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這般一路走回家屬區,幾個漢子眸底的忐忑已經消失得差不多了。 彭弘毅三人身上有些臟,聽他們說老家是西北的,大約坐了好幾天火車也沒條件給洗一下。 姜寧回家后立即找曹來喜換了三個燒得正旺的煤,把三筒煤爐點燃,拿大鋁壺燒了熱水,拿了新毛巾,讓他們洗澡松快一下。 “趕緊洗下松松,等會就吃飯了。” 姜寧笑吟吟的,看他們棉襖挺薄的,她還把丈夫以前換下的軍大衣取出來,遞了過去。 她沒有把自己給趙向東做的新衣拿出來,不是小氣,而是怕他們惶恐不肯穿,五六成新的舊軍裝最合適了。 果然,彭弘毅幾個立即就接了過去。 “嘿嘿,麻煩嫂子了。” 三人也知道自己身上臟,不過姜寧態度和親切,明顯真心實意,他們除了不好意思笑笑,倒也沒再局促。 彭弘毅先去洗澡,胡國川田斌在廳里喝茶,姜紅兵招待著,姜寧則趕緊去做飯。 飯菜得多做點,趙向東今早就說會回家吃晚飯的,大概是開會耽擱了,現在還來了客人。 時間緊任務重,只能先取量及味道了,花樣得擱一擱。 大蝦全部白灼了,等會蘸蒜蓉油吃;兩條大青魚紅燒;熏雞斬了兩只,爆炒后燜土豆塊;把養著的泥鰍都下鍋,和著豆腐燉。 接著還炒了兩個青菜,搪瓷盆一大盆地上,主食是米飯。 彭弘毅幾個很不好意思,連連擺手,“嫂子,做太多了,太多了!”這得費多少錢啊! 一陣陣香氣撲出來,前胸貼后背的三人咽了咽口水,立即心疼起錢來了。 隨便一頓就行,他們咋能這么吃?東子還得養家呢! “你們放心,我有工作呢。” 姜寧一邊將熏雞燜土豆鏟出來,一邊笑道:“我肯定會量力而為,打腫臉充胖子這活我是不干的。” 勸人這任務就交給二哥了,她隨后揣上錢票走了一趟服務站,買了幾瓶酒。 戰友重逢多高興的事,男人們肯定得喝一點開心開心,家里的酒就剩半瓶子,有點空余時間就趕緊買上。 趕回家屬區,剛好碰上匆匆趕回來的趙向東許衛國,夜色下,兩人面露喜意,顯然十分高興。 “寧寧,老彭幾個在家里了嗎?” “當然在的。” 姜寧含笑瞅了一眼丈夫,“家里飯做好了,酒也買上了,就等你倆啦。” 隨后,她將遇上彭弘毅他們的經過說了一遍,當然,她完全忽略了方涵,只著重講三人已經安置妥當。 姜寧余光瞥了眼喜形于色的許衛國,大門哨人不少,許衛國肯定會知道全程,而且速度不會慢,這她就管不著了。 她一笑,“咱們快上去吧。” “嗯。” 趙向東早接過姜寧手里沉甸甸的酒,媳婦兒安排妥帖,細心招待他的戰友,說實話他非常高興,心暖烘烘的。不知道怎么形容這種感覺,許衛國在場也不好表露什么,千言萬語只匯成這么簡單的一句應和。 姜寧有些感覺,丈夫黑眸很亮,似有暗流涌動,要將她吸進去一般。 她狀似不經意讓了讓位置,避開許衛國視線,朝他嫣然一笑。 趙向東唇角弧度加深,極短暫的眼神交流后,姜寧率先走在前面,趙向東和許衛國也跟著上去了。 第42章 上樓的時候, 趙向東許衛國你一言我一句,姜寧倒是大致了解了二人和彭弘毅幾個的關系。 他們還真是多年老戰友,八九年前一個排出來的, 大伙兒有了不同程度的晉升, 但總體都在一個連隊里。 趙向東和許衛國老搭檔,一個連長一個指導員,彭弘毅是副連長,胡國川和田斌是底下其中兩個排的排長。 后來,他們所在的部隊接到調令,上了對越自衛戰的戰場。這是一場雖勝但卻十分慘烈的戰役, 死傷極多。 趙向東所帶領的連隊也不例外,功是立了,但全連折了半數的人,剩下一半也很多負了傷不得不退役的。 彭弘毅三個就是。 據趙向東所說,彭弘毅傷剛治好的時候,腳是有點跛的,當時醫生說多走走會恢復些。 萬幸據姜寧剛才所見, 恢復得不錯。 胡國川右手筋斷了, 田斌左手炸掉了小指無名指, 外加一小塊手掌。二人治療后雖能處理日常生活,但已經無法勝任一個軍人的職責, 只能退役。 聽了姜寧簡單描述三人的外表, 趙向東長嘆一聲, “他們幾個都是西北人, 家里條件本來就不大好。” “那他們沒安排工作嗎?” 姜寧在廚房里做飯,姜紅兵招待客人,外面談話她聽了一耳朵,彭弘毅幾個是經老鄉介紹,要去楊市往南一百多公里的私人承包山林工作的,途徑楊市轉乘客車,因惦記著趙向東許衛國兩個老戰友,特地過來敘一敘的。 彭弘毅幾個是軍官呀,戰場負傷退役,國家應該會安排工作的,咋就需要跑出來干私人雇工了? “是安排的了,大概有什么變故吧。”趙向東與許衛國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又嘆一口氣。 他們一直身處部隊,對這些事情門兒清,部隊給退役軍人安排工作,是要地方配合的,而且上崗后續如何,這完全得看地方具體單位。 要知道這年頭給安排工作,全部都得返回原籍的,不然楊市根本消化不了這么多啊! 在部隊眼皮子底下還好些,像彭弘毅幾個老家在大西北,那就鞭長莫及了。 彭弘毅他們退役時機也不好,自衛戰結束,需要撫恤的陣亡戰士太多,需要安排工作的因傷退役軍官也不少,部隊捉襟見底,還忙不過來,最后還是許衛國出面打點,才給自己的戰友盡快排上號。 現在看來,肯定是西北那邊安排的工作不咋地,現在只能自己討生活。 姜寧也嘆了口氣,這些為國為家的鐵漢子們,拋頭顱灑熱血,退下來后也不得不直面生活的窘迫。 都是窮惹的禍,國家窮,人民也窮。 姜寧再一次由衷為改革開放高興起來了,這次真不是為了自己。 簡單說了幾句,三樓就到了,姜寧掏出鑰匙打開房門,她體貼讓了讓,給趙向東許衛國先進門。 “東子!衛國!” “老彭,老田,川子!” 老戰友重逢,五人激動得眼睛都紅了,狠狠地互錘幾下肩膀,好半響,他們才將勉強將滿腔激昂控制住。 姜寧微笑看著,“東哥,咱們先吃飯吧,菜要涼了。”而且她估計彭弘毅幾個也該餓了。 “好!” 大伙兒紛紛落座,姜寧和姜紅兵知道,眼下正是五人敘舊的激動時候,兄妹倆也不吭聲,保持安靜邊吃邊聽。 碰了一次杯,一口干了,趙向東招呼戰友們起筷不許客氣,他也夾了兩筷子菜墊墊肚子,才問道:“老彭,你們咋來過來了?” 他看看身邊媳婦,“我剛才聽我媳婦說,你們是過來工作的,咋回事呢?” 老戰友們一看就過得不好,趙向東面帶關切,許衛國濃眉也蹙起,“你們退役的時候,不是在家鄉給安排了工作嗎?” 這年頭的工作都是祖傳父,父傳子的,鐵飯碗一個,照理該一直干下去的,咋兩年不到,就千里迢迢出來討生活了呢? 聽姜寧說,還是私人承包的山林,不是公家單位,這是在家鄉連稍差點的工作都找不到了? 趙向東許衛國眉心擰成個疙瘩,彭弘毅苦笑一聲,“甭提了,那工作現在沒有了。” 三人都是一個省的,其中彭弘毅胡國川還是同縣,田斌則是隔壁市的,當初三人結伴回到老家,拿了退伍證還有部隊寫的證明等等去了縣里。 縣里早接到了任務,就給安排了工作,孫胡兩人分配在酒廠,田斌分配在面粉廠。 先說田斌,天有不測之風云,他還沒來及報道,老父就病倒,病勢洶洶,縣醫院束手無策,建議去市醫院。 市醫院是能治,但得掏一大筆額外的藥費,田家窮得叮當響,于是田斌只能將手里的工作讓了給人,得了一筆錢,再加上自己剛到手的撫恤金,湊齊了藥費,治好了父親。 工作就這樣沒了。 不過田斌還算好的,他這是自己的問題,換了彭弘毅和胡國川這邊,就糟心多了。 兩人是一個縣城的人,進的是同一家酒廠,這酒廠在他們那個小縣城里,是少數幾個不錯的單位,本來應該還不錯的。 但問題是,地方不大好單位少,但瞄上的人太多,不管是本廠領導,還是縣里的有點能量的頭目,都盯著那幾個空缺。 現在好了,突然來了空降軍,把茅坑占了倆,他們能樂意嗎? 這么一個不樂意,彭弘毅兩人工作就很不順利,最后熬了半年,被人坑了背上黑鍋,被酒廠開除工作沒了。 孫胡兩人不笨,還很能干,不然之前在部隊時,也不能混上去了,可惜的他們沒背景,小地方閉塞袒護風極省,他們小胳膊拗不過人家的大腿。 一丟了工作,沒背景根本無法再找,家境愈發艱難,好在年前,胡國川一個外出討生活的遠方表哥回來了。 表哥在東南一個私人林場干得不錯,當上了小領導,閑聊說起林場正擴招人手,可以介紹一下,待遇還行,就是活兒苦累。 干活苦累沒關系,胡國川有的是力氣,他惦記著兩個同樣艱難的兄弟,好說歹說,表哥也答應帶了。 這不,表哥假期結束,一行人趕著回去,火車今天到了楊市以后,要轉客車,可惜只能買到明天中午的票,于是停一宿。 有了這么點空隙,又剛好在楊市,彭弘毅三個惦記著老戰友,于是就趕過來軍區了。 “活兒重點沒關系,好歹有個營生,一家老小的生計有著落了。” 生活并沒有壓塌三個漢子的脊梁,避重就輕說了一下自己的近況,三人精神一振,笑道:“好了,不說這些糟心事了,咱們干一杯!” 許衛國本來琢磨著要搭把手的,但看兄弟們沒有這個意思,去路也安排好了,他也就不好摻和,和趙向東一起舉杯,“好,干!” 要是丈夫平時這樣喝,姜寧肯定不答應的,但特殊情況特殊對待,她不但沒說啥,反而幫忙再開了一瓶酒,笑道:“多吃點菜,都不許客氣哈。” “好的,嫂子!” 五人很高興,真喝地有點多了,兩個小時后先后給趴下,姜寧兄妹早有心理準備,不說了,趕緊收拾吧。 扛人的任務是姜紅兵的,他先將三個客人扛進次臥,讓他們在一張床上擠擠,然后還扛了自己妹夫回房放下,最后找了找許衛國身上鑰匙,將人送下樓去了。 姜紅兵是男人,席上也喝了不少,這么扛了五條魁梧漢子,他也夠嗆的。 “二哥,你趕緊歇著吧。” 次臥床擠不下了,打地鋪濕氣大,姜寧想了想,在客廳長椅上整理了套鋪蓋,只能先委屈一下親哥了。 姜紅兵揉著額頭躺下,闔目很快就微微打起鼾,姜寧給他打熱水擦了手臉,掖了掖被子,安置妥當,才重新打了一盆熱水進自己屋里。 趙向東喝了很多,不給他擦洗一下去去酒氣,她恐怕很難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