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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星漢燦爛,幸甚至哉在線閱讀 - 第174節

第174節

    皇帝點點頭。

    “第二類,則是當地豪族裹挾無知百姓,反抗朝廷的政令。對于這些人,就該好好教導他們,這天底下,究竟誰說了算——嗯,這一路不妨請吳大將軍費心了。”霍不疑道。

    虞侯發覺皇帝的嘴角微微彎了下,太子面色略好些了。

    吳大將軍皺眉道:“我去啃硬骨頭,子晟,那你呢?”

    虞侯低頭笑笑,心想這種得罪人的事皇帝怎會找自家養子。

    霍不疑悠然回答:“臣自幼溫文爾雅,心慈手軟,當以圣人之言諄諄教誨那些被蒙在鼓里的百姓。”

    四皇子倒退一步,摸著自己臉,怪叫道:“你溫文爾雅?”當年他嘴賤,多議論了幾句霍凌兩家的往事,就被某人卸了下頜。

    二皇子摸摸后腦的傷疤,喃喃著:“嗯,你心慈手軟。”

    霍不疑把臉轉開,全當不知。

    最后皇帝結論:“還是應當剿撫并用。若是叛亂之徒自行散去,朕也不多計較,若是繼續冥頑不靈,一經查出亂軍首腦,全族一律遷徙至并州北部或揚州南部。一來這兩州地廣人稀,他們也能有個生計,二來能阻斷與原籍的聯系,叛亂自消。”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皇帝說的好聽,其實此計老辣之極。

    說到底,這回叛亂四起,為的并非個人榮辱,而是家族利益所至,查明哪家支持叛亂,直接將這家族從當地連根拔起遷往它處便是,這叫釜底抽薪。

    皇帝這話一落,適才幾位梗著脖子的官員立刻撲倒求饒:“陛下,萬萬不可啊!自古以來,士人故土難離,戀慕墳土。伏法不過家中數人死爾,而奪土遠移,亡失財貨,又不習風俗,不便水土,直如毀家滅門啊!”

    皇帝一臉和善:“愛卿言重了,遷徙后官府也會給他們土地,怎能叫滅門呢。從今日起,若有人真心悔改服罪,就用不著闔族遷徙,若死不悔改,不如換個地方好好思過——朕意已決,眾卿不必多言!”

    外面鬧的凄風苦雨,程少宮照例將這事當做八卦說給胞妹聽,少商深深感慨:“幸虧咱們家發跡晚,田地人口沒多少,也不怕度查。”

    穿過庭院,少商循著青蔥翠綠走到水榭旁,看見來來回回的婢女仆從捧著八角漆木食盒以及果酒酪漿等物進進出出,便笑問:“大母是不是全好了,今日能到外頭吹風了么。”

    阿苧笑道:“老夫人在屋里關膩了,這幾日一直吵著要出來透氣,剛好今日萬老夫人也來了,女君便在這水榭里設下家宴。女公子,您若肯過去同樂,大人和女君定然高興。”

    少商笑而不答,從水榭背面靠近過去,同時做手勢讓周圍婢女不要傳報。她挨在廊柱后,讓阿苧等人也躲到一旁,聽著水榭中笑語晏晏——

    “……阿母真是的,既然您都大好了,兒子當然得回去了!”程止臉上焦急,“如今叛亂四起,兒子身為縣令,總要盡忠職守!”

    程始感慨:“唉,要說三弟這運氣也是沒的說了。哪哪有災劫,他總能躲開……誒誒,大家聽說離縣縣令的事了么?”

    萬老夫人獨目微睜:“就是那投降亂軍的縣令吧?不是已經飲鳩自盡了么。”

    “正是!唉,說來那縣令也可憐,身邊總共那么幾個人,圍在城外的亂軍跟潮水似的,他苦苦支撐數十日才投了降。結果兩日后朝廷大軍趕到,他立刻被下獄問罪。”

    程始嘆息:“不少地方官吏都遇上這種事,朝廷大軍退去,亂軍旋即還復,他們抵擋不過,不是死就是降,沒有第三條路。阿止那地方如今是兩名縣丞管著,就算抵擋不住降了,朝廷也不會跟兩個微末小吏計較,阿止真是運氣!”

    程母撫掌慶幸:“四方神靈保佑,阿止福大命大,遇難成祥……呸呸呸,連難都不會遇上……要我說呀,當年我生阿止的時辰好,漫天的彩云呀,一會兒像龍形,一會兒像虎……”

    “大母,這種話不能亂說,自古只有帝王將相降世時才有天兆……”程詠皺著眉頭。

    程少宮嘀咕:“也不見得。”

    程母不悅道:“自家說說怎么了!”

    “對呀對呀,說不定三叔父也能出將入相呢……”萬頌唯恐天下不亂。

    萋萋疑惑道:“三叔父能領兵打仗?我怎么沒聽說……誒喲……”

    尹姁娥笑容可掬,在案幾下擰了她一把。

    “萋萋說的沒錯。”桑夫人笑吟吟道,“你們三叔父別說領兵打仗,在馬上多騎會兒就腰酸腿疼。這回他向郡太守告假回家,他前腳一走,后腳叛亂驟起,好在那位郡太守素知兵事,若是有個萬一,這便是第三位死于任上的你們三叔父的上官了。”

    “第三位?!”萬頌和萋萋難以置信。

    程少宮開始去摸袖里的卦錢,想給自家叔父卜一卦。

    “嗯。總是上官壯烈成仁,你們叔父死里逃生。我也沒逃了,一回染上傷寒,一回斷了條腿,你們叔父連油皮都沒破。”桑夫人無不調侃,“這回我們又得尋說辭了。”

    水榭內眾人哈哈大笑,紛紛祝禱程止好運一生,程姎腹部隆起,與靦腆的班嘉相視而笑,心中俱盼著將來的孩兒也能這般運氣。

    只有程母十分不滿,質問桑夫人:“你這是什么意思,你男人沒死你心里不痛快是不是,等著改嫁是不是?阿止鴻運當頭,是我生的時辰……”

    “什么時辰!好端端的家宴,你別找不痛快。”眼看程母又要發威,萬老夫人沉聲道,“我看舜華說的沒錯,雖然我們問心無愧,但免不了有人風言風語,說阿止生了一副貪生怕死的命格。程校尉,元漪,待子顧和舜華回去時,給他們多帶些能征善戰的部曲,好歹在路上幫忙平亂,以后也有個說法。”

    程始笑著應了:“伯母顧慮周到,晚輩自愧不如。”

    “回去?外面兵荒馬亂的回去什么呀!阿止別走了,官以后再做,這個官不做了!有你兄長呢,以后再找個好地方做縣令就是了,現在就待在家里!”程母急慌慌道。

    程承溫和道:“阿母這樣恐怕不妥……”

    “不妥什么不妥,你懂什么,給我閉嘴……”程母大聲呵斥次子。

    程承安靜的縮回去,青蓯夫人在案幾下握住他的手,他回以感激一笑。

    程止嚷道:“次兄說的對,阿母別搗亂。我是朝廷命官,怎能只顧自保,再說了,阿母以為朝廷是長兄開的酒肆么,想做什么官就做什么官!”

    “怎么不行!就算你兄長不便,不是還有那個什么有權勢的霍侯么,下回人家再上門時別不讓人進來就成了……”

    話沒說完,程蕭夫婦已經沉了臉色。

    “我以前還覺得少商這么多年都不肯搭理你,是太狠心了。”萬老夫人搖頭道,“如今看來,兩家合起來只她一個能看透人心的——都到今天了,你還是死性不改!”

    程母似乎有些怕萬老夫人,囁嚅道:“我已悔過了,當初是我鬼迷了心竅,聽葛氏那賤人攛掇,整日想著拿捏兒子和新婦,才耽誤了嫋嫋……”旋即她又不服道,“可她后來不是好好的么,來求婚的英俊兒郎就沒斷過,咱家都辦三回定親宴了!”

    “阿母!”程始大吼,“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

    “好好好!”程母耳膜嗡嗡響,討饒道,“我知錯了,我知錯了!蒼天在上,倘若能再來一回,我定會好好待嫋嫋,讓她跟你們團圓!這話千真萬確,若有半句虛言,叫我死后下拔舌地獄!”

    對這老婦而言,這誓言算十分真誠了。

    少商在廊柱后無聲輕笑。

    “大母既然好了,就別提什么死不死的。”程詠耐心道,“繳天之幸,宣太后薨逝了,大母反倒好了。以后,大母好好將養身體,兒孫們比什么都高興。”

    “我家長孫就是會說話。”程母眉開眼笑。

    萬老夫人冷哼道:“既然你一時半刻死不了了,我就將那金絲楠木棺槨帶回去——還當你要先用上呢,果然是禍害遺千年。”

    “是呀是呀……”程止隨口應著。

    程母大怒:“豎子,你說我是禍害?!”

    “不不,兒說阿母能活千年!”程止連忙道。

    水榭內轟鳴大笑。

    “成了成了,你們別數落我了,我真是知錯了。以后嫋嫋想嫁誰都成,嫁不嫁都成,反正家里也養得起她。我早留了話,我過身后,我攢了幾十年的金銀財帛都給嫋嫋,她就是終身不嫁也有個依傍——不信你們問胡媼!我這般認錯,還不夠誠意么!”程母懊惱道。

    程母愛財如命,卻不知道宣太后早賞賜了少商莊園奴仆,可保一生無憂,眾人看她一臉rou痛的模樣,著實樂不可支。

    少商搖搖頭,緩緩退了出來,心頭忽然一片釋然。

    作者有話要說:我是這樣理解度田令的,替換到現代,就好比一個沒有限購也沒有房產稅的世界中,只要你有錢,就可以買買買北上廣最好地段的最好房子,甚至大面積的地皮。

    于是乎,那些先富起來的,那些有很多錢的,就可以盡情的囤房,買上幾十套甚至上百套房子,就此活的悠閑自在;甚至囤地后不發展,等著價位好時炒上一波,從亞當斯密的自由市場經濟角度來說,這是沒有錯的,然而我們現在都知道,這套理論歐美國家都已經率先拋棄了,一個個用各種委婉的姿勢干預著經濟和市場,比如那誰誰……我不說了大家也別說……

    而度田令的意思呢,你要占據很多很多房子,很多很多地皮,ok,要么交房產稅,要么開發地皮,你不能干占著不給國家做貢獻。

    這個乍聽起來也不錯,可是也有個別案例,比如某老夫婦的八套房子都是拆遷得來的,他們本身并沒有很多現錢,比如小明的十套房子都是繼承來的,他也沒什么錢,一旦需要交房產稅,等于逼著他們變賣幾套房子才能交得起錢。

    大洋對面的阿妹政府思路是,你只要住著房子,就必須交稅,你如果交不起這個房子稅,就意味著你的收入情況不匹配你目前所占有的房子,那么賣掉后買座房稅較輕的小房子,也是很合理啊——所以我們在電影美劇中經常能看見,某戶人家住了幾十年的老房子早就還清貸款了,還是被銀行收走了,因為他們交不起稅。

    這樣聽起來,又似乎太不人性化了。

    光武帝的度田令某種程度上也是這種思路,因為他本身就是豪強世族支持上位的,所以并不反對豪族占有土地和人口,但你所占有的土地人口國家必須知道有多少,并且加上各條要求,比如賦稅,徭役,以及數量上限。你豪族要是承擔的起這個代價,ok,那沒問題啊,但你不能悄悄隱沒土地人口不讓國家知道,也向國家盡義務,久而久之,你就自成一國了,那朝廷還混啥呀。

    不知道這樣對不對,只是個人意見,輕砸。

    第169章

    沿著水榭后的一條石板路,少商等人緩緩來到后山,在池邊石墩上坐了會兒,她忽道:“傅母,你還記得那年我在鄉野小屋中生重病的事么?若不是你盡心照料,恐怕此時,我墳塋上早已青草沒膝了。”

    阿苧一愣,笑道:“女公子福大命大,自會逢兇化吉,我怎敢居功。”

    少商望著池塘邊的垂柳:“……傅母還是老樣子,多一句話都不說,多一點好處也不要。你興許不知道,那個時候,我不知道父母兄弟長什么樣,什么性情,傅母是這世上我唯一能相信的人了。”

    阿苧心酸,柔聲道:“過去的都過去了,現在大人女君和幾位公子多么疼愛你啊。”

    “是呀。”少商自言自語,“這些年,就跟做了場夢似的。一個月來我總是睡個不休,就是想著會不會一日我醒來,發覺真是一場夢呢?唉,誰知無論何時醒來,還在老地方。”

    阿苧毫不明白,只是勸道:“女公子累的狠了,又睡的太久,人就有些迷糊了。”

    少商自嘲一笑,轉過頭來:“傅母,我恐怕一輩子都不能原宥大母了。”

    “啊?!”阿苧原本看女孩這陣子日漸豁達,以為情形有所緩和,不防聽見這話。

    少商補充道:“……我也不會有意跟她過不去,只是,有些做錯的事,是永遠改不回來的。傅母,你別怪我。”

    阿苧嘆道:“女公子受了那許多罪,我怎會責怪你。”

    “以前,阿母總說我身上有戾氣,我不服,不過現在想想,也對。”少商笑道。

    阿苧猶豫:“女君,女君早已后悔了,她如今對你……”

    “傅母不必說了,阿母的心意我懂。我不會再記掛這些了。從今往后,我不會一直記著誰厭憎我,誰對不起我,有氣當場就出了,不能老憋著。”

    阿苧欣慰道:“女公子能這么想就太好了。”

    少商喃喃自語:“相反,我要記著誰喜歡我,誰待我好……只要想到這些人,我活的就有底氣了。人啊,還是應該多想好的事,傅母,我說的對不對?”清澈的池水泛起粼粼波光,幽幽的晃到她臉上,也仿佛照入了她心底。

    ……

    朝廷大政方略既出,一道道命令便魚貫發下去,該平叛平叛,該安撫安撫。

    太子請旨出戰,皇帝欣然同意,然后下令在兗州陳留郡設立總理大營,督管征戰與撫恤,監察各地度田令的施行情況。不少人心中透亮,這是皇帝給太子攢功勞來了,于是大家十分配合的微笑鼓掌,還紛紛表示愿意有錢出錢有人出人。

    少商不免感慨,其實當年皇老伯也這樣栽培過東海王,群臣可是勸阻的勸阻撇嘴的撇嘴——還不是因為如今的太子不好惹,不但辦事利索,脾氣比辦事更利索,哪個敢給他暗中下絆子,保證給你收拾的明明白白一塵不染。

    少商還沒收拾好行囊,太子已經領著浩浩蕩蕩的衛隊與儀仗出了城門,一路東去。

    程姎捧著肚子去送隨太子同行的丈夫,回來就傳八卦,說開拔典儀上,太子和皇后兩臉不耐煩,皇帝與太子府的良娣侍妾們傷感不舍。

    眾人哈哈大笑。

    程姎不無擔憂:“阿嘉膽子小,又不善弓馬,不會有事吧。”

    少商安撫道:“你放心,太子殿下有多妥當,他就有多妥當。你別不樂意,這趟差事定是陛下看在班家人丁凋零的份上,特意照顧班小侯的,不然你看別人搶不搶!”

    程姎長長吁氣:“這倒也是。聽阿嘉說,太子先去兗州大營籌劃,隨后幾路軍隊會前后趕到,嗯,兗州如今風平浪靜,應當無事。”

    程母既已病愈,兒女自然得陸續離去,程詠與萬頌兩對夫婦率先走,隨后是程止,原本程承也想盡快回白鹿山,誰知妻子被診出身孕,蕭夫人便堅持留下青蓯夫人,程承舍不得與妻子分別,于是每日都在學業與感情之間糾結猶豫。

    這幾日程始忙的腳不沾地,好不容易征集好軍隊,又得隨韓大將軍往司州以西幾個郡去。好消息是此去一路與程止同行,如此程始便可護送程止夫婦回到任上,壞消息是,就在他們啟程那日得到快馬傳信,程止上司的那位郡太守被亂民投石砸中腦門,昏死過去,由于郡丞此前已經重傷不醒,于是郡太守按照規程,在掙扎著昏過去前,任命郡內最大最富庶的縣城太守代替他守衛百姓——也就是程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