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jié)
上次跟陸爾思相見時候,還像是一幅尋常官宦之家的丫頭,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隱隱透露出后妃的煌煌氣勢。 陸爾思的目光在那盞禮冠跟霞帔上駐留了片刻,那珠光太過耀眼,令她突然覺著暈眩。 是啊,別人想得都得不到的。 比如她,一輩子只怕也得不到,這些東西,只怕連夢里都奢侈出現(xiàn)。 陸爾思離開鳴玉宮的時候,腳步比平日略有些匆忙。 她覺著自己該快些離開,因為遲了的話,怕會有什么失態(tài)。 馮瀲楚倒是殷勤,一直送她出了宮門才轉(zhuǎn)身入內(nèi)。 陸爾思神不守舍,雙足像是有千斤之重,每走一步都覺著甚是艱難。 直到耳畔婢女提醒她,陸爾思才反應(yīng)過來,抬頭看時,卻見迎面又來了一位妃子打扮的,定睛之時才看明白,原來是范才人。 今日參加宴會,幾位入宮的貴主都是身著品服,陸爾思一眼看到她身上的霞帔大帶,珠翟冠帽,瞬間又有些胸悶氣短。 只得順勢駐足,緩緩行禮:“參見才人。” 范雨沐也停了下來:“原來是陸姑娘,方才我在貴妃那里,聽說陸姑娘是去了鳴玉宮,怎么不多坐會兒?” 陸爾思因心頭微亂,竟沒聽出她話中的意思,且因為只想快些離開,便隨口應(yīng)道:“時候不早,也該出宮了。” 范雨沐笑道:“這可是馮昭儀的不是了,陸小姐又不是外人,怎么這么見外,不多留你些時候。” 陸爾思這才有些察覺,她疑惑地看向范雨沐,問道:“才人這話我并不明白。我跟昭儀非親非故,怎如此說?” 范雨沐道:“非親非故,可卻是昭儀飛黃騰達(dá)的貴人呀。難道不是嗎?” 陸爾思屏息,對上范雨沐的雙眼,頓時便明白,她也許知道是自己向馮瀲楚出的主意,只是奇怪……馮瀲楚自己是絕不會說出去的,自己也沒有對任何人提起,她又怎么會知道? 難道,是顧恒嗎? 也不像,那人絕不是肯多嘴的。 是了,也許是那天她跟馮瀲楚商議,被別的人看在眼里。而且在此后不多久馮侯爺就在朝上提議封后,范雨沐只要仔細(xì)一想就知道,畢竟以馮瀲楚的心性,是絕不會想到這主意,而威勇侯向來韜光隱晦,若非有人攛掇,絕不會如此急功近利似的冒險。 各種念頭在心底一閃而過,陸爾思一時沉默。 這種沉默看在范雨沐眼中,自然如同默認(rèn)了。范才人心中怒意滋生,面上冷笑道:“想來著實可惜的很,當(dāng)初陸姑娘明明也是入宮之選的,而以陸姑娘的資質(zhì),一旦入宮,怕不立刻青云直上?哪里輪得到我等丟人現(xiàn)眼,只可惜……姑娘委實太過出色了,竟給別人看中,這也不知是福兮禍之所倚,或者禍兮福之所伏呢。” 說著嫣然一笑,眼中卻透出銳利的光芒。 陸爾思望著范才人又得意又嘲諷的樣子,以她的敏捷才思,玲瓏心機(jī),論起唇槍舌戰(zhàn),十個范雨沐只怕也不是對手,只可惜因為方才心神大亂,精神恍惚,此刻竟全無斗志。 陸爾思覺著,范雨沐聰明外露,自以為了得,實則蠢笨。 這種人猶如跳梁小丑,不堪入目。 但是就算這么一個人,也能留在趙宗冕的身邊,為妃為嬪,光是看這一點上,自己就已經(jīng)輸了,還是輸給這樣一個小丑,那么自己豈非比小丑更加的不堪?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覺著自己的存在也仿佛是個笑話。 就在此時,卻聽到有個聲音冷冷清清地在身側(cè)響起,說道:“范才人這話是什么意思?” 陸爾思聽出是顧恒的聲音,略覺凜然。 陸爾思自覺她跟顧恒向來天敵一樣,雖還沒成親卻已經(jīng)大有怨偶的架勢。 如今顧恒見到她如此落魄的一面,只怕要得意的笑死。 陸爾思不動,范雨沐卻一怔,繼而道:“我……” 顧恒卻沒有給她再說什么的機(jī)會,只繼續(xù)說道:“聽才人的意思,陸小姐不進(jìn)宮卻要嫁給微臣,乃是大大的委屈了她,才叫她不能青云直上飛黃騰達(dá),至于福兮禍之所倚,難道竟又嘲諷陸小姐嫁給我,其實是大禍臨頭嗎?” 范雨沐愣住,方才她只是一心想報復(fù)陸爾思,又知道陸爾思先前想進(jìn)宮,所以才用這些話來刺她。卻想不到旁邊會走出個顧恒來。 又聽顧恒如此說,范雨沐忙道:“我自然不是這個意思,顧統(tǒng)領(lǐng)不要誤會。” 顧恒的臉如雪色:“誤會?微臣方才聽得明明白白的,怎么說是誤會,如果在別人眼中,陸小姐嫁給微臣,乃是禍?zhǔn)乱患敲催@門親事微臣實在不敢要,不如才人跟我一塊兒去回復(fù)了皇上,就把賜婚之事取消了吧。” 他的腔調(diào)歷來是冷冷淡淡,毫無情感在內(nèi),而且所說的每一句話都仿佛是下了決定,而無任何疑問。 范雨沐越發(fā)慌張起來:“這……顧統(tǒng)領(lǐng)不要說笑,自古以來就沒有什么賜婚會給取消的事,我方才也是信口而說,何必當(dāng)真呢。” 顧恒道:“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才人覺著陸小姐會不會當(dāng)真?這種話,也是尊貴的娘娘能說出來的嗎?” 范雨沐臉上白一陣紅一陣,甚是窘迫。 這話若是尋常的一名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說出來,自然是了不得了。 但是如今說話的是顧恒,這可是能跟皇帝搶女人的,偏偏皇帝還拿他沒辦法,還把難得的絕色讓給了他。 在這宮內(nèi),上上下下的人,誰不知道顧恒是趙宗冕頭號得力的心腹,在某種意義上,顧恒說出一句話,幾乎就代表了趙宗冕本人。 范雨沐哪里敢得罪顧恒,何況最近她的情形很不好。 先前鎮(zhèn)撫司追查出,原東宮的御用物品外流,其中就跟先前去檢抄東宮的戶部尚書有些牽連,偏偏戶部尚書是范家的親家。 原先范雨沐之父、工部尚書大人本想讓女兒在趙宗冕耳畔吹吹風(fēng),求個情,然而自從馮瀲楚被封為貴人后,趙宗冕就不大理會范雨沐了,范才人生恐戶部的事連累到范家,想自保還來不及,哪里還敢去求情。 所以范雨沐最近很忌憚馮瀲楚,生怕她想對付自己,畢竟馮瀲楚的哥哥如今在南鎮(zhèn)撫司,假如要針對范家的話,有一百種法子追查。 也正因為這種忌憚,讓她格外的憎恨陸爾思。 沒想到只顧撒氣,卻忘了還有一個顧恒。偏她說的話又給顧恒聽了個正著。 在這種類似四面楚歌的情況下如果再得罪了顧恒,那可就真的無藥可救,幾乎都不用馮瀲楚自己出馬。 范雨沐只得忍氣吞聲,低頭道:“原本是我口沒遮攔,一時說錯了話了,請陸小姐大人大量,萬萬別放在心上,我……向陸小姐賠罪。” 說著,便咬牙屈膝行禮。 她畢竟是個才人,按理說陸爾思是受不起的。 但是在這會兒,陸爾思突然不想再謙讓,也不愿理會什么禮節(jié)。她只冷冷淡淡地看著范雨沐身著五品的冕服,向著自己躬身低頭。 這是趙宗冕身邊的女人,她向著自己低頭,不管怎么樣……或許…… 陸爾思心中慘然地想:“這樣也好,也挺好。” 范才人行禮之后,求救似的看了陸爾思一眼,陸爾思并不言語,恍若未覺。 顧恒道:“我送陸小姐出宮吧。” 陸爾思目不斜視,邁步往前去了。 顧恒便不緊不慢地跟在身后,經(jīng)過范雨沐身邊的時候,撇下一句:“以后,娘娘可要謹(jǐn)言慎行呀。” 兩人經(jīng)過后,范雨沐身形一晃,旁邊的宮女忙將她扶住,見她咬牙切齒臉色大變,卻不敢出言寬慰開解。 *** 且說顧恒陪著陸爾思一路往外,期間旁邊有許多的宮女太監(jiān)經(jīng)過,還有兩隊侍衛(wèi)。 他們兩人卻都眼觀鼻,鼻觀嘴,嘴觀心一樣,只是默默而行。 直到轉(zhuǎn)出重重宮道,眼前鳳華門在望,陸爾思才止步。 顧恒靜靜地看著她,片刻,卻聽陸爾思說道:“你為什么要助我。” “你不該被那樣羞辱。” “是嗎?”陸爾思深深呼吸:“難道,那不正是你想要的嗎?” 顧恒說道:“不是。” “那你想要什么?”陸爾思緩緩回頭,對上顧恒的雙眼,“你不想要我,你只是想我難堪而已。今日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態(tài),你若真心為我,那么你便告訴我,究竟你想要的是什么?” 顧恒面沉似水:“陸小姐該出宮了。” 陸爾思上前一步將他攔住:“如果你不告訴我,那么,不如就像是你方才所說,去求皇上,解除你我的婚約!” 這會兒距離鳳華門不遠(yuǎn),那邊兒已經(jīng)有守門侍衛(wèi)察覺,不由轉(zhuǎn)頭看了過來。 顧恒目光平靜地望著陸爾思:“就算解除婚約又如何,皇上連秀女們都發(fā)做女官任用了,難道你還想進(jìn)宮?沒有可能。” “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陸爾思再也忍不住,舉手胡亂地打向顧恒。 顧恒并不閃躲,陸爾思的手指甲在他臉上劃過,腮邊便多了一絲血痕。 陸爾思的婢女嚇呆了,忙上前攔阻:“小姐,小姐!有人看著呢!” 顧恒不慍不怒,甚至也并不關(guān)心自己臉上的血痕。 在陸爾思略平靜下來后,顧恒淡淡說道:“欽天監(jiān)選好了日期,定在開春三月,到時候我會迎娶陸小姐。” 陸爾思給婢女?dāng)r著,整個人胸口起伏不定,聽了顧恒這話,渾身一震。 顧恒看她一眼,轉(zhuǎn)身要走,身后卻是陸爾思道:“姓顧的!” 顧恒止步,卻并沒有回頭。 只聽陸爾思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別后悔。” 顧恒頭也不回地說道:“我從不知何為后悔。” 陸爾思身邊的婢女拼命勸解陸爾思,陸爾思卻因為飽受刺激,看著他高挑的背影,孤注一擲般沖口道:“是不是你得不到的東西,就也不想別人也得到?” 顧恒猛然止步。 陸爾思突然發(fā)現(xiàn)他的原先清冷的身影略有些僵硬之感。 “你……”陸爾思的心往下沉,她不顧一切地掙脫了婢女,三兩步走到顧恒身旁:“你……你真的喜歡他?” 顧恒的眼神在瞬間變得幽深且暗:“你說什么?” 他的聲音有些喑啞,還有些因為緊張而下意識帶出來的輕顫。 陸爾思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接觸到了真相,她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你、你……你真的是……” 顧恒的瞳仁在一寸寸地收縮,但他身上的寒意卻在一分分地加重。 就仿佛從北方吹來的風(fēng)里裹著冰碎,狠狠地打在人的臉上身上。 “你真的……”深深呼吸,難以出口,卻不得不說。陸爾思咽了口唾沫,才問出那兩個字:“斷袖?” 兩個奇怪的、完全預(yù)料不到的字躍入耳中。 顧恒的眼睛慢慢地睜圓了,他意外而愣怔地看著陸爾思,像是疑惑不解,又或者完全不知“斷袖”這個詞的意思。 陸爾思則死死地盯著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 但她不想錯過這個機(jī)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