部工作的經濟官員已完成全國巡視, 確保一旦戰爭爆發可進行動員的工廠達到5000個之多。 面對可以預見的戰爭,這才是他認為該做的且已經做了的事。 至于阿道夫·希特勒這個人,作為正統軍、官且擁有爵位的費迪南德當然看不上,他沒有顯赫的家世,也沒有接受過正統的軍事教育,言語粗俗,舉止不雅,一戰時只是個毫不起眼的傳令兵,直到1919年才決意從政加入了個小黨、派。 而現在,他那曾經的戰友、好心收留的莫里斯竟然告訴他要實現元首的理想,一個波西米亞下士的理想。 “……可笑!!” 憤怒的費迪南德一拳砸在了書桌上,而這忽然的一下嚇到了正要進房給他送來咖啡的女兒,她臉色蒼白,一時不知該進還是該退。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過火了,向來驕傲的威茲曼少校竟然會為那么個波西米亞下士動怒,他調整了表情抬手朝自己的女兒輕聲喚道:“進來,克羅蒂雅。” 江九幺在確認費迪南德沒有持續炸毛后端著咖啡走進了他的書房,不難看出他是真的動怒了。 費迪南德看到乖巧的女兒后嘆了口氣,他伸手將她攬過坐到自己的腿上,露出最近難得見到的溫柔笑容:“抱歉,克羅蒂雅,嚇到你了。” “沒事。” “那就好。” “倒是您,父親。”江九幺轉頭看向眼前滿目滄桑的軍、官,他已不似當年初見的年輕氣盛,但眼底的沉淀過后仍藏著一把火種,“您沒事嗎?” 費迪南德怔了怔,隨后露出疲憊的笑容,他忽然很想這么問問自己早慧的女兒。 “克羅蒂雅,德國的未來到底在哪里?” 江九幺愣了愣,上一次聽到這話好像還是高杉晉助說的,他說日本的未來到底在哪里? 她垂下眸子,攥緊了拳頭:“……抱歉,父親,我并不清楚。” “是啊,你怎么會知道呢。” “……” “但無論如何,我都會保護你,保護帕翠莎,保護阿道夫……我保證。” 費迪南德堅定地朝女兒許下這樣的諾言,為了祖國,為了家人,為了信念,他會不顧一切地拿起武器,直指無休止地爭相啃食德意志的敵人。 ——哪怕是奔赴毀滅也在所不惜。 然而歷史的進程并沒有停下腳步…… 1929年,在威廉·格勒納的軍需計劃正式啟動的同時,世界經濟危機爆發,此前協助魏瑪共和國工業復興的美國自顧不暇,收回了貸款,而英法兩國也陷入了空前危機,德國自然無法獨善其身,國內失業人數劇增,成千上萬農戶破產。在經濟危機的影響下,國內階級斗爭更加尖銳化。共、產、黨的影響迅速增長,資產階級已經無法用議會制來統治。 1931年,德國已經有了500多萬失業者,相當于全國成年人口的四分之一。他們的生活幾乎全無著落,雇人的單位少得可憐。無論是保守、黨、社民、黨,還是共、產、黨,都只知道在議會和刊物上互相批評,“主義”提了一大堆,但什么解決現實問題的具體方案都拿不出來。 此時,納粹站了出來,他們無不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德意志人民生產自救的活動中去,給他們工作,給他們食物,只要加入他們的行列,便有了食物、甚至住所的保證。而這一舉動博得了成千山萬的國民支持。 而同年年底,魏瑪共和國現任總統興登堡初次會見了希特勒,與費迪南德一樣,總統大人同樣對這位波西米亞的下士沒有半點好感,甚至告訴威廉·格勒納,希特勒最多只能當個郵政部長。 但在第二年,也就是1932年的大選中,希特勒已成為可以與興登堡抗力的候選人。而威廉·格勒納支持禁制納粹、黨的沖鋒隊,而這一舉動便藏下了之后的禍根。而在大選中獲勝的興登堡此時已太過年邁,在一批工業家和銀行家向提出的請愿書及在衡量當時政局后做出了決定。 1933年1月30日,興登堡總統任命希特勒為德國總、理,納粹正式登上了歷史的舞臺,而德國的內政外交也隨之發生根本的轉變。 在去年曾下令取締沖鋒隊的國、防部長威廉·格勒納下臺,改由馮·布洛姆貝格將軍正式接手,這也就意味著支撐著威茲曼家的其中一座大山的轟然倒塌。 在任命令正式公布的半個月后,帕翠莎帶著克羅蒂雅和阿道夫去政、府大樓接回了這位從1884年參軍起便守護德國至今的將領、內閣要員。 在江九幺的印象里自己的外公永遠都是西裝革履、精神奕奕的樣子,而現在的他卻是半白了頭發,滿面的皺紋透著頹然。 她才意識到,那向自己走來的不過是個遲暮之年的老人。 在接過簡單的隨身用品后,帕翠莎含著淚上前給了自己的父親一個簡單的擁抱,家人的溫度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我不能在柏林久留,費迪南德已經安排車送我回路德維希堡,這一去不知道什么時候可以再見。” 格勒納低下頭,他親切地揉了揉自己一對外孫的腦袋,這么些年下來,他忙于政務都無暇照料家里人,他們不知不覺都長這么大了,原來將身份變為外公是一件這么令人輕松的事。 帕翠莎抹掉了眼淚后笑了起來:“父親,我們很快就會再見的,今年的圣誕節我會帶著孩子們一起回去。” “好啊、好啊……” 格勒納酸澀了眼眶,不住地點頭。 “克羅蒂雅,下個月就是你十五歲的生日,我可能沒有辦法參加了,所以這個就當做生日禮物送給你。” 格勒納從口袋里掏出一串墜子放到克羅蒂雅手中,那串墜子有些古怪,它的鏈子是鉑金的材質,而吊墜卻是一塊碎石狀的東西,它被鑲嵌在一塊水晶底座上,意外又很協調。 “這是我之前在全國各地確認軍備計劃時意外在德累斯頓的一處小教堂發現的東西,它受無數信徒禮拜,被稱為蘊含奇跡的「圣遺物」,當然這只是其中的一小塊。” 格勒納俯身輕輕抱住自己的外孫女,將自己的祝福由衷地帶到—— “希望它能將好運帶給你,我的孩子。” “也祝您一路順風,外公。” 那卻是江九幺最后一次見到格勒納,而她手中的墜子卻在不久后的夜里給了她不小的驚嚇…… 此刻,原本睡得正香的江九幺在翻身的時候意外摸到了什么熱乎乎的東西,據曾經多年的攜帶經驗,她確認自己摸到的是塊結實的胸肌,而時不時來蹭睡的阿道夫絕不會有這樣的東西。 她嚇得蹭一下從床上跳了起來,并立刻卷起被子往身上批,她正要大喊救命,卻發現對方在她這么一頓折騰后都沒有動靜。 借著月光,她發現了自己手掌上一片殷紅,正是剛才摸胸肌蹭到的。 “……”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自己的床,對方是個雙眼緊閉的成年男人,一頭紅發在夜色下也顯得很惹眼,而更惹眼的是他身上仍不停流血的傷口,紅得刺目。 她猶豫著伸腳踹了踹他。 “喂……喂!你還活著嗎?!” 第40章 <40 二戰挽歌(四) 嘖,這個問題很棘手。 江九幺裹緊被子看著眼前的男人,他雙目緊閉,滿頭虛汗,從胸膛微弱的起伏來看人還活著,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他胸前的傷口再不得到處理,他很快會迎來死亡。 她沒有時間猶豫,轉身快步走了出去,再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個醫療箱,幸好她記得放在哪里。 男人胸前的傷口很深,白色的t恤幾乎被鮮血染紅,她脫掉了他的黑色皮夾克,然后扯著傷口前破碎的布料將t恤完全撕開。他的傷口是刀傷,可以看出出刀者的技法精湛,傷口干凈利落,沒有一點多余的動作,如果再往下多捅幾毫米就是心臟,他將必死無疑,而且會快到來不及感受任何死亡的痛苦。 好在她曾在攘夷的戰場上處理過無數刀傷,好在這個時代有足夠的藥品而急救也夠及時,更好在她又是個不能放任他人在自己面前死去的個性。 “算你走運,大兄弟。” 忙到后半夜的江九幺利索地系上了繃帶,她抹了把額頭的薄汗,看著呼吸慢慢由急促變為平緩的男人,總算是救回了他一命,但之后能不能躲過感染或是其他并發癥就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那么這個時候就該來想想另一個問題了。 江九幺趴在床頭死死地盯著男人,他約莫二十出頭的樣子,面容英俊剛毅,五官深邃,如同獅子鬃毛的頭發赤色張揚,但這確實是亞洲人的輪廓。 在德不是沒有亞洲人,但在希特勒正式上位后,已然公開推行極端民族主義的國家,亞洲人雖然不像猶太人那般被完全排斥,但也會低人一等。 而他竟然能在這個時間負傷后無人無覺地翻越威茲曼家的守衛出現在她的房里、她的床上。 “你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她當然沒有得到答案,男人在睡夢中緊緊蹙起了眉頭,似乎在這樣的重傷下,他還有撇不開的痛苦和重壓。 江九幺嘆了口氣,擰了塊濕毛巾搭在他的額頭上,然后懷著極度的疲憊與倦意趴在床邊合上了眼睛,完全沒有注意到掛在脖子上的吊墜正發出不一般的光芒。 這一覺睡得很沉。 她做了個夢。 那是一片光禿禿的荒野,滿地都是大火過后的痕跡,而周圍全是東倒西歪的建筑殘骸,有幾處還冒著裊裊薄煙,一股濃煙焦灼的味道縈繞在鼻間不散。 她完全看不出這是什么地方,但心底有種無力的悲哀和決絕。 在荒野的不遠處,她看到了紅發的男人,他背對她沉默地坐在一處殘垣上,同樣望著那片為大火燒盡的景色。 她想走過去的,但在那之前,一個熟悉的叫聲將她從夢境中拉回現實—— “jiejie!jiejie!” 那是阿道夫的聲音。 江九幺迷迷糊糊地動了兩下身體,她不過睡了三四個鐘頭,根本沒有睡醒,在聽到弟弟的呼喚后習慣性地伸手摟過睡在她身邊的人:“adi,不要吵,讓我再睡會兒。” ……奇怪,今天這個腦袋的手感好像有點不對,而且這頭發怎么這么扎手。 她半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站在床前的阿道夫,他似乎受到了驚嚇,小表情特別糾結與無措。 對哦,她的弟弟早就不跟她一起睡了。 所以……她摟著的是誰? 江九幺大腦當機了一秒鐘,她視線緩緩下移,然后看到了被自己摟在懷里還拿下巴輕蹭的男人,他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過來,一對金色的眸子半睜半掩,迷蒙且深沉地回看著她。 她嚇了一跳,昨晚的記憶立刻涌了上來,這讓她立刻放開了摟著男人的手,但這個姿勢下,她這么忽然的放手直接導致了男人的后腦勺狠狠砸在了床頭,這一下砸得特別瓷實,讓本就沒有徹底清醒的男人再次合上了眼睛。 阿道夫再次受到驚嚇,那一下頭砸床板的聲音光是聽著就很痛,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打量那男人:“……jiejie,他死了嗎?” 江九幺尷尬地舉著雙手:“之前沒有,現在不知道了。” “…………” 事實證明,能在受了這么嚴重的刀傷后仍然不死的男人是不會被這么輕易給砸到掛掉,就是后腦勺上鼓起的包估計得消腫消上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