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節(jié)
西閑溫聲道:“那杯茶,也的確原本是要給我的,是嗎。” 口中雖說著這令人驚魂的往事,西閑的眼神卻仍是極寧靜,口吻也仍淡淡的:“你的主人在那時候想要我的命,因為他覺著我背叛了他。” 柳姬垂落的手指輕輕顫動:“你……你還知道什么?” “我還知道,你不想我死。” 柳姬仍是不做聲,但她竟無法跟西閑的眼神對視。 西閑道:“所以在我覺著茶熱的時候,你幾乎迫不及待地起身阻止我喝,而且主動提出換茶。你大概一直在猶豫,所以見我嫌茶熱,你就立即起身,因為你后悔,不想我死。” 柳姬苦笑。 西閑道:“但是你沒想到,皇后居然要跟我換,這對你來說大概是意外收獲吧……所以你并沒有再攔阻,因為皇后喝了那杯茶,跟我喝那杯茶,由此而生的效果都是差不多的。” 柳姬下意識地咬住了唇。 這樣的寒夜,她的聲音淡淡如水,冷冽,安靜,透徹。 西閑道:“不管是貴妃還是皇后,兩人之間毒死一個,另外一個自然就是最大的嫌疑人,在皇上那邊也自然會過不去,皇上因此或許還會遷怒……這才是你主子想要的結(jié)果。所以那次我雖然沒死,可你應(yīng)該也能交差。畢竟,細(xì)說起來也并不是你辦事不力,誰讓茶太燙了。” 柳姬不禁苦笑:“你果然是……聰慧絕倫。竟連這個也都想到了。” 她深深呼吸,知道藏不住了,于是抬眼看向西閑:“你既然知道了這些,那么,你必然也知道我真正的主子是誰了?” 西閑微微頷首。 西閑輕聲道:“之前雁北王府里的那幾位里,有太子所派,也有太上皇所派,你讓潛兒信任你,并隱約表明自己是公主的人,這倒的確是真的,你是章令公主特意物色的舞姬,精心調(diào)/教,好讓你順利到那時候的王爺身邊。” 柳姬一笑。 “后來,王琴兒死了,王琴兒的死是最好的掩護(hù),因為她的確是太上皇的人,所以在那會兒的王爺看來,太上皇放在皇上身邊的釘子已經(jīng)去除了。” 柳姬問:“那你又是怎么起疑的呢?又是從何時對我的身份起疑?” “有一次你無意中跟我提起過宮內(nèi)的藏珍閣,那會兒我就已經(jīng)懷疑。”西閑道:“而太上皇老謀深算,王琴兒行事浮躁,并非精銳人選,這種人太上皇豈會放心重用,所以我想,王琴兒不過是個隨時都可以拋棄的棄子,給安排在明面上,必要時候可以扔掉,有了她,或者她一死,真正的臥底自會隱藏的更深。” 柳姬輕笑出聲:“所以你覺著,我……” “是,”西閑凝視著她,寧澈洞察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淡淡的憫恤:“你真正的身份,其實是太上皇的人。” 第158章 0810一更 因為廢太子趙啟之死, 太上皇怒發(fā)攻心。 當(dāng)時孝懷皇后的話雖然是有意挑撥, 但太上皇知道這并非虛言。 只要他細(xì)細(xì)一想, 就會知道,為了蘇舒燕,西閑遲早晚放不過廢太子。 不管如何, 他唯一的兒子已經(jīng)死了。 “我已經(jīng)沒什么可在乎的了, 明君之譽, 江山之穩(wěn), 都沒什么要緊了。” 蒼老的聲音,在太極宮的養(yǎng)心殿內(nèi)響起。 太上皇坐在偌大的圈椅上, 人越老, 身體越發(fā)的會縮小似的。 在趙宗冕的記憶里,成宗生得甚是高大,因為在第一次面對他的時候,趙宗冕才不過五六歲而已。 他得仰視才能看見那個已經(jīng)是“皇帝”的人。 但是現(xiàn)在,成宗縮在圈椅里,身上蓋著厚厚地裘皮, 仿佛一陣風(fēng)過都會將他吹走。 趙宗冕道:“所以, 你讓柳姬對小閑下手,卻沒想到,陰差陽錯地害死了吳貞。” “是啊, ”成宗長嘆了聲, “貴妃是個好命的人,本來在雁北的時候就該死了, 沒想到不僅逃出生天而且還生下太子,宗栩說的對,當(dāng)初就不該讓你得了她去。” 趙宗冕笑了笑:“這應(yīng)該就是命,不然的話,好端端的那獅籠就那會兒開了呢?當(dāng)時以為是個意外,現(xiàn)在看來,卻像是天意。” 成宗咳嗽連聲:“你說的對,是天意,是天意注定了你得林妃,天意注定了我會把皇位交還給你,但是……為什么要害死啟兒。”他的手?jǐn)n著唇角,啞聲道,“司貴妃雖然死了,但我并沒有殺死她的兒子,你們卻為什么不放過啟兒。” 趙宗冕道:“太上皇還是沒有看開,各人有各人的命數(shù),啟兒如果好好地在金陵花天酒地,沒有人去理他,他偏偏要往寧澤王的地盤上去,這不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jìn)來嗎?” “只要有人不打算放過他,不管他在哪里,都是一樣。” 趙宗冕想了想,一笑:“說的也是。” 大殿的門虛掩著,風(fēng)從門縫里吹了進(jìn)來,吹的燭影一陣亂顫。 片刻,成宗問道:“你是什么時候知道了柳姬的身份的?” 趙宗冕道:“太上皇這步棋安排的很高明,說來慚愧,朕也是最近才想通的。” 正如西閑所說,王琴兒的死,好像掐斷了皇帝在趙宗冕身邊的眼線,沒有人會想到,王琴兒存在的最大意義,其實就是死,就是為了掩護(hù)那個藏的更深的棋子。 甚至連王琴兒本人都不知道。 當(dāng)趙宗冕想通這一切的時候,不寒而栗。 因為認(rèn)定了柳姬的身份,也確認(rèn)過她是章令公主的人,所以向來對她并不如何防備。 更加因為柳姬先前在雁北,曾經(jīng)幫助過西閑,所以趙宗冕對她的信任更加多了一層。 畢竟對趙宗冕來說,假如柳姬是太上皇的人的話,她絕對不會犯這樣的錯誤,只會抓住機會害死西閑母子。 雖然他因為某種原因,不太喜歡柳姬接近西閑,但事實上對此事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所以柳姬只要稍微用點心思,就能輕而易舉地跑到西閑跟前兒。 真正讓趙宗冕開始懷疑柳姬的,是孝懷皇后之死。 內(nèi)務(wù)司里離奇而死的孫奶娘跟宮女齊兒,小太監(jiān)口中所說的脂粉的香氣。 當(dāng)然這還不足以將矛頭指向柳姬。 直到李夫人出面認(rèn)了罪。 趙宗冕雖然不信是李夫人毒害了吳貞,可卻想不通她為什么竟能主動出面認(rèn)罪。 *** 甘露宮。 西閑說罷,眼中流露出難過之色:“所以,孫奶娘……也是你下的手?” “原本是太上皇的計策,他覺著該推波助瀾,讓人以為真的是你謀害皇后。” “為什么要殺奶娘?” “因為她扛不住,再耽擱下去只怕會壞事。” “那李夫人呢。她為何主動頂罪?” 提起李夫人,柳姬一笑:“娘娘如此聰慧,不如再說給我聽呀。” “我想,”西閑望著她:“也許,是你跟她說了些什么吧。” 柳姬目光涌動,垂下眼皮。 孝懷皇后身死,再加上太上皇背后cao控,幾乎所有人都懷疑是貴妃的手筆,大臣們?nèi)呵榧^,所以才有泰和殿請愿之事。 所有的人都注視著甘露宮,卻完全沒有人留意,延秀宮中還有一個人。 吳貞喝茶,毒發(fā),到身死,李夫人目睹了全過程。 當(dāng)時趙宗冕的反應(yīng),李夫人也看的明白。 沒有人比她更了解趙宗冕的心情。 因為在那時候,李夫人的心情也是同樣。 吳貞是她從小陪伴的主子,是她曾經(jīng)發(fā)誓效忠的人,也是后來她發(fā)誓要報仇的敵人。 她們之間,甚至比跟趙宗冕的淵源還要更深遠(yuǎn)。 可突然間毫無預(yù)兆,皇后死了。 最令人憤怒的是,李夫人卻發(fā)現(xiàn)自己心頭郁結(jié)的仇怒,竟沒有隨著皇后的死而徹底消散,失子之痛所留的傷,也無法因而減輕半分。只是又多了一份空茫。 李夫人突然不知道自己何去何從,該干什么。 直到那天柳姬去探望她。 西閑問道:“你對她說了什么?” 柳姬淡淡道:“我本來想試探她,沒想到她好像已經(jīng)全無生志,猶如槁木死灰,不管我如何寒暄搭訕都不理會。我見她這樣,便索性對她說,如今大臣們不肯放過甘露宮,皇上卻一心維護(hù)分毫不讓,已經(jīng)在泰和殿前打死了四個大臣,只怕往后的沖突還更多。皇上畢竟是才登基不久,就鬧出如此血腥殘酷之事,只怕以后這位子要坐的風(fēng)雨飄搖了。” “所以……” “她果然有所反應(yīng),竟問我可有解決的法子,”柳姬笑笑道:“當(dāng)然有,只要證明了真兇并不是甘露宮便是。” 說到這里,柳姬望著西閑道:“你不用為她難過,她也是死得其所,她是為了皇上才主動認(rèn)罪,何況,與其無聲無息地老死在宮里,一輩子得不到他的注目,倒不如轟轟烈烈地……死在他的跟前,從此他心里,自然也會留有她的影子。你說,對不對?你說……蠢不蠢。” 西閑道:“李夫人并不蠢,她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她是真心喜歡皇上的,為自己真正心悅的人而死,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柳姬道:“那……你有真正喜歡的人嗎?” 西閑的長睫一動,并不回答。 柳姬說道:“那你知不知道,我有沒有真正喜歡的人。” 西閑緩緩抬眼看向她,月影中,依稀看見柳姬的瞳仁里,閃爍著一個淡淡的影子。 “喜歡一個人是需要莫大勇氣的,我想……夫人并非膽小的人。” 柳姬的手從鬢邊掠過的時候,手指間若隱若現(xiàn),在室內(nèi)陰暗的光線里,有著不易為人察覺的一抹幽光。 “所以一見到你,我就喜歡你,”柳姬低低地笑了聲,卻不知為什么,這笑震的她的胸口隱隱做疼,“真可惜,本以為可以跟你好好的相處。” 西閑道:“以前可以,往后……也可以。” 柳姬說道:“是嗎?就算知道了是我害死了孫奶娘,也是我……讓李夫人出去頂罪的,而且我還想……殺了你!” 她看著西閑,想從西閑臉上看出些許驚恐或者別的神情,但是她眼前所見的,仍是那個她所知的那個淡然如水的林西閑。 看待她的眼神里,仍有著一絲悲憫。 突然柳姬心中煩怒:“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從在雁北王府的時候,就一直用這種眼神看我,我討厭你這可憐人似的眼神……” “你知道不是可憐,”西閑迎著她的目光,輕聲道:“不然你也不會在那緊急關(guān)頭送我逃走。上次那杯茶送給我,你卻立刻后悔,所以我想……不管如何,你不會再做同樣的事了,對不對?” 她的聲音很溫柔,有一抹透心的暖意,就如同她手掌令人貪戀的溫度跟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