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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門客的嬌養日常在線閱讀 - 第38節

第38節

    趙瀲咬了咬唇,“何止許久,已有十年了。”

    她心亂如麻。

    師兄尚在人間,她很高興,也很歡喜。可為何偏偏是在這個時候出現?

    當初指婚的時候,趙瀲并沒有反駁,她和謝珺的婚約是天下皆知的。即便他們不知道后來文昭公主曾屬意過瞿唐,但都一定知道譽滿天下的神童,那個活在“生子必如謝弈書”的賀詞里的傳奇,知道這個傳奇早被太后慧眼識珠賞賜給了自己女兒。

    仿佛一桶冰涼的水,從頭澆到腳。

    可是,怪不得他。

    趙瀲怪不了謝珺,也怪不了太后。

    倘若太后早一日找到謝珺,在她認識君瑕之前,也許不會有這困局。可見是天意弄人。

    她渾身發冷,癱坐下來,目光像是癡了。

    太后的聲音猶在耳畔,如彈奏在琵琶上,震得耳膜嗡嗡不休:“你師兄少年時經逢了一場大難,后來內外兼傷一病不起,大夫也說,隨時有性命之憂。哀家便讓他暫時養在山林間,后來好容易才有了好轉。只可惜數度高燒不退,半只腳踩進鬼門關,醒過來時人也糊涂了,往日里許多事也記不大清了,這才好了一點,漸漸地能想起些事情來。他擔憂你,從兗州一路趕來,入了宮哀家便傳人去喚你來了。”

    說罷,太后笑著看了眼謝珺,“帶莞莞出門走走,你們也說會兒話。”

    “是。”

    謝珺起身,遞了一只手給趙瀲。

    趙瀲懵懵懂懂地回過神來,沒讓他牽,自己站了起來。

    兩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長坤宮。

    她想起太后所言,不覺皺眉,信步與謝珺出了鋪滿藤蘿的扇畫朱廊,秋陽落幕,天色暗淡下來,她曼聲道:“聽母后說,師兄這幾年在兗州休養?”

    謝家祖籍兗州,是為了做官,謝珺祖上才遷居汴梁。

    謝珺含笑,食指撫了撫嘴唇,這些都是他少年時慣愛做的小動作,風流倜儻,肆意得很,但又不顯輕薄。

    他身高腿長,幾步便走到了趙瀲跟前,回眸看了趙瀲一眼,輕笑道:“嗯。聽說師妹在公主府養了兩個……門客?倒很是轟動,比我一人在兗州養病要快活多了。”

    縱使曾經再是親昵,十年不見,也難免疏遠,人心有了隔膜。

    況且這十年間又發生了太多事,除了母后和弟弟,她的心里只容得下一個人,分不出一點間隙給別人了。即便還有,那個角落也屬于少年謝珺,不是眼前,雖如明珠皎皎,卻讓她捉摸不透也不想捉摸的男人。

    趙瀲垂眸,遲疑道:“聽聞,師兄忘記了許多事?”

    她本負著手走下臺階,礙眼的倒掛藤蘿橫于眼前,趙瀲信手將它撥開了,踩著青石磚走下來,衣袂飄然,如紅蝶穿花。

    謝珺的眼底摩挲過一片紅熱,心弦輕輕一動。

    他笑道:“大半不記得了,但還記得莞莞。”

    趙瀲也跟著笑,“是么。那師兄可還記得,我小時候最愛吃甜食,有一回母后把汴梁最好的糖人師父請到了宮里,我讓他給我做了兩罐糖漿,我拿著陶罐跑到城外竹樓要給你吃。你還記得味道么?”

    久遠的回憶說起來,仿佛是要拉近兩人的距離。

    謝珺摸著鼻子,想了想,道:“應該……還不錯?記不大清了。”

    “錯了。”

    趙瀲回身。

    謝珺訝然,“什么錯了?”

    趙瀲目光沉沉地盯著他,“那時候我們還沒有好上,你整天欺負我。我在那兩罐糖漿里下了巴豆粉,想害你拉肚子。但是你狗鼻子,一嗅就嗅出來了,堅決不肯吃,還使壞說是我孝敬給師父的。結果害得師父在茅廁里蹲了兩天,后來狠狠打了我二十記手心。”

    童年時的那些賬,不多不少,趙瀲都一一記著。

    雖然她記性不太好,但關于謝珺的,總是一樁一件都記得清楚。因為那一兩年,是汴梁最風云動蕩的時候,趙瀲整日擔心人頭不保,小命嗚呼,提心吊膽,對每件事都風聲鶴唳,怎會記不清楚?

    眼前的人,到底是真忘了?

    還是,他根本就是個假的?

    趙瀲逼近了一步。

    她冷峭如寒冰的目光,竟逼得謝珺也皺眉倒退了半步,許久,才得體地牽了下嘴唇,“是么,那我真是不記得了。”

    趙瀲道:“還有一次,我貪嘴,想吃宮里的蜂蜜。但是竹樓沒有,我以為你博學,一定知道怎么做蜂蜜。我去問你,你說在蜂窩里,只要把它捅下來,捏在手里擠一擠就能滴出很多蜂蜜來。我讓你去幫我捅蜂窩,你不肯,說要讀書,就讓我一個人過去……后來我被叮了滿頭包。你記不記得?”

    謝珺想了想,又笑道:“有這事?我以前,這么壞么?”

    “壞得透頂。”這句是趙瀲在心里說的。

    雖不曾讓謝珺聽見,但見她嘟著嘴唇,神色躲閃,他也知曉這公主私底下對他沒好話。

    他取下腰間的折扇,風流倜儻地展開扇面,“莞莞,要是你還記恨著,師兄向你賠罪,可好?”

    趙瀲回頭朝他一伸手,“打住!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了,誰要你賠罪了!”

    他還是溫和帶笑,趙瀲不知為何,便是一陣寒意躥上脊梁骨,天色不早了,等坐上宮車慢悠悠打道回府,她的君瑕說不準都歇下了,這人是真是假她暫時不想探究,相處下來自見分曉。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笑吟吟地退后了幾步,“天色已不早了,我家里那位醋味大得緊,要是知道我這么晚不歸家,一定又要使小性子了。就這樣罷。明日,我約師兄你到郊外賽馬,叫上于大哥,你看如何?”

    她對謝珺的了解,可遠不如于濟楚,是騾子是馬,牽出去一溜便知。

    倘若他是假的,聽到于濟楚的名頭便該震懾一番了,但謝珺只是略略低頭,從容有禮地笑道:“也好,也有十年沒見過義兄了。”

    趙瀲疑惑地盯了他少頃,又猛然背過了身,朝宮墻外走去。

    第54章

    趙瀲心事反復, 本對旁人都問心無愧,退了與瞿家的婚事她拍手稱慶。

    可師兄——

    她與君瑕兩情相悅, 早就交付了彼此。

    這一世只好有負于師兄。

    月華疏淡, 趙瀲回寢房時,門外悄然幽闃, 里頭但聞淺淺的呼吸聲。簾鉤只掛了一邊,她撥開簾帳, 君瑕已朝里睡著了, 姿勢閑雅,睡得應當很舒適。

    他應當體諒不了自己的為難。

    但這是趙瀲的私事, 她想自己處理, 不想教他也卷入其間, 更不想他除了銷骨外又多了重隱憂。

    趙瀲默默一嘆, 去沐浴凈身,披了一身素凈的白袍回來,爬上床榻之后, 便徹底放下了簾鉤。

    她朝著君瑕側過身,將人的腰往懷里輕巧地一帶,讓他貼著自己睡。

    靜夜里,只剩下兩人交纏的呼吸聲, 趙瀲guntang的氣息打在他的后背, 沾染了一絲煩亂和略微的急促。她睡不著,睜著眼描摹他衣裳上纏花繞水的淡紋。

    “居然,不像是假的。”

    她滿懷信心而去, 卻鎩羽而歸。

    竟連那人的一點破綻都沒找出來,趙瀲實在不甘心,故此嘟囔了一句。

    君瑕似是沒醒,趙瀲喃喃又道:“難道這些年,母后一直都知道謝珺的下落,只是她不肯告訴我?因為謝珺隨時會死,所以打算一直瞞著我?”

    這事擱在旁人身上或許有幾分可信,但太后不是那樣的人。

    趙瀲疑惑著,沒兩下,懷里的人掙動著撬開了她的鉗制,朝著她壓了過來,趙瀲沒想到他醒著,嚇了一跳,便撞進上方漆黑的半明半昧的目光里,心跳驀地快了。

    君瑕壓著她居高臨下的姿勢,讓趙瀲回味起昨夜里的翻云覆雨,一時臉紅心跳。

    卻見他臉色微沉:“從回來到現在,一直念著謝公子。”

    她驚訝:“我有么?”

    仔細一想,確實如此。她知錯就改,心虛地趕緊道歉:“對不住,我心里有點亂。”

    話未說完,被褥里君瑕的手已在解她的衣裙,趙瀲本不想阻止,但一想到明日約了謝珺和于濟楚郊外賽馬,便心驚rou跳地阻住了他的手,“別,先生。”他一靠過來,趙瀲便柔軟似水,聲音也軟綿綿的:“我明日要騎馬的。”

    煽風點火的那雙手微微一僵,趙瀲微垂下目光,他將眼皮拂了下去,作勢要離開。

    這副黯然銷魂的姿態,讓趙瀲內疚不安,又扣住了他的腰,君瑕在她視線不可及之處,薄唇緩緩上揚,還要聽她討好妥協地與他商量:“今晚最多就兩次好不好?你快一些,我……我其實很喜歡同你做,別誤會。”

    她遷就他,他也未必不會遷就她。

    便真的只有兩次,但趙瀲沉溺其中,也不曉得今夕何夕,像一條下了油鍋的魚兒,兩面翻煎,直至口干舌燥,這一晚的荒唐縱情才算是過去。

    ……

    趙瀲喜歡事畢之后窩在男人懷里,閉著眼回味余韻。

    君瑕摟著她的軟綿綿的腰肢,薄唇在她的發旋兒上印下一個吻。

    有些事,食髓知味,如開閘泄洪,滔滔不絕。他一想,這二十多年的克制和隱忍會為了一個趙瀲灰飛煙滅,感慨自有之,忍不住輕笑,在意識模模糊糊的趙瀲耳邊說道:“我也喜歡,同你做。”

    趙瀲聽不著君瑕說了什么,依稀知道是句情話,滿足地翹了翹嘴角,陷入了深睡。

    秋夜里,蛩鳴輕細,散落草尖的螢火蟲漸漸絕了芳蹤。

    趙瀲一早起來時,君瑕已將《秋齋斷章》抄寫到了第二段。

    書桌正對大床,她起來伸了個懶腰,換好一身緋紅利落的短裙,赤著足走到書桌旁,“又破解了一局?”

    君瑕只回以一笑,趙瀲想了想,竟噗嗤一聲,“虧我以前想著,要是師兄還活著,讓你同他下盤棋,看看你倆誰比較厲害。如今竟真的——我真是傻,約他騎什么馬,早知道約他來公主府,讓你倆擺子對弈,一試便知深淺了。”

    不待君瑕答話,趙瀲又道:“我真是傻。我家的先生,明明才是最好的試金石。想來他就算忘了別的事,下棋的章法和套數怎能忘得了。”

    君瑕懸握的狼毫微微一頓,留下一團墨漬,他抬起目光,“你是說,那位謝公子將過去的事都忘了?”

    趙瀲點頭,“都忘得差不多了,竟然不記得我拿巴豆粉害過他。”

    君瑕失笑不言。

    趙瀲驚訝地看著他,“你笑什么?”

    君瑕道:“如此也好,以免你時時想著。他忘了,自然是好的。”

    他一本正經地宣告吃醋,趙瀲簡直直了眼睛,隨后又覺得對君瑕真是愛不釋手,太喜歡他這樣了,正要俯身親吻他漂亮的眼睛,君瑕卻驀然長身而起,將趙瀲橫著抱了起來。

    趙瀲抱他的時候,雖也能走許多步,但手臂輕顫不穩,如今落到他的懷里,卻穩穩當當,顯得格外讓人安心,她臉色微酡,任由他將自己抱到圈椅上,尋了一雙短靴來。

    她怔了怔,君瑕已托起了她纖巧的玉足。

    趙瀲人生得修長,這一雙腳卻并不匹配她的身材,而且她不裹腳,還長得如此小巧,委實難得。

    他半跪在趙瀲跟前,替她套上雪白的長襪,白皙修長的指,骨節分明,趙瀲定睛一看,十個旋兒纖毫畢現,他正垂著眼睫,掩去了微生轂紋的眼,纖薄而彎的唇,輕松地替她套上了一只鞋。

    在他轉而去托另一只腳時,趙瀲覺得衣袂拂過,有幾分癢癢,忍不住吃吃偷笑。

    他抬起頭看了她一眼,趙瀲便忍住笑,堂而皇之地告訴他:“在民間,都是婦人伺候夫主穿鞋,你怎能如此行事?別怪我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