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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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君瑕才出浴, 里合月牙白中衣,外罩著一身流云紋銀錦輕衣, 水珠沿著優雅的骨線攢聚在頸處。 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穩穩當當地站在她眼前,唇色恢復了淡粉, 眉眼昳麗秀逸,墜著清淺的一縷笑, 但好像在笑她傻。 趙瀲被他戳著臉頰, 一時沒反應過來。 她沒想到君瑕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騙她。 趙瀲輕輕沉下臉來,學著他的口吻皮笑rou不笑道:“真遺憾, 我一點都不生氣。” 驚訝之后, 趙瀲晃過神來。他裝瞎都裝了, 裝瘸又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以往總將她往外推, 不論璩琚還是于濟楚,他都說好,趙瀲早有所悟, 這人故意裝的一身殘疾,故意誤導她,好教她不至于動心。 可人家都已經半身不遂了,她不還是沒有把持住么。 這事君瑕有資格笑。 她簡直是頭一號的笨蛋, 還急色。 君瑕收回了手指, 在掌間揉搓了幾下,雖不見忐忑,但總是有幾分愧疚在心。 趙瀲低著頭, 用拳頭撞了下他的胸口,“我先回房了。等會找你下棋。” 昨晚照顧君瑕之時,兩人都還挺狼狽的,趙瀲顧不上自己。眼下君瑕沐浴凈身之后,一身素凈潔白,她卻渾身黏膩,里衣貼著后背,在心上人面前放不開手腳,她只好先逃回去。 趙瀲走了,殺墨怪異地瞅向君瑕,“先生,您又打算和公主好了?” 他方才在外邊聽全了,君瑕只想把殺墨腦子里那段記憶給抹了。可是,他只好無奈地微笑,答非所問:“我要是想留下子嗣,早就不是清白之身了。” 殺墨眼珠子一瞪,只見先生已飄然下階。少年內心琢磨著,有點不可思議。先生正當年紀,卻還未娶妻,幾個少年都暗中各有想法,覺得先生要不是實在不肯耽誤人家姑娘,那便是患有不可言說之隱疾。 但是,謠言早已不攻自破。 那晚上,先生有沒有隱疾……公主心里最清楚了。要是公主和先生在一起之后,真能生下一兒半女的,那也挺不錯,殺墨挺想逗小孩兒玩的。 趙瀲將自己從頭到腳揉搓了一遍,披著未曾瀝干的濕漉漉的長發,便拐入粼竹閣來找君瑕下棋了。 君瑕才擺好棋,見趙瀲手里拿著一本書,衣衫簡約素雅,濕潤的長發隨意散在背后,不施粉黛,但肌膚若雪燦紅梅,明艷迫人。他有點無奈,“公主,在下不會走的。” 趙瀲眨眼,“那說不準,你要不在我眼皮底下好生呆著,我不怕你自己走,也要留意有沒有人趁我不在把你搶走了。” “……” 公主也會患得患失的。 但趙瀲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心里話不想掖著。她將手里的藍本攤在沉香木的棋盤上,封頁題著幾字,原來是《秋齋斷章》。 趙瀲單手支頤,眼眸靈動,笑語嫣然地盯著他,“這其實是孤本,外面賣的都是贗品。這是我收拾師父書齋的時候找到的,謝珺手寫殘本,當年差點一把火燒了。里面有幾道名局,至今尚未破解。” 君瑕翻過來看了眼,淡淡道:“公主打算送給我?” 趙瀲笑道:“嗯。” “倘若我師兄在世,你們倆棋逢對手想必會很快活,你也不必整日在高處不勝寒的境界里自己與自己對弈。我也很好奇,你們倆到底誰技高一籌。” 她輕輕湊近臉蛋,吹了一口氣,“我真想讓你揚名立萬。” 君瑕眼眸微動,將書又放回了趙瀲手邊。“謝弈書死時不過十三歲而已,我贏了他,勝之不武。” 趙瀲捂嘴偷笑,“要是你連他十三歲的功力都不到,那我也只好再不夸口,說我家的先生棋藝高超出神入化了。” 君瑕一本正經地回絕:“那就更不該與他較量了。” 他這嚴肅認真的模樣讓趙瀲覺得可愛得不行,可是她專程來送書的,總不好把人說得下不來臺,于是將名貴的孤本又重新塞到了他手里,“你拿著吧,我這點微末道行,留著這書也沒用。到了你手里,才有點價值。” 君瑕猶疑不決,接過手時順手翻了幾頁,便下了論斷,“即便是謝珺在世,也不可能每道棋局都有解了。” 趙瀲是不喜歡有人詆毀謝珺的,但是先生這么說,她就不生氣,只是疑惑,“你怎知道不行。” 趙瀲幼年時與謝珺一起學棋,那時他已經名噪一時,趙瀲才起步,但總是瞻前顧后的,被謝珺嘲笑是“臭棋簍子”,結果趙瀲一怒之下掀翻了棋盤,和謝珺打了一架。作為師兄,又是男子漢,謝珺當然要讓著這只驕傲的孔雀公主,結結實實地挨了兩拳,從竹樓的樓梯上摔了下去。 那本來是摔給小姑娘看的,小臂磕著石頭,流了點血,果然便教趙瀲起了惻隱之心,嚇哭了,發誓再也不打師兄了,然后才安安心心跟著謝珺學了幾手唬人的本事。是他手把手教的,可惜沒學多久,她又貪玩,總之到了現在還是一塌糊涂,根本上不了臺面,因為根基不穩,一見到高手便露怯。 以往趙瀲找君瑕下棋,根本就不是下棋,她對下棋這事本身并沒太多興致,單只是瞧著他的臉,她就能興味盎然,將枯燥的事做上一整日了。她和謝珺下棋,覺得他討厭,目下無塵自命不凡,但是和君瑕在一起,便如水靜流深,溫文輕柔,卻又心動得要命。 君瑕淡聲道:“這終歸不過是雕蟲小技,有志于棋道者,不會汲汲營營于此。倘若謝公子活著,我猜他不會再花心思做這些事。” “那會怎樣?” 說實在話,倘若謝珺還活著—— 這個假設趙瀲從未想過。是啊,倘若師兄還活著,今日的汴梁該是什么面貌?還會有璩琚被眾女追捧,還會有人癡心棋道,不甘服輸么? 君瑕笑道:“這我不知道了。也許同于大人差不多,最后都不免走入官場,做一尊在激浪夾擊之中獨善其身的礁石?” 這倒很有可能。 趙瀲朝他眨了眨眼,“不管怎樣,我把書送給你了。” “對了。”趙瀲上次在粼竹閣帶走了一條黑色的綢紗。本想取出來,問他是做什么用的,但是手才碰到衣襟,又慢吞吞地停了下來。君瑕正疑惑她為何話說一半,趙瀲忽然又起了色心,這條黑紗她貼身藏著挺好的,拿出來了說不定要還給人家了。 到現在君瑕都沒給過她什么呢。 趙瀲見他目露疑惑,忙扯了個別的,“明晚汴梁有花燈節,你愿意……陪我么?” 七夕的花燈節大多都是定情的男男女女在一塊兒賞花看燈的。雖說方才君瑕答應同她在一起了,但太含蓄委婉,趙瀲要是再傻點,就察覺不到了。這個邀約可謂赤條條把心意攤在眼前,仿佛在問“我的賊船就在這兒你上是不上”。 君瑕看了眼目光忽然變得很小心的趙瀲,輕輕點頭,“愿意。” 趙瀲笑了起來,從石凳上一躍而起,隔著石桌便撐著手傾身而來,在他的右臉上響亮地啄了一口,她笑得露出了兩行雪白的牙,“君瑕,我真喜歡死你了!” 君瑕抬高目光。趙瀲許久沒在他眼前笑得如此舒展,如此滿足,就像得到糖的孩子,他也是,心頭微微清甜,不自覺地微笑。 原本沒想到會與君瑕同過七夕,趙瀲事先全無準備,但等到她能有時間準備時,卻又被另外幾件要事耽擱了。 銷骨之毒發作無常法,君瑕上上次毒發是半年之前,雖說相距半年,但這種毒不知道哪里能牽動,還能動全身,傷筋動骨,疼一次便讓趙瀲心驚膽戰了。趙瀲不想再讓君瑕受盡折磨,連手腳也被磨紅腫,她躲入屋內,一直到黃昏都不見人,畫了一張圖紙。 這種設計在腕扣間塞入軟綿,而外包軟鐵,不影響鎖鏈的韌性和堅硬,但會減弱摩擦傷。黃昏之后,趙瀲撐了個懶腰從屋里出來,趙瀲對著殺墨又問了一遍。 趙瀲想知道那晚給君瑕口服的藥是什么配方,但殺墨也不曉得配方,都是從姑蘇帶來的,功效大類麻沸散。 趙瀲想親自入宮,找兩位太醫再將銷骨之毒細研究一遍。昨晚是為了怕人趁夜離開,才倉促之間闖宮回府。 不過這也得等到七夕之后。 趙瀲清閑下來,又想到了一事。對了,昨日她的小皇帝弟弟暗中遣耿直與于濟楚殺入地下場,起了火,后來火勢平息,趙瀲被趙清支回了宮便再沒理會過了,太后應該一早就得到信兒了才是,眼下宮里的情形不知怎么樣了。 …… 趙清自幼體弱,太后既不敢罰他,也說不得重話。不然這孩子極易逆反,太后問了幾句,趙清撐著骨氣,便鏗鏘道:“朕無錯,此次抓獲兇犯三十七,主謀二人,孫府管家一人,朕運籌帷幄,一鍋端了地下場。朕無措。” 無論怎么問話,趙清就堅持認為自己并沒有過錯。 作為天子,趙清從小就有這果決狠厲的手法,太后本該欣慰。可是趙清還太小太弱,他的身體根本撐不住他這股凜冽的血性。 此事太后本已全權授予巡御司處理,她本想,于濟楚居功至偉,巡御司指揮使位置空懸,這次便可趁機將他提拔上來了,但小皇帝讓耿直帶著人摻了一腳,太后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太后嘆道:“皇上,日后不可再胡鬧了,你的禁衛軍,是先帝留給你的保命符。你別再固執任性了,他們離不得你片刻。” 見趙清不為所動,太后只有苦口婆心以史為鑒,“你父皇便是死于刺殺。倘若你再敢讓禁衛軍離開身邊,萬一……母后該拿何顏面去見先帝。” 趙清哼了一聲,“父皇死于逆黨謀殺。是皇叔派人殺了他。當年皇叔不過是個徐州刺史,攘外必先安內的餿主意,還是母后出的,否則不至于京畿所有兵力盡數落于賊人之手。母后想拿這個來勸告朕?” 太后本扶著皇帝瘦弱的肩膀,恍然一顫。“誰同你說了這些事?” “母后不必問朕怎么知道的,朕只想問母后一句,朕方才所言,是真是假?” 縱然太后有所隱瞞,可朝臣們大多知道,她閉了眼,沉重而緩慢地點頭。“是真。” 趙清退后了一步,冷著臉道:“所以父皇的死,母后也難辭其咎。” 當年世家當權,外戚郭氏亂政,朝綱混亂,君不君臣不臣。太后當年還是皇后,便給皇帝提議,調任兵馬回朝,直接掌控軍力。此建議被當時的兵部尚書謝笈極力反對,倘若調任有心人率兵回朝,恐怕局勢更亂,前狼后虎,大周江山如處危墻之下,覆巢之中。 先帝總嫌棄謝笈危言聳聽,又專寵皇后,后宮之事對她言聽計從,皇后提的這個建議又很合他心意,他實在也不愿意受郭氏的窩囊氣,于是便答應了。 至于調任誰? 先帝也聽從皇后建議,選了自己的親弟弟回朝,他是徐州刺史,近水正好撲滅近火。 誰知那攝政王狼子野心,趁火打劫,為了給陛下清君側,拿下了當時先帝部署在汴梁的半數軍力。打壓郭氏之后,更趁機吞并郭氏余黨,氣焰更熾。 先帝這才知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弟實有虎狼之心,悔不該駁斥謝笈逆耳忠言,可就連兵部大權,也都落入了攝政王手中。先帝不甘心,只好派精銳前去刺殺。 但計劃落空,反而打草驚蛇,驚動了攝政王,最后反被刺殺身亡。 這是一樁舊故事了,汴梁城安逸了十年之后,早已沒什么人再會提及。如今太后只手遮天,更沒人敢置喙分毫。 她竟沒想到,第一個質疑她的,會是她和那人的親生兒子。 第42章 先帝死于刺殺, 但對外卻宣稱病逝。 在先帝薨逝之前,本已纏綿病榻多日, 因著郭氏和攝政王這兩塊心病始終不得展顏, 那病只得愈發扎根下來,難以祛除。 趙清在得知當年原委, 得知皇叔竟是由母后舉薦入朝的,最后竟害死父皇之后便一直心頭有刺, 雖說母后已提刀殺了攝政王報仇雪恨, 可終歸讓趙清意難平。加之這么多年太后把持朝政,不肯還政于他, 趙清心中總有些微妙的心思, 不免與太后生了隔膜。 太后冷靜著斂起威嚴的鳳目, “告訴母后, 你抓到了人,要怎么做?” 趙清道:“人是朕抓的,朕說要怎么處置, 就怎么處置。” 心里才對小皇帝有幾分另眼相看的意思,便被他孩子氣的話一激,太后語氣更凝重:“此事涉及世家,決不能草率行事, 你任性一回夠了, 剩下的讓哀家給你善了。” 她越來越察覺到,小皇帝就像掌心呵護著長大的雛鷹,可再小, 它也是鷹,不是燕雀。 但趙清已做到這個份兒上,他心里始終謹記著君瑕說過的話,是的,交給太后,她一個婦道人家始終畏首畏尾,他年紀早已不小了,早就能獨當一面了。可母后就是不信。這一回就一定要讓母后長長見識,對他刮目相看,看她日后還要借什么理由把持朝綱。 這天下終歸是姓趙的。 太后沉聲道:“皇上,不可胡鬧了。” 太后要抓他的肩膀,但趙清側身避過了,這是耿直教給他的幾招逃命招式,腳下一滑就縱出數步之遠,太后一瞧,只見小皇帝已溜到了鎏金龍案之后,身后墨龍大畫的屏風映著他華麗的龍袍,他負著手,確實像極了那人。 趙清倔強地揚起下巴,“這一回朕說了算,母后說了,不算!” 就連那三分桀驁,四分倔強都是如出一轍。 太后在他身上看到了趙蛟的影子,不可一世,剛愎倨傲。 趙清本也是有意頂撞,在試探太后底線,只見太后臉上的和緩慈愛愈見消退,漸漸冷了下來,心頭也不免一顫,太后忽揚手朝外吩咐道:“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