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是,離婚協議。”程曉雪輕快的說道,“如你所愿。” 程林峰粗略看了一遍,暗暗心驚,這其中的條款十分清晰,還有一些是剛剛她提到,沒有細說的。比如…… “店鋪你不要,但你要按比例分成,純利潤的百分之二十?”程林峰心里知道這個數目不簡單,“不行。還有,撫養費每個月三百,逐年遞增,按照社平工資的百分之四十?不行不行不行。” “行不行,你可以和蘇玥商量。”程曉雪往后靠了靠,靠在了墻上,抱著雙臂,微抬下巴,態度堅決,“這是我的底線。” 程林峰攥著那份離婚協議,似乎都要把紙給攥破了。 “我小看你了。”程林峰從牙齒縫中擠出這句話,目光一轉,死死的盯著徐芳,“這也是你的意思嗎?你和我十幾年,這些條件意味著什么,你明白嗎?你們在逼我,逼我對你們不客氣!” 程曉雪心頭一跳,這赤果果的威脅。 不是對她,因為程林峰大概清楚,她程曉雪現在的態度就是天不怕地不怕,不受威脅,但是徐芳不一樣,徐芳現在的狀態像是受驚的兔子。 “我……”徐芳嗓子都有些啞,她努力清了清嗓子,在桌下用力握住了程曉雪的手,“是我的意思,這些都是我應得的。” “你應得的?這些年,每一分錢,都是我程林峰賺的,沒有我,你還在農村吃紅薯。”程林峰厲聲說道,指著程曉雪,“你養出來這么個白眼狼,現在居然這樣咄咄相逼!” “沒有我,你拿什么念大學?我大冬天漿洗衣服,為了撿野鴨蛋換錢被狗追,到處為你籌錢湊學費生活費,你都忘了嗎?”徐芳說得很慢很慢,帶著一股憤恨,“你今天動手打我,為了逼走我,告訴你,不可能,為了曉雪,絕不可能!” 擲地有聲,程曉雪眼眶忍不住又發酸。 程林峰說不出話來,他可能沒有想到,從來對他言聽計從的徐芳,居然會對他有這樣的態度。 他也無力反駁,不是徐芳非要跟著他,是他當年覬覦徐芳美色,后來徐芳勤儉持家,為他cao持一切,這些都是事實。 當然,他瞧不上徐芳,他是大學生,日后要出人頭地,要的是蘇玥那樣出身書香門第,高貴知性的女人,徐芳連蘇玥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想到這些,程林峰再次冷靜。 “好了,你回市里去吧,我和我媽要睡覺。”程曉雪開始攆人,“希望明天,你帶回來答復。” 程林峰捏著那份離婚協議走了,徐芳緊繃著的那根弦松下來,整個人都是疲憊、悲傷和擔憂。 “那些條件……”徐芳一邊替程曉雪收拾被子,一邊問坐在書桌前盯著習題集的程曉雪。 “不可能全部答應。”程曉雪翻看著習題,輕聲回答。 今日和程林峰的交鋒贏了,至少兩萬塊和兩套房子到手,但是百貨店鋪和撫養費的問題不好辦。 蘇玥不是花瓶,她是比程林峰還厲害得多的人。 前面的條件是一次性的,后面的是持續不斷的,說白了,是個無底洞,都還永遠都扯不開這關系。 “那我們會被報復嗎?”徐芳說道,憂心忡忡,“你念書怎么辦?本來你爸、不,程林峰說有能力將你安排到市一中去。” “我自己考。”程曉雪翻了翻角落里的臺歷,“今天幾號?” “四月二十日。”徐芳有些奇怪,還是回答了。 “嗯,四月底,周六。”程曉雪腦中的記憶清晰到自己都不敢相信,她轉過頭,看向徐芳,“媽,我要沖刺中考,你不用去求誰,我自己考得上。” “可是……”徐芳還要說什么。 “媽,你說過相信我,那就要相信我,處理離婚的問題是,學習的問題,我自己也應付得來。”程曉雪說道,目光依舊在習題集上。 心兒砰砰跳,因為她發現她醒過來的記憶清晰不是一時錯覺,這種清晰不僅僅是對發生過的事,說過的話,還包括她看過的書,做過的題! “嗯。”徐芳輕聲應下,“我去給你蒸個雞蛋,再熱點牛奶,你好好寫作業。” 徐芳輕手輕腳出去,將門帶上了。 程曉雪盯著手中的習題集,心頭一陣陣的激蕩,迫不及待的就想要驗證。 這本習題集還是空的,但她閉上眼睛就記得這里面做過的題,當年的想法思路,甚至是當時開過的小差,轉了幾圈筆! 她貪玩,總不能按時完成作業,這套習題集,那時只做了一半不到,可是全都在腦中! 壓抑住激動的心情,程曉雪打開了習題集,拿起了草稿紙和筆,遵循著自己的記憶,迫不及待的去驗證。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時針很快指向了十一點,程曉雪放下了筆,托腮有些苦惱,蒸蛋吃掉了,牛奶也喝完了,習題集卻做得有些亂七八糟。 解題方法混亂,有些只記得題目,根本不曉得怎么下筆。 這怪不了誰,也不是記憶的問題,是她一向調皮搗蛋,出名的學渣,學習上從不肯花功夫的,市一中的念書資格,是徐芳用離婚去換來的。 不過沒關系,程曉雪捏緊了手中的筆,中考在六月中旬,她還有時間,她可以針對性的找類似的題來做,因為…… 中考的每道題,她都記得,就在她的腦海中! 她甚至能回想起中考語文作文是給出了一個短故事,從這個故事反映出的寓意去寫文章,故事反應的是好奇這個點,但很多人偏了題,寫了什么成長、什么難忘的事之類的,當年多少人栽在這作文上! 只要不是命運捉弄她玩兒,沖刺這一個多月,她一定能憑自己的本事考上市一中! 第六章 路見不平 才早上八點,程曉雪就起來了,她記得周五放學的時候和班上關系最好的死黨夏琳琳約了,去她家里看漫畫。 這約是一定要赴的,夏琳琳是她關系最好的朋友,高中雖然沒能在一個學校,但她也盡她所能,一直在幫助程曉雪。 后來,夏琳琳考上北方的大學,程曉雪又出了大變故,忙著處理,突然間就斷了聯系。 能見到夏琳琳,程曉雪很期待,也很高興。 當然,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夏琳琳雖然不至于到許書凡那種學霸級別,但是成績也比學渣程曉雪好很多。 想要努力學習沖刺中考的程曉雪,是要請教作業。 拿上練習冊,草稿紙和文具盒,程曉雪興沖沖的出門,也沒有忘了叮囑徐芳,如果程林峰提早來了,就打夏琳琳家的電話,她立刻趕回。 “曉雪,去哪兒玩啊?”程曉雪正蹦蹦跳跳的下樓,一個溫和慈愛的聲音喊住了她。 程曉雪轉過身,看到了站在臺階上朝著她招手的一位奶奶。 夾著銀絲的頭發梳得十分整齊,腰背挺得筆直,穿著與這灰色磚樓極不相符的靚藍色繡花旗袍,披著小坎肩,踩著高跟鞋。 人的美是不分年齡的,眼前少說也是六十幾的奶奶,卻有一種極美的氣質由內而外的散發出來。 “王奶奶,您、您現在……太好啦!”程曉雪愣了兩三秒,然后沖回了臺階,猛的抱住了她,“太好了,您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這單位福利房是八十年代修的,六層樓,一層樓只有兩戶人家,她家的鄰居就是王淑琴王奶奶,一個獨居的老人家。 程林峰常年不在家,徐芳有時候回村子,程曉雪不愿去見徐家那一家子麻煩人,就蹭王淑琴的吃喝。 某些人之間就是有莫名緣分,王淑琴對其他人很冷漠,基本不和任何鄰居來往,唯獨接受徐芳和程曉雪。 而程曉雪一向愛蹦愛玩,但在王淑琴家就閑得住,她喜歡欣賞王淑琴那些精致的旗袍,纏著王淑琴圍觀她收藏的各種小古件,喜歡她的古箏,甚至還愿跟著她學下棋。 可是,就在她臨近中考的時候,王淑琴就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離開了人世。 “你這孩子,怎么了?”王淑琴輕輕拍著程曉雪的背,“那個姓程的,昨晚沒對你們母女做什么吧?我聽到一些響動……” “沒有,他灰溜溜的走了。”程曉雪松開了王奶奶,捏緊了拳頭,mama在,王奶奶也在,這些從前遭遇橫禍,離開她的人,她都要拼盡全力留下來,“王奶奶,你也要出門?” 王淑琴出門買菜也會穿旗袍,但很少穿高跟鞋,她說腿腳不比年輕時候,今日,絕對算得上是盛裝打扮。 “嗯,見個故人。”王淑琴點點頭,從挽著的小手袋里拿出一個銅錢大小的翡翠平安扣,用紅繩打了菠蘿結穿起來,“你不是喜歡這個嗎?送給你。” “這、這我有點不好意思,很貴吧?”看著那剔透的翡翠,還帶點飄綠,就知道特別昂貴,程曉雪小聲說道。 她小時候不知道價值,覺得這么大個東西不值錢,嬉皮笑臉的就接受了,后來才曉得王淑琴送了她一個多貴重的東西。 上一世,是在五一勞動節的時候送的,比現在晚了幾天。 “要考試了,可以增加好運。”王淑琴替程曉雪戴在脖子上,整了整她的衣領,“十六歲的大姑娘了,一點女孩子的正形都沒有。” “我把頭發留長了,保證跟仙女一樣。”程曉雪摸了摸放在衣領里的平安扣,又揉了揉自己亂七八糟的一頭短發,笑嘻嘻的,“王奶奶,我先出去了,你……注意安全啊。” 王淑琴肯定是來歷不凡,除了這些生活細節,穿著打扮,她過世的時候,是一輛奔馳w140把她的遺體接走的。 在九十年代,能有那輛車的人,不僅得富還得顯貴。 只不過,王淑琴不提自己的事情,程曉雪也絕不會問。 出了家屬小區,呼吸著放佛要清新得多的空氣,看著蔚藍的天空和潔白的云朵,即便心頭還壓著不少事的程曉雪,也心情雀躍起來。 一路哼著“讓我們蕩起雙槳”,一路踢著小石子兒漫無目的的溜達,好像真的是十六歲的自己了。 凹凸不平的水泥路,車輛少所以可以在馬路上橫著走,四大天王帥炸天的海報,發廊“給我一杯忘情水”的歌曲,書報亭《故事會》這種雜志,街邊小攤的冰棍都能讓她駐足半天…… 陌生又熟悉的街道,沒有高樓大廈林立的喧囂,太多的回憶,一一勾起。 反正距和夏琳琳約的十點鐘還早,程曉雪一路晃蕩著,就到了十年后已經是某球隊訓練基地的體育場。 當然,此時還是一片齊腰高的野草壩子,她在這里抓過多少蚱蜢自己都忘記了。 “……把飛機拿來。”不遠處,一個少年的聲音響起,帶著一股吊兒郎當,命令式,很強硬。 程曉雪循聲望去,便看到了有四個少年在那邊,似乎發生了爭執,剛才說話那個還有點面熟,好像是……是“那個班”的。 “那個班”是他們晨星中學出了名的差生集合班級,美其名曰“藝術班”,基本沒有誰管得住。 有傳聞校領導說讓他們這個班的參加中考是拉低升學率,是不想讓他們報名的。 如果沒記錯,說話的少年應該叫皮東,名副其實的校霸。 “問你話呢,叫你拿來,不給就揍你!”另一個高壯少年叫嚷著,揮舞著拳頭。 被威脅的少年個頭不是很高,身材有些瘦弱,穿的是西褲加襯衣和黑色馬甲,沒看見臉,但這打扮就不像渝縣人。 “不說話,是個啞巴嗎?”皮東從褲兜里摸出了一個煙盒,抽出一支,熟練的叼在嘴上,“你用什么眼神在看我?浩子,把飛機搶過來,石頭,揍他!” 跟在皮東身邊的兩個人摩拳擦掌。程曉雪有點猶豫,她是該充當正義使者,還是避開這些事端? 第七章 混哪兒的 “這個遙控模型飛機價值四千三。”一直沒說話的少年開口了,平穩,一點也不慌,字正腔圓的普通話。 似乎還在變聲期,清朗的聲音,帶一點點沙啞,好聽得讓程曉雪很想看看他到底長了個什么模樣。 “這、這么貴?”高大壯實的浩子有點結結巴巴,看了一眼皮東。 “如果你們動手打人強搶,飛機價值足夠入罪,你們應該十六七歲,搶劫罪、故意傷人罪屬于需要承擔責任的罪行之一。”那少年繼續說話,不疾不徐,“所以,你們確定要強搶?” 好冷靜,作為被搶對象,他的應對方式完全超過了一個少年該有的狀態。 知識儲備也超過了,特別是現在還不是一個法律意識十分普及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