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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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相對,青鄉侯跟蘇霖卿不約而同地先向著西閑欠身行禮。 正在此時,門內又走出一人來,道:“為何還不到?” 此人話未說完,若有所覺地轉過頭來。 卻見他生得身量高挑,長眉秀目,氣質端方,威嚴內斂,正是八百龍驤衛的統領顧恒。 西閑雖是第一次見他,身邊的泰兒卻指著顧恒,呀呀地叫了兩聲。 西閑不解何意,顧恒瞧著泰兒,臉上掠過一絲淺笑,欠身行禮道:“小王子還記得微臣呢。” 又向西閑行禮:“參見娘娘。”其他眾人也隨著行禮,因甲胄在身,動靜間鏗然有聲。 西閑垂首道:“有勞各位,不必多禮。” 顧恒道:“請娘娘入內。” 泰兒原先下車的時候,執意要自己走,此刻見了顧恒,不知想起什么,便蹣跚到他跟前,張開雙臂要抱。 顧恒一怔,他身著甲胄,彎腰不便,關潛在旁看了,便把泰兒抱起來放在顧恒懷中,道:“小王子跟顧大人很投契啊。” 顧恒微微一笑,三人隨后進殿。 其他跟隨西閑的眾侍從宮女等都留在外頭,柳姬雜于其中并沒靠前,見西閑入內,她反而退后了幾步。 那邊西閑一時顧不得別的,因為里頭吳妃已迎了出來。 西閑一看吳妃的樣子,心涼了半截。 向來端莊的吳妃,此刻雙眼紅腫,神情恍惚,見了她,還未說話就先掉下淚來:“meimei……”她頓了頓,才勉強說:“王爺在內。” 西閑撇開吳妃,邁步到了內殿,一股濃烈的血腥氣撲鼻而來,幾乎讓人窒息。 足足十幾名太醫擠在殿中,見了她來到,也紛紛行禮,西閑眼睛望著榻上的趙宗冕,這一瞬間有些靈魂出竅。 他安靜地躺在那里,上身幾乎是赤/裸的,胸口裹著繃帶,血卻透了出來,不知是血漬洇開的緣故還是傷口過大,幾乎半邊繃帶都濕透了。 這一剎那,西閑耳畔竟響起了昨晚上泰兒撕心裂肺的哭叫。 心弦繃緊,她忙回頭倉皇說道:“別叫泰兒進來。” 關潛道:“知道,顧大人抱著他在外頭。” 西閑站在原地,放慢了呼吸,仍是無法阻擋那濃烈的血腥氣,然后她緩步走到趙宗冕身旁。 低頭細細打量著這個人,昨兒離開的時候還那么生龍活虎,如今卻是這樣。 西閑的手在那沾血的繃帶上,似落非落,想看看他傷的怎么樣,卻又放棄。 關潛說道:“太醫說幾乎傷到心肺,且又失血過多,幸而舅舅身體強健,不然換了常人的話只怕就……” “沒有醒過嗎?” “回娘娘,王爺醒了一次,”旁邊一名太醫大膽回答,“只是什么也沒說就又昏厥了。” “用的藥可妥當,可有性命之憂?” 大概是她鎮定冷靜的態度感染了太醫們,另一名跟著說道:“仗著王爺體魄強健,目前血也暫時止住了,只要傷口不感染,應是無礙的。只是畢竟失血多了些,一時半會不知何時會醒。” 一片寂靜。 頃刻,西閑環顧在場眾人,溫聲道:“王爺先前離開雁北之時,百姓們含淚相送,依依不舍,我著實想不到,自古以來還有那個皇族是如此給百姓們愛戴擁護。”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她為何忽然說到這個。 西閑轉身,低頭看著趙宗冕的上身,道:“各位方才大概都看過王爺的傷了吧?” 大家齊齊回答:“是。” 西閑道:“可我所指的不是今日的傷,是其他的這些傷。” 她眼前所見的趙宗冕,除了胸口纏著繃帶的那處外,其他地方,大大小小地也留著許多疤痕,甚至在頸下鎖骨處斜斜地就有一道,若再上挑一寸,可就致命了。 而左手臂上,是還沒有愈合的,那天從鎮撫司出來遇刺時候留下的傷。 西閑從沒有認真打量過趙宗冕的身子,事實上也沒有這個機會,這還是第一次。 在眾人疑惑的眼神中,西閑笑了笑,手指輕輕地在他頸下的傷處劃過:“看了這些傷,難道還不明白百姓們為何喜歡王爺嗎?這些傷,是他保護臣民開疆佑壤的明證,這些傷是留在他身上,也在臣民們的心里刻著,是是非非,人心里都有一桿秤。” 眾太醫聽到這里,悚然動容,這才明白西閑的意思。 西閑眼中略有些濕潤,她深深呼吸,才又繼續說道:“有這樣一位王爺,是我朝之福,也是大家的福氣。但現在,他的性命,卻得交付由各位大人們……好生保護著了。”說到這里,西閑躬身,向著在場的太醫們深深行禮。 “娘娘,使不得!”太醫們紛紛出聲。 “請娘娘放心,”有人已經跪地,泣淚道:“我等一定竭盡全力,若王爺有閃失,我等亦以性命相殉。” 身后關潛也紅了眼圈,轉開頭去。 而在不遠處,是抱著泰兒的顧恒,以及青鄉侯,蘇霖卿等將領武官們。 西閑安定了人心,垂眸看向無知無覺的趙宗冕。 手指從他的傷處離開,正欲垂落,卻突然給輕輕地握住了。 西閑一驚,目光看去,卻是趙宗冕擱在身側的手指微抬。 她心頭亂跳才要叫太醫,卻又見趙宗冕的唇動了動:“你……” 他是有話要說!西閑忙俯身,依稀只聽趙宗冕聲音微弱,竟道:“你、你呢……” 西閑正疑惑不解,“百姓們喜歡,那你……”趙宗冕斷斷續續問道:“你喜不喜歡?” 第98章 0720一更 西閑聽明白他這兩句話, 簡直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從來都見趙宗冕意氣風發不可一世, 今兒卻是第一次看清他身上的傷, 新傷舊痕,大大小小,算不清是得經歷多少生死關才留下的。 震驚, 同時心里還有無限難過。 人說常勝, 卻不知這常勝背后, 是他多少次腳踏鬼門關才奪回來的。 也直到此刻, 才明白趙宗冕為什么會那樣不忿——明明是他拼死在保護著的大好河山,到頭來, 反差點給扣上莫須有的罪名踐踏成灰。 可所有的悲傷, 難過,都在他這一句話中……煙消云散。 西閑瞪向趙宗冕,卻見他雙眸似開非開,唇角卻微微挑著一點淺淺的弧度。 不過……由此倒也可以放心了,這個人絕死不了。 剎那竟也有些啞然失笑。 因為西閑側耳傾聽的動作,太醫們也發現王爺已經醒來, 只不過說話聲音太小, 大家都無法聽見。 等西閑抬頭之時,卻見大家都驚喜交加的:“王爺說什么?”又問:“王爺如何了?”之類。 連顧恒那一幫人也情不自禁圍了過來,滿面關切。 望著這一大堆因為他而寢食不安性命攸關的人, 西閑按捺心頭波動, 微微含笑道:“王爺說多謝各位護佑,他并無礙, 且一定會不負眾望,盡快好起來的。” 說著回頭,避開眾人視線之際瞪了榻上趙宗冕一眼。 西閑之所以要說先前那一番話,不僅是鼓舞士氣更是安撫人心。 畢竟昨日宮內那一場,外頭的人看著撲朔迷離,宮中的人卻也是似懂非懂的。 趙宗冕陡然受傷,這些太醫都給拘了來,顧恒為了避免他們出外散播鎮北王傷勢如何嚴重的消息鼓惑人心,所以自然不可能放走他們,因此這殿內才有這么多人聚集。 這些太醫摸不透現在是怎么情形,到底是造反謀逆,還是簡單的情勢有變。又見趙宗冕傷的那樣重,唯恐救不了的話,就給這些武官們一怒殺了。 所以不免束手束腳,無法放開手腳盡心展開救治。 西閑的那一番話,一來表明了趙宗冕的功績,提醒他們鎮北王是臣民百姓的護佑者,讓太醫們心生敬畏,二來她表示將鎮北王的性命交給他們,這自然是極大的信任跟托付。 所以太醫們聽了西閑的話,才會那樣反應。 西閑本想離開,讓太醫們盡情救治,趙宗冕的手好死不死地仍勾著她不放。 西閑猶豫片刻,終于俯身,在他耳畔低語了一句。 無人知道她說的是什么,站的最近的太醫卻瞧見鎮北王陡然露出了笑容。 這笑雖是為西閑而生,對太醫們來說卻也像是另一顆定心丸:王爺不會有事。 西閑順勢拂開趙宗冕的手,后退了數步。 這會兒泰兒在顧恒懷中,倒也不吵不鬧了,只是眼巴巴地也望著這邊。 顧恒見西閑退了下來,忙將泰兒先交給關潛,關潛才把泰兒又抱給了西閑。 泰兒望著西閑,又抬臂指著趙宗冕的方向,口中喃喃:“啊啊……” 關潛在旁邊說道:“泰兒放心,你父王不會有事的。” 泰兒眨了眨眼,突然用模糊的語調,牙牙學語似的喚道:“父、王……” 西閑一震。 她回頭看向趙宗冕,那人卻給太醫們圍在當中,不知有沒有聽見。 吳妃先前去洗了臉,稍微整理了一下儀容。 同西閑再度相見,吳妃道:“你來了,我的心才安穩了。我本來早想你進宮,只是……王爺在暈厥過去之前曾吩咐過,不許任何人透露這消息,更不許傳信回王府。” 西閑道:“王爺大概是怕消息傳出,給一些有心人利用引發sao動吧。” 吳妃道:“你說的對,另外王爺應該也是怕你擔心的緣故。而顧大人他們也是同樣的意思。就算如此,聽說宮里已經蠢蠢欲動了。”說著,就指了指西苑的方向。 西閑道:“只要王爺在,一切就仍在掌握。” 吳妃點點頭:“昨晚上……”才說了三個字,眼中又有淚涌了出來,“真想不到,那方家竟是如此的狠毒。” 西閑道:“昨晚的事我并不清楚,難道是方家所為?” 吳妃說道:“不是他們又是誰敢這樣大膽,我本是要去鎮撫司的,那些人半道截殺,顯然是沖著我來的,隨行的侍從死了六七個,多虧了王爺察覺不對帶人來救,可……王爺他……我恨不得自己身死,也不愿王爺有半分損傷。” 西閑道:“娘娘不必如此,王爺也一定會轉危為安。” 吳妃擰眉道:“王爺一定會萬安,豈會讓那些小人得逞。” 兩人說話之時,泰兒張口打了個哈欠。西閑覺著他大概是困了,便又安撫了吳妃幾句,才抱著泰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