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jié)
內(nèi)侍魚貫入內(nèi),竟捧著趙宗冕的王服。西閑一怔:“王爺是想外出?” 趙宗冕道:“御前會議上一定很熱鬧,這種熱鬧本王怎么能錯過呢。” 西閑看著他淡定自若的臉色,知道他是非去不可的。西閑便沒有再多說別的,只道:“不管如何,王爺?shù)纳眢w要緊。” 內(nèi)侍上前幫他更衣,趙宗冕回過身來,望著西閑:“我答應(yīng)你會無礙,就決不食言。你好好留在這兒,就看著那渾小子……等本王回來就是了。” 很快玄色的王服穿著停當(dāng),上金冠的時候,趙宗冕道:“小閑你來。” 西閑上前,雙手端起金冠,有些躊躇,他畢竟太高挑了,她只得踮了踮腳,卻有些站立不穩(wěn)。 趙宗冕舉手在她腰間一握,微微一笑俯身低下頭。 西閑松了口氣,好生將金冠給他戴上,又簪正了,把冕帶理順,才抬頭道:“好了。” 眼前一花,卻是他趁勢低頭,在她唇上輕輕地親了一下。 趙宗冕笑看著她臉頰的一抹淡淡桃花紅,道:“有此美人香吻,于本王來說已經(jīng)足夠,還要什么皇權(quán)富貴?只可惜美人絕世,那當(dāng)然非得天下第一的人物才能配得上。小閑說是不是?” 西閑正琢磨他話中的意思,趙宗冕已經(jīng)一笑轉(zhuǎn)身,身后眾宮女內(nèi)侍也都魚貫尾隨而去。 麟德殿。 跟昨日的冷清陰森相比,今日的麟德殿里可謂人才濟(jì)濟(jì)。 成宗依舊高高在上,除此之外,還有六位滿腹經(jīng)綸的資深翰林學(xué)士,以及五位內(nèi)閣輔政大臣,四位朝中要員,兩位大將軍,并本朝三公之中的兩位——其中的方太傅卻因?yàn)閺U妃的緣故,已經(jīng)鋃鐺入獄了。 眾人都是耳聰目明之輩,這兩日發(fā)生的事雖還不曾昭告天下,大家卻都心中有了猜測,方才進(jìn)宮的時候也私下里商議過。 如今見皇帝臉色陰冷,不發(fā)一言,眾人也不敢擅自出頭,就都沉默恭候。 直到外間太監(jiān)道:“太子殿下到。” 眾人大驚,紛紛轉(zhuǎn)頭翹首以望,果然見太子趙啟疾步而入,滿面憤憤之色。 大家依稀聽說太子被“幽禁”內(nèi)苑,可此刻見太子大搖大擺地進(jìn)來,有的人在驚訝之余,松了口氣,忙向著太子行禮。 誰知趙啟邊走邊說道:“有人謀反了,為什么你們一個個還這樣無動于衷!” 眾大臣臉色立變,忙轉(zhuǎn)頭看向成宗。 此刻趙啟已經(jīng)走到成宗跟前:“父皇,快下旨,將謀朝篡位的鎮(zhèn)北王拿下!” 聽了這句,大家不約而同噤若寒蟬。 死寂中,成宗終于開口:“堂堂太子,出言不遜,污蔑王叔,成何體統(tǒng),你還不住嘴?” 趙啟大驚:“父皇?!” 這會兒,外間又有說道:“鎮(zhèn)北王殿下到。” 此時連趙啟也忙緊閉雙唇,眾人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向門口,果然見一身齊整王府的趙宗冕不疾不徐地緩步而入,他環(huán)視周圍,笑道:“眾位大人來的好整齊,請恕本王有傷在身,不能一一見過了。” 昨日一整天,鎮(zhèn)北王遇刺,性命危在旦夕的流言漫天亂舞,像是秋雨一樣冷而尖銳,落在每個人的臉上,濕冷且疼。 雖然曾有鎮(zhèn)北王謀逆的閑話私下流傳,可一聽到遇刺,眾人的關(guān)注點(diǎn)立刻都落在了鎮(zhèn)北王的生死上。 可在此之外,又有人暗中說……鎮(zhèn)北王并非簡單的遇刺,畢竟自從王爺上京,就一直過的很不太平,遇刺猶如家常便飯,牢獄也似第二個家,這擺明是有人針對鎮(zhèn)北王。 群臣們當(dāng)然比百姓們更懂的深一層,只是大家都不敢說出來罷了。 昨兒一整天趙宗冕沒有露面,有人去鎮(zhèn)北王府門口打聽,王府卻只是府門緊閉,讓人摸不著頭腦,只是浮想聯(lián)翩。 有人覺著鎮(zhèn)北王必然已死,心中大為惋惜,有人覺著此中還有內(nèi)情,必須要等一等再說決斷。 但不管如何,大部分臣民是不愿意看見鎮(zhèn)北王落得一個“無故身死”的下場的。 所以這會兒看見趙宗冕露面,大家忙行禮恭迎,其中雖有素日里不太待見鎮(zhèn)北王的,卻也因此略覺心安。 于是眾人皆都落座,成宗在上,左右手分別是太子趙啟跟鎮(zhèn)北王趙宗冕,再往下才是三公,內(nèi)閣,以及其他眾人。 趙啟自從看見趙宗冕露面,就滿面惱恨,恨不得沖上去將他立刻斬殺,只可惜趙宗冕的樣子實(shí)在看不出是個有傷在身的,連成宗也忍不住在心中感慨。 成宗看看趙啟,太子一臉惱怒,又因?yàn)榻o囚禁了一天兩夜,原本算得上英俊貴氣的臉,多了幾分頹喪跟氣急敗壞之色。 反觀趙宗冕,雖然看得出行動略有遲緩,臉色略白……但在此之外,卻仍神采飛揚(yáng),談吐瀟灑,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有傷在身,甚至臉一絲異樣都看不出來。 兩人對比,簡直高下立判。 成宗又是知道趙宗冕傷的非同一般,甚至覺著他過不了昨晚。如今見他如此,真叫人不禁要嘆一聲,也許這世間真有所謂天命。 成宗定了定神,掃了掃左右大臣,開口道:“今日請眾位前來,是有幾件大事要商議。” 太師問道:“請皇上明示。” 成宗道:“這第一件,你們都知道,朕日漸年邁,自覺不能勝任國事,所以,朕不日會宣布退位。” 大家都面露驚疑之色。可實(shí)則是要做做樣子罷了,畢竟先前成宗早就把朝政交給太子料理,退位是遲早晚的,不足為奇。 趙啟也訝異地看著成宗,心怦怦亂跳。 成宗道:“這第二件,就是要跟大家商議的,朕……想要廢黜太子。” “什么?”只一聲卻是發(fā)自真心的驚愕,除了出自朝臣們之口外,其中一個聲音,是屬于太子趙啟的。 方才趙啟在聽到成宗說退位的時候,心中還依稀升起了一絲希冀,畢竟如今朝中有分量的臣子都在,皇帝退位的話,自然是由太子繼位…… 所以方才他看向趙宗冕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地帶上了一縷曇花一現(xiàn)似的得意之色。 “皇上,這如何使得?” “好好的為何要廢太子?” 趙啟盯著成宗,耳畔紛紛響起的朝臣們的聲音,就如同他此刻的心聲,反而不必他再出口質(zhì)問了。 成宗咳嗽了聲。 眾人的驚吵才慢慢停下。 成宗道:“為什么廢太子,各位愛卿只怕心中有數(shù),只是你們都不敢說出來而已。” 大家又齊齊閉嘴。沒有人替自己出聲,趙啟雪著臉道:“請父皇明示。” 成宗道:“那你看著你宗冕王叔,你告訴他,你都做了什么。” 趙啟看一眼趙宗冕,卻見他從頭到尾都冷靜非常地坐在大圈椅上,眼神明銳而漠然,唇角似挑非挑。 剎那間,太子眼前掠過的,是雨中蘇舒燕從臺階上撞落的身體,太子妃告訴他鎮(zhèn)北王入獄時候臉上掩不住的喜色,以及那天他拍案呵斥:“不能讓他活著出來!有他就沒有孤!” ……又怎么能說得出口。 成宗道:“怎么,你的舌頭呢。” 趙啟無法出聲,他下意識掃了一眼在場群臣,卻見他們也正都盯著自己看,只是那種眼神……不再是昔日一樣的敬畏,反而有些難以形容的微妙。 就連負(fù)責(zé)教導(dǎo)他的太師跟太保,也都目光躲閃,無法跟他對視。 成宗道:“看樣子你也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說不出口。” 太子的臉微微泛白,向著成宗緩緩跪地:“兒臣縱有過失,父皇教訓(xùn)就是了,何至于就、就廢黜了兒臣,若真如此,豈不是讓親者痛仇者快?” “誰是你的仇人,明明是你自做孽!”成宗咳嗽了兩聲,“事到如今你還冥頑不靈,若不是你王叔向朕求情,只怕朕就不是廢黜這樣簡單了!” 趙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著成宗,又看向趙宗冕:“不,不是這樣的,明明是他逼迫父皇的……他是……” “你給我住口!”成宗怒喝一聲,“逼迫?你倒是告訴朕,是誰逼迫你失手推傷蘇嬪,卻又耳軟聽從太子妃那婦人之言嫁禍鎮(zhèn)北王,又是誰逼迫你下令對雁北軍的數(shù)百將領(lǐng)趕盡殺絕?這些難道都是別人逼迫你的?作出此等之事,不思悔改,卻只怪別人……你枉為太子,枉為朕的兒子!” 成宗一口氣呵斥了這許多,又命太監(jiān),“立刻把他帶下去!脫去太子冠服,以庶人對待!” 太子啞口無言,知道成宗是認(rèn)真的,見太監(jiān)上前,便道:“父皇,不是的,父皇,我是您唯一的兒子啊!” 成宗卻并不理會。 此刻太師出列跪地道:“沒有好好教導(dǎo)太子,是老臣失職。求陛下饒恕太子的過錯,讓老臣來代替他受罰吧。” 成宗道:“若他犯的是小錯,朕也不至于要大動干戈到廢黜的地步了。” 眾位朝臣雖然知道蘇舒燕的事,可卻想不到,太子的手伸到雁北軍……這也太過狠辣了些。怪不得皇帝無法容忍。 大家心中驚動,且當(dāng)著趙宗冕的面兒,也不便出面給太子求情,又見太師的求情給駁回,于是眾人便不再出聲。 成宗喝了口湯水,過了片刻,才說道:“正如各位愛卿所見,太子失德,已經(jīng)不堪儲君之位。必須另擇人以承繼。” 這一句話引得眾位大臣不約而同地汗毛倒豎,不寒而栗。 方才廢黜太子的時候,就有朝臣在心里嘀咕,太子廢掉,那誰來繼位? 皇帝膝下沒有兒子,只有幾位王爺,但要知道除了上古時候的禪讓外,就再沒有將皇位傳給兄弟的說法,從來都是父傳子,否則此例一開,以后極容易引發(fā)皇室之間的奪位內(nèi)斗,所以大臣們的反應(yīng)可想而知。 有人甚至想:太子雖有劣跡,但畢竟是正統(tǒng)。總比開了一個引發(fā)內(nèi)亂的頭要好。 一剎那,禮部尚書先跳出來,群臣紛紛進(jìn)言。 成宗道:“行了,稍安勿躁,朕的話還沒有說完。” 大家勉強(qiáng)按捺,靜聽成宗吩咐。只聽成宗道:“朕看在場的幾位,太師,太保,以及鎮(zhèn)國將軍,戶部尚書,以及徐閣老……你們幾位都是經(jīng)歷兩朝的,所以你們應(yīng)該都知道當(dāng)年的先帝后宮司美人之事吧。” 被點(diǎn)名的幾位紛紛行禮,遲疑著稱是。 成宗說道:“當(dāng)初曾有流言,說先帝留下過一道遺詔,本是要讓司美人之子繼承皇位的,只不過司美人急病而亡,先帝也在沒有交代清楚之前就駕崩了,是以這件事就此成為疑案。” 除了兩朝元老們,在座各位其實(shí)都或多或少聽說了此事,但這會兒仍是流露出訝異之色,有人問:“什么?竟有此事?” 太師道:“不知皇上為何在此刻提起此事呢?” 成宗說道:“因?yàn)殡蕖⑾嘈诺拇_是有那道遺詔的。”他咳嗽了兩聲,看了趙宗冕一眼:“所以如果真的有那道遺詔,皇位承繼自然就不是以兄傳弟,而仍舊是父傳子,不知各位愛卿意下如何?” 他勉強(qiáng)說完,又咳嗽起來。 群臣彼此相看,這件事關(guān)乎國體,沒有人敢先發(fā)議論。 直到半刻鐘后,禮部尚書才稟奏道:“皇上,若此情當(dāng)真的話,便是由鎮(zhèn)北王殿下繼位了,倒是也說得通,可……臣等斗膽,必要一睹先帝的遺詔才能決斷。” 這才有人跟著說道:“是啊是啊,遺詔呢?” 雖然眾人隱約聽說當(dāng)年之事的風(fēng)聲,但倉促間又哪里能如此輕易相信,群臣面面相覷,震驚,狐疑,有人開始暗暗懷疑這是鎮(zhèn)北王自導(dǎo)自演的一出戲。 但是趙宗冕仍是冷靜地坐在椅子上,仿佛現(xiàn)在大家所談?wù)摰氖拢翢o關(guān)系。 在一切低微的竊竊私語中,有個聲音打破了這種山雨欲來前的沉悶。 “遺詔在此。”平靜而清楚的聲音從寢殿門口響起。 與此同時,太監(jiān)道:“文安王爺進(jìn)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