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辦公室里唯一的男編輯偷瞄了李清一好幾次;另外兩個女編輯倒還正常,只是李清一看出些刻意維持的成分;還有楊芽,她自恃掌握最深、最廣的八卦信息,對楊勁的前途命運作壁上觀,表面上并無親疏遠近,實際是樂見其成。這一點,從她進來送稿,走前和鄰桌女同事使眼色,即可見一斑。 關于李清一和楊勁的關系,雜志社無人主動問起,調查組卻有了明顯的傾向性,這一點讓李清一十分不安。 下班后,她擱下一切俗事,決定親自去找楊勁。 她出門前,最后一次撥了和園的電話,依舊是無人接聽。 和園門禁森嚴,可她運氣不錯,在小區門和單元門都只等了一小會兒,就有業主進出,她得以順利站在楊勁家門口。 她很有耐心地反復按門鈴,隔五分鐘按三下,樓道的感應燈也在反復地亮起、暗下。 在此期間,沒有鄰居路過,沒有保安巡視,沒有她想見或不想見的任何人。 不知過了多久,她放棄按鈴,任由感應燈熄滅,她蹲在楊勁家門前,就著手機微弱的光,給楊勁發了幾條信息。 這兩天來,她確實嘗試過各種方法聯系楊勁,可她沒有將上次調查組的談話內容和盤托出,她希望能有個機會,能面對面地講出來,或者起碼在電話里,對方能及時予以回應。 過了兩天,她對調查組的提問有更精誰的概括,加上編輯對語言的掌握力,她的敘述盡量客觀,盡量簡明、盡量提煉出了她認為楊勁應該知道的信息。 已經入夏,樓道里有白日淤積的潮熱空氣,她專注打字,渾然不覺脖子、手肘滲出的汗,還有膝蓋的酸麻。 她發出最后一條信息:“我什么都沒有承認。” 意料之中,沒有回應。她蜷著身體,低著頭,任由腰腿的酸麻和皮膚的汗濕感覺包裹著,看手機暗下去。 這個樓道,這個門口,成了被時間和空間遺棄的角落,置身于此的,只有李清一一人。 天完全黑了。理智告訴她,她該回家了,可身體拖延著,不肯接受大腦的指令。 就在這時,她聽到響動。 可能是陳年實木地板受到壓迫,發出的嘎吱聲響,可能是椅子被輕輕拖動,可能是有人拉開門或者關上門。 這聲響不甚真切,源頭難辨,可李清一置身潮熱、黑暗的樓道已久,她對此很敏感。尤其是,這聲音顯然是人為的、異常的,根本不是什么風吹樹葉、貓蹬瓦。 就在這一瞬間,李清一決定離開這里。 她霍然起身,準備離去,剛邁出第一步,感應燈就盡責地亮起,世界又回歸正軌,她重新置身和園小區,楊勁家門口,回家的路途并非遙不可及。 第67章 ※※※※※※※ 李清一在睡夢中接到楊勁的電話。 對方很清醒, 依舊不帶煙火氣, 也沒跟李清一寒喧。 李清一掛斷電話才徹底清醒,她突然回想起, 跟他初次通電話也是深夜, 當時感受到的疏離與輕蔑,剛才那通電話里還有嗎? 楊勁說了幾句話:“估計你已經睡了。你現在能出來嗎?去統領找我吧,我現在趕過去。見面說。” 又是統領。 李清一對這地方沒有好感。二人剛有些苗頭時,楊勁帶她去過。記憶里有白花花的腿、有藝妓般粉墨堆砌的女人五官,還有性情飄乎的楊勁與插科打諢的女服務員。 但她沒耽擱, 穿了一件長袖衛衣, 抵御凌晨的低氣溫, 輕裝簡行下了樓。 饒是聲.色場所,凌晨的統領ktv依舊難掩敗相, 霓虹燈破損, 在四周黑黢黢的建筑里強撐著眼,像個耳聾眼花的老年更夫。 李清一裹緊衣服,剛拐過一個路口, 就看到大步流星朝他走來的楊勁。 他迎上來, 和她并肩走路,李清一看不清他的臉,但看整個人的狀態, 和“滄桑”“憔悴”之類的并不沾邊。 楊勁只說了一句話:“以為你還沒下樓,沒想到你這么快。” 統領ktv并是不是什么正經ktv,這點前文已有交待。但李清一并不知道, 這地方樓上有客房。 她顧不上責怪自己的愚鈍,楊勁報上會員卡號,門童直接引領他們上樓,李清一見楊勁輕車熟路的樣子,自我開解道:這也合情合理。 建筑很舊,裝修也不新。 地毯發出陳年煙味,混雜著每一任顧客留下的氣息,填充著客戶的每一個角落,像腌過又風干的蘿卜味。 李清一尚未適應這仿佛窖藏了蘿卜干的空氣,就被壓在剛剛閉合的門上。 楊勁特有的氣息,渡進她的鼻腔里。仍有些許檀木香氣,但煙味更盛。 新鮮的煙味,高品質香煙。 楊部長此番動作沒什么章法,用臉胡亂地蹭李清一,李清一被迫揚起脖子,頭抵在墻上,身體由上至下都沒什么轉圜空間。 開始,她還有有意識地呼吸,她想念楊勁身上的氣味,待辨出濃烈的煙味時,莫名心中一酸,原本虛置的手搭上楊勁的肩膀,這個微弱的信號,成了一錘定音的迎合。 房間里有溫控系統,皮膚表層時冷時熱,口水蒸發帶走了熱量。 李清一招架不住,只好擋開他的手,換了個密切貼合的姿勢抱緊了他。 楊勁忽然禁錮住她的頭,吮著移到她的耳畔,李清一頓時縮緊脖子,腦中翻江倒海,心里萬念俱灰。 楊勁似對李清一的反應很滿意,停下來的同時,手從她身后探下去,李清一咬唇忍住……抬頭去找他的眼。 楊勁果然在看著她。 屋子里沒開燈,二人的眼里皆有明滅的光,李清一的眼光更潤,多了一層水汽。 楊勁低聲說:“這個時候最可愛了。” 此種氛圍下,上下其手當然另有目的。李清一被拖到床上,老式彈簧床墊發出嘆息,哪怕在黑暗里,她也覺得自己狼狽不堪。 …… 楊勁站在床邊,些許微弱的光線打在他的鼻梁和肩膀,他脫下上衣的時,動作大開大闔,像只擁有無窮神力的暗夜蝙蝠。 李清一看入了迷,上衣被人家扯變了形,連哼都不敢哼一聲。 …… 起勢甚猛,升溫極快,幾乎沒有醞釀與培養,已是蓄勢待發。 按照原始的男女程式,此時男人該有動作,但楊勁匿于李清一身后,她的臉被悶在床褥中,什么也看不倒,急驟風暴戛然而止,腦中陡然失序,身體漸漸失溫。 楊勁嘆息一聲,極力掩飾了無力感。 隔了一會兒,他重新扳過她的下巴,狠狠地吻上來。 …… 不一樣的溫度,不一樣的觸感。 此人惡趣味不少,李清一早已領教。 他用指節在她臉上抹了一下,不忘調侃:“我是你的定制款。” 李清一無力地躲了一下,又見他饜足地吮了自己的手指。楊勁追著她的眼睛說:“是不是?” 這么一折騰,李清一就著深重的疲倦,意識漸漸模糊。但擁著她的楊勁卻異常清醒。 未經實質上某項運動的消耗,他精神格外好,擺開談話即將開始的架勢。 “他們又找你問話了?” 提到這個,李清一陡然清醒。她撐起沉重的眼皮,半支起上身,雖身處黑暗,可還是摸索到內衣,側身穿上。 邊穿邊答:“嗯。”她等著楊勁再次提問,她覺得楊勁有必要知道雜志社的風言風語和檢查組的新動向。 楊勁明知故問:“你沒招供吧?” 李清一皺起眉頭。 他說:“這幫**。”后兩個字李清一沒聽清,總歸不是什么好話。 楊勁也稍微穿戴,坐起身,二人對坐在床上。 “也夠難為你的……你這小腦瓜。”李清一的小腦瓜里,此刻滿是問號,她想問的太多,換句話說,她知道的太少。 楊勁卻沒有答疑解惑的意思。他說:“實話實說。” “嗯?” “下次他們再問你,我是說,假如,他們再問你,你就實話實說。” 二人的身體氣息交相整合,呼吸相聞,思想意識卻相去甚遠。 楊勁輕咳一聲說:“給你看樣東西。你去拿一下,在我錢包里。” 錢包就在床頭柜上,剛才顛倒天地的時候,楊勁將它連衣物隨手拋在上面。 李清一扭身去看,遲疑了一下,沒有動作。由于過度消耗和困倦,她的關節肌rou處于半停擺狀態。 楊勁說:“算了,我來。” 他用單膝撐床,伸直手臂,夠到錢包,又坐回來,把錢包遞到李清一手上。 純黑色對拆錢包,皮質很好,拿在手上rourou的,楊勁大概用了有些時日,沒有突兀的棱角。 李清一初次打開這個錢包,銀行卡碼放整齊,有少量百元現金,最上面的夾層里,有一張硬紙片,尺寸略大于卡位,斜插著,邊角有折痕。 楊勁幾乎立即說:“我跟你說過吧,有個女的,我留學期間認識的。” 李清一只覺周身麻木,像是倦極了,一陣小風都能將自己吹倒。 她沒說話,把錢包合上,還給楊勁。 楊勁接過,重新打開,抽出那張硬紙片,拇指和食指將它捏在手里。 “我只對她動過心思,當年想得很遠,想到結婚那種。” 李清一吞咽口水,完全出于生理本能。 在這個山雨欲來的時刻,仍憑借與生俱來的禮貌給予回應:“那她……現在在哪?” 她覺得自己嗓音生澀,如果下一秒發生強震、山洪爆發、□□在樓下爆炸,她會覺得解脫,比此刻的恐懼來得好受。 楊勁像是輕笑,遞過硬紙片來:“就在這兒。” 世界并非一片黑暗,你想看清的東西,在任何情境下,都可以看得清。 那是一張火車票。 本市——j市。兩天后出發,次日到達。 “你還想聽嗎?”楊勁的呼吸節奏略快,插空吞咽了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