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李清一猜到她要說這個。 曉曉看著腳邊一圈溫飽福利,嘖嘖嘴:“要說雜志社沒優點,那也是打我自己臉。客觀地說,逢年過節還挺關照職工的。我記得去年——哪一年來著,還發的鍋,還發過洗潔精,好幾桶,一年都用不完。對了,三八婦女節放假半天,一人發一張電影票,對吧?” 李清一雙手托著一盒帶魚,正艱難地打開冰箱,想要找個合適的角度放進去。“對對,還發秋衣秋褲,大媽款,水粉色。”說著掃到冷藏區的樂扣樂扣保鮮盒,玻璃的。“還有這個,也是女職工福利。” 曉曉上前幫忙。 冰箱容積有限,她無法把帶魚帶同盒子一起塞進去,只好蹲在冰箱前,把盒子打開,每條帶魚各有塑封包裝,她把帶魚一條一條碼進去。 曉曉離開雜志社后,形象變化挺大,李清一見她幾次,她都化了妝,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 因此她只伸出兩指,捏住塑封邊緣,嫌棄地擺進去一條帶魚。 “我之前說的話……” 李清一不大想被她數落:“我知道,不是沒有合適的機會嗎。”說著走去打開水龍頭,待水溫熱了,示意曉曉過來洗手。 曉曉邊洗手邊說:“你知道啥?我想說的不是這個。我想說的是……”她停下來聞聞手,又擠了點洗潔精:“工作和感情,你總有一樣要邁步吧。” 兩人約好年前小聚,緊趕慢趕,見面和發年貨的日子撞上了。曉曉被抓了壯丁,幫李清一扛了一次米面油。“這是女生干的活嗎?你就不會叫個男的幫你?” 李清一生性不愛麻煩別人——也沒有合適的人可以叫:“我叫誰呀?” 曉曉怒其不爭:“你的球友呢?你的同事呢?你的相親對象呢?” “……” “得得得,我懶得說你。這一年又一年的,你是要孤獨終老嗎?明年別叫我,我可不來幫你搬帶魚。” 李清一:“他們都沒你跟我親,搬東西我肯定叫跟我親的。” “呵!你別給我灌藥兒了,我把話撂這兒,明年我肯定不搬,你找個比我更親的吧,我求求你了。” 說到這兒,曉曉突然想起什么:“對了,你不是有一個……怎么不叫他來?” 李清一萬分警覺:“ssss誰呀?” 曉曉一時找不準關鍵特性:“就那個……帶你去過宇光天地那個。” 宇光天地是這城市的地標建筑,很多金融企業進駐,當然,對普通市民而言,最直觀的還是宇光天地商場。 李清一當然去年。 至于帶她去的人,一個是馬寧,一個是楊勁。 “他……他干不了這種事。”李清一腦中浮現雕塑般的男性肢體,很強大,很有力,但是功能上,無論如何扛不了大米。 “干不了這種事,還能干哪種事?你要娶回來伴讀嗎?我說清一,你知不知道,男人需要‘被需要’的感覺,看來你是真不懂,我簡單跟你說吧,就這袋大米,你要是叫他扛,他保準美滋滋。別說一袋,你有十袋——哪怕你是開糧油店的,他都樂意效勞。我記得你說過,他對你挺上心的,大學同學,知根知底兒,這種升溫的機會,你都不利用上?” 咔嚓一個閃回,李清一強迫自己,把腦袋里下意識打開的那本書啪的一聲合上。 曉曉說的是馬寧,也只可能是馬寧。因為李清一只跟她說過馬寧,沒說過別人。 同時,她為自己的意識流感到一絲羞恥。 連宇光天地也變成他的專有名詞了,這么沒出息。 ※※※※※※※ 年前與曉曉的會面,倒是讓李清一意識到,有一件事,需要自己主動做些什么。 她尋個時間,主動打電話過去。 馬寧是一如既往地親切有禮,只是這親切,與以往不同,少了配方里的討好成分,仿佛一個騎自行車下坡的人,停止蹬踏板,任由車子速度降下來,隨便它停到哪里。 甫一接通,馬寧旁邊有人聲,像在談工作,李清一例行寒暄幾句,他說了句:“你稍等。” 李清一緘口十幾秒,才確認他這個“稍等”是跟身邊人說的。 馬寧換了一個安靜所在,重又與李清一對話。 李清一覺得有必要見馬寧一面,畢竟二人重又建立聯系,并非僅僅基于大學同窗情誼。只是見面也很殘忍,見面只是擺好桌子,李清一要說的話,才是要擺上桌的菜。 她不是沒被追求過,但這種告別宴她很難下咽,對,大概就是所謂“討好型人格”。 馬寧聽聞來意,倒表現自惹。電話兩端各種靜默幾秒,李清一意識到,這通電話之前,馬寧有很長時間沒有主動聯系她。多長時間?自上次帶他去打籃球,到現在。 李清一聽到馬寧靜默時,隱約冷哼一聲——可能并沒有,馬寧從沒在她面前流露過極端情緒,讀書時并沒有熟悉到那種程度,這半年來更是鞍前馬后,溫和無害。 她倒寧愿這聲冷哼并非幻聽,這樣可緩解她心中些許拂人好意的愧疚。 沒想到對方一反常態,問是不是有面談的必要,年底了,他工作上有些事,不大擺布得開,如果打電話或線上可以溝通的事,不見面也是一樣的。 馬寧說:“以我對你的了解,不見面你也更自在一些。” 末了又說道:“要是有什么事,你一個女孩家長又不在身邊,盡可以找我,別太那什么。” 幾句話,把李清一運氣打好的腹稿給斃了。 這通電話,反倒讓她覺得,馬寧心如明鏡,只是二人這段相處,各自努力營造,外觀都搞得嚴絲合縫,難得窺到對方的真性情。 沒辦法,兩個人都不大會。可能還有一個心思飄乎。 收線前,馬寧略放開一些說:“回頭得讓你們班那幾個女生勸勸你,你弄那么個圈子,成天當個營生,玩得忘乎所以,針扎不進去,水潑不進去。別把這個年紀該干的事都耽擱了。” 這通電話算是明確的定位。馬寧這番話,以同窗身份,倒也說得李清一啞口無言。 啞口無言歸啞口無言。李清一并沒什么宏闊視野與務實精神,該耽擱的還是會耽擱。 李清一的雜志占了教育口的便宜,也會放個不那么完整的寒假。 所以在各大中小學籌備期末考試時,她就在清理手頭工作,準備放假回家。 楊勁調來第一年,他還沒這意識。 剛好有個朋友叫楊勁,說年底了要聚聚,剛好那個共同認識的朋友又回國了,上次叫楊勁,楊勁推說腰傷沒露面,這次總歸沒有說辭了。 這人家里有些背景,自己經營一家駕校,楊勁與他認識久一些,但也都是些光怪陸離的場合。 這次楊勁應了,并且叫上了李清一。 楊勁外出辦事直接過去。 趕上年前最后一個交稿日,李清一匯總交稿,下班后又耽擱了一會,跟楊勁說晚一會過去。 這樣也可掩人耳目。 二人心照不宣地選擇了“偷”情。 第49章 李清一一到就有點后悔, 天氣煞冷, 她完全出于保暖需要,沒為這個聚會另辟行頭。 可這家ktv頗有點高級, 李清一記得, 她只在一年前開業時來過一次,那時候開業酬賓,小強弄來“歡唱券”,一群人來過一次,記得當時aa結賬, 算下來消費仍舊不低, 所以后來她也再沒來過。 雖說沒什么隱密服務, 可滿場望去,她是唯一打扮隨意的。 女孩子們穿了將將不透rou的絲襪或者打底褲, 高跟鞋和裙裝是標配, 走廊里來往穿梭的,頸上或者腕上總有些閃耀的小飾品。 她報了房間號,一個自覺帥炸的男侍應引領她, 走進某一樓層盡頭的一個包房。 楊勁沒告訴她, 今晚的聚會具體會有什么人參加。 門打開的一瞬,她被室內的狂躁音樂“撲”了一下,呆了兩秒, 里面的人看過來,愣愣的一個剪影。 就在李清一認定自己走錯房間,里面沒有她認識的人, 準備退出來的一刻,楊勁才從角落里站起來,手心向來喚她過去。 這個房間里,除了楊勁,起碼還有五個人,她一個都不認識。 從明處到暗處,她一時也辯不清男女。 有個男士坐在楊勁身邊,見李清一走過來,他主動往遠處挪了挪,把位置騰給李清一。 剛好一曲結束,背景音樂漸漸消逝時,李清一面前多了一瓶啤酒。 是那種ktv專供的小瓶裝。 拿來啤酒的人,正是剛才唱歌的人。因為李清一看見他手里還握著麥克風。 瓶蓋已啟。桌子另一側,擺了一小撮這瓶裝啤酒,蓋子都被啟掉了。 其余的人,包括楊勁,每人面前各有一瓶,還有一些空酒瓶,散落在包房各種。 相比讓位者的疏淡,獻酒者更熱情些。 “來晚了,妹子啊!快,先潤潤喉。你看,我一早兒叫他出來,叫了好幾次,叫不動。今天要不是你,他肯定還要撅我。” 酒瓶擱在面前桌上,那人說到“潤潤喉”時,李清一下意識拿起酒瓶,在手里握了握,冰過了,瓶身有水汽,手感涼薄,讓人不舒服。 楊勁沒打算加入談話,膝蓋頂著桌沿,把沙發和茶幾中間的過道牢牢堵死,半仰半靠在座位里。 有人要麥,送酒的人轉過身去周旋,另一首歌的前奏響起。 顯然有人抽過煙,包間里有煙味,而且不是那種嗆人的低價煙。好在李清一緊挨著楊勁坐,可以聞到他身上的清爽氣味,是香水還是什么,李清一也沒追究過,只是這熟悉的氣味讓她于局促中稍安心。 對面座位坐了位女士,是本場除李清一外唯一女性。她往楊勁和李清一方向瞄了兩次,然后跟男伴互相咬耳朵說話。 說到盡興處,女的佯裝嗔怒,拿粉拳砸男伴肩膀。 那女的年紀大一些,身材圓潤,黑色緊身上衣肩膀處不對稱地挖了個洞,露出的肌膚在ktv帶燈下閃閃發光。 李清一被人觀察,也觀察人。她發現那個男伴跟楊勁有短暫的眼神交流,似有話要講。看那一男一女,一時無法判斷他們是什么關系。 有東西碰她的手腕,楊勁遞過來一小袋青豆,李清一接了,他順勢湊近一些說:“本來就他們兩個。沒想到那小子又叫了人來。” 被叫“那小子”的人似有感應,扭過頭來公然對楊勁使了個眼色,駕校老板。 剛才讓位子的男子沖楊勁喊話。音樂聲太響,楊勁沒聽見,那人就努力傾身湊過來,他問楊勁給meimei點個什么歌。 楊勁也傾身湊過去,中間隔著個李清一,她只好雙手去撐身后的沙發,讓出二人聲波傳遞的通道。 沒想到楊勁的手臂虛搭在她身后,順勢移到她身前,認真地回應對方,整個上半身都趴在李清一腿上。 李清一覺得她來之前楊勁應該已經喝了些酒。 ——“給她點個什么?” ——“要不先給我點。” ——“你不是剛唱過嗎?” 駕校老板聽到他們對話,高音都不飆了,略過最后一句唱,直接對著話筒說:“給楊局來個他的最愛,情歌對唱——那個誰——張學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