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
——有帶著幾只箭矢從遠處射出,指向國師的方向!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椅子上的葉長謙一動不動,任由身邊的護衛將其中兩支斬落。 而剩下一支羽箭從葉長謙的頭頂飛過,扎進了高臺一側的太監右肩,劇烈的疼痛讓太監右手頓時失去了力氣,高舉著的火把從手中跌落,砸在了一旁的柴薪上。 松木易燃,且有部分浸了松油,遇火即著。 柴薪搭建的高臺,一下子就著起火來,火勢從一個角開始往上蔓延。 先不說被火燒著,就是這兩丈柴火坍塌,波及者也非死即傷。 祭天臺上絕大多數人都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躲的躲,撤的撤。 就連柴薪臺上站著的禮部侍郎胡志松,也逃命似的從高臺上連滾帶爬下來。 只有椅子上端坐之人,巋然不動。 半空中一只紙鳶拉扯著風鈴緩緩的升起,葉長謙靜靜的看著祭天臺上大部分逃離殆盡,淡淡道:“起風了。” 一主一仆,神色平靜。 仿佛身后燒的不是兩丈高的柴薪,而是國師府冬日里點的燈籠。 親信從椅子底下抽出一把雨傘來,撐開傘,罩在了椅子端著的人頭頂。 像是早就預知什么。 而傘下的紅衣人,閉上眼睛,嘴唇一合一閉。 又像是問上天祈求著什么。 臺上兩人仿佛靜止,但是火勢依舊從柴薪基底往上蔓延。 臺下。 無論是何派系,無論是何身份,無論男女老少多大年紀,都下意識的抬起頭看著天空。 今日微陰,的確有云團盤旋。 但是東邊的太陽已經透出部分光芒,眼看就要大晴的天氣,司天監從昨日就開始夜觀星象,到今早看云觀風向,早已斷言今明兩日無雨。 怎么可能…… 就在眾人思緒紛亂之時,只見臺上的紅衣男子突然睜開了眼睛,與此同時,眾人耳畔傳來“轟隆!”一聲巨響。 靈帝只覺得手背一涼,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豆大的雨滴砸在了他的身上。 密密麻麻的雨就這么毫無征兆的,鋪天蓋地而來。 待劉希急急忙忙找來遮擋物,他再抬眼,看到的就是祭天臺下跪倒的文武百官和京都百姓。 他們臉上帶著自己再熟悉不過的敬畏還有孺慕和感恩。 是明白了前半年的國師荒唐不過是桃代李僵?還是想起幾年前北方大旱,國師古法絕食祈雨,拯救了萬千百姓? 燃著的柴薪高臺被雨水澆滅。 靈帝知道大局已定,心生退意,但是祭天臺上的紅衣人未動,百姓未動,百官亦沒有動。 他若是走了,便是默認了這出戲,幕后有他的影子。 所以,他必須坐在這,靜靜的看著他搭的臺,換了旁人登場開唱。 *** 這場雨,來得快去的也快。 一刻鐘左右,大雨便停了。 國師身邊的親信收了傘,在所有人或多或少都被淋了雨的時候,只有葉長謙身上寸衣未濕,他往日一身白衣只讓人覺得仙氣飄飄,但是今日一身紅衣—— 卻無端的讓人覺得不敢直視。 “今日諸位不少披星戴月而來,又淋了一場雨,這樣耗下去時間一長容易生病,我便開門見山。”葉長謙視線微微上抬,“將人給我帶下來。” 柴薪高臺之上,一直陪在喬三身側的護衛連臉上的雨水斗沒有抹,將斜歪在柴堆的喬三架了起來往下走。 “國師大人,人帶到。”他將喬三扶在地面上趴著,行了個禮就匆匆回退下,退下之時沖著葉長謙比了個ok的手勢。 葉長謙:“……” 他面無表情低下頭,看著地上匍匐著的人,一身白衣臟兮兮的、濕漉漉的黏在身上,頭發濕透散亂,配上那一臉命不久矣的病容。 像是一只瑟瑟發抖的落湯瘟雞。 葉長謙:“你叫什么名字?” 喬三的內心沒有比今日更平靜,他喘著氣,張了張嘴,有氣無力道:“喬三。” 他的聲音別說旁人,就是一開外的葉長謙,也只能從隱隱約約聽到一點。 葉長謙想了想,起身從椅子上站起來,半蹲在喬三的面前,面無表情的整理了他的衣領,在他領子上夾上一個藍牙話筒:“我來幫你一把,你想說什么?” 兩個一個半蹲,一個趴在地上,相似度為九成的人第一次面對面相見,卻讓旁人看出了云泥之別。 喬三直視著眼前的人:“小人喬三。” 依舊是虛弱幾乎只有氣音,卻仿佛放大了數百倍,突然在所有人耳邊響起。 眾人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直到看見前后左右人的反應,才明白過來,事情朝著無法理解的方向發展了。 “轟!” 臺下瞬間炸開了鍋,議論紛紛起來。 只有葉長謙的耳機中傳來熟悉的聲音:【這兩組擴音喇叭用的是蓄電池,堅持不了過長時間,速戰速決。】 葉長謙將他的衣領重新交疊好,神情疏離:“喬三,你苦心積慮敗壞我的名聲,意欲何為?” “我出生于草野,只跟族里先生念過幾年書,胸無文墨,怎有如此大的膽子。之所以趁您閉關,四處尋歡作樂敗壞國師名聲,是因為受了左相齊大人授意!” 他性命垂危,說話都耗費力氣,字字如泣如訴,太有說服力。 不僅百姓的視線,就連百官的目光,也下意識投向了百官之首的齊策身上。 齊策如芒在背,卻是生生忍住,沒有急著去辯解。 但是京都府尹趙啟良眼見事情敗露,心虛異常,第一個沖了出來:“你這鼠輩,不僅假冒國師,還蓄意污蔑,血口噴人!” “趙大人,先不說我有沒有污蔑左相大人。”喬三冷笑,“滅林家一門三口之事,我總沒有污蔑您吧?” 趙啟良臉色瞬間煞白:“你——” “刑部尚書林大人,那林家小姐可是你引薦給我的,不是說是你門林家不入流的一支么?就是給我做妾都高攀我了。” 林山奎:“滿嘴胡言,我連林姑娘是誰都不知,如何引薦與你?” “吳翰林,我的字都是你教的,我的詩也是你教的,您不是常說我的字就是練個二十年也追不上國師大人,這話,你應該沒忘吧?” 吳耀奇:“怎么會有此事,簡直無中生有——” …… 一粒鎮痛藥,換喬三兩個小時的鎮痛時間。 葉長謙早就預料到喬三得知事實真相后,回抓住最后一次機會,反咬一口。但是葉長謙沒有料到,他有如此彪悍的戰斗力。 以至于他還沒有動手,喬三就已經將所有涉事者,一一懟了一次。 葉長謙聽著他呼吸越來越急促,打斷了他對一些無關緊要人的攀咬:“這些就夠了,今日時間不多,其他人等以后再說,你先前說的那些,我們先一個個算。” 他露出今日第一個笑容來,眼底卻沒有透出任何笑意。 “來人,將林氏父子帶上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在青天白日“死而復生”, 不僅在場的百姓, 就是對此事稍有耳聞的官員都露出了錯愕的表情。 葬身在火海燒成一具焦尸的林父還能解釋, 但是林奕可是吃了殺威棒,橫著從宮門出來的。 當時半城的人都見到了他的尸首。 怎么會還活著? 在眾人的視線中,林父攙扶著自己的獨子林奕,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這二人都消瘦的厲害, 但是精神看著卻很不錯,尤其是林奕, 雖然腿腳行走還有些不方便, 可臉上并沒有帶著病容。 可見照顧者十分用心。 兩人跪在臺前:“國師大人。” “無需多禮。”葉長謙語氣輕緩, “本想著我的名聲敗了也就敗了, 本無足輕重, 但是是想著林家長女, 性情剛烈,至純至孝, 乃女子之典范, 實在不能死的不明不白,就請了二位到此細說緣由。” “事情還要從正月十五開始說起。”提到長女, 林父雙眼泛紅, 眼眶里打著的都是淚水,“小女愛熱鬧, 每年元宵花燈都會出門逛上個把時辰,但是哪想到今年,她會在街上被這喬三看上。” “之后, 喬三便時常來我家送一些東西,還遣媒人來家里說項。被拒后,媒人便破口大罵,說我們不識抬舉,能成為國師的妾已實屬高攀,小女從小心高氣傲,被再三羞辱后更加不愿。” “原本以為嫁娶終究講究個你情我愿,小女不愿,是事情自會到此為止。沒想到小兒在三月春闈時,以莫須有的‘夾帶’罪名逐出考場,我們一家心急如焚,到處托人去打聽消息,才知道是這屆科考主考官刑部尚書林大人,放出話來,說小兒可能被終生禁考。我如遭雷擊,卻又無能為力,只能到處求神拜佛,以求神靈保佑。” “那日,我跟小女去寺里上香,恰巧遇到林夫人。林夫人說見小女面善,便想邀她去禪房小敘。小女想著科考之事,不敢拒絕,和林夫人聊了半個時辰有余。回來后第三天,喬三提親之人再次找上門來,小女點頭答應了。” 刑部尚書林山奎臉色微變,他下意識看了一眼遠處的帝王,再轉過頭來后,眼神鎮定了許多:“我夫人素來與人和善,和小一輩聊天,只是性格使然,并無惡意。” “無惡意?林大人你以小兒前程為要挾,讓小女務必一頭撞死在祭天臺上,難道也無惡意?” 林奎山只覺得后脊背發涼,咬著牙:“一派胡言!沒有證據就想污蔑朝廷命官,你可知后果?” 林父笑的有些苦澀,他顫抖著從袖中掏出一份血書遞給葉長謙:“林大人可能沒想到,小女心思縝密,她擔心死后您概不認賬,就寫了這份血書把事情經過一一道來,押了自己的手印,讓我好以此為憑據,去林府找您旅行承諾。” 血書里底下,還帶著一本林家長女的平日里習字冊子。 林奎山只覺得眼前一黑,要不是身邊人攙扶了他一把,他幾乎要當場倒下去。 葉長謙一目十行看過后,將血書遞給一旁的親信:“去拿給蘇閣老左相他們看看,也拿給翰林幾位對書法有所造詣的人看看,看看信有沒有問題,也看看字有沒有問題。” 字在朝廷幾位大臣手中晃了一圈,最后以蘇蘊為代表,對著葉長謙一作揖:“無論是紙還是字,都無問題。” 葉長謙似是早有預料,表情沒有絲毫變化:“既然都無問題,那么結合喬三之前所言——刑部侍郎為了敗壞我的名聲,先引的喬三看中林家小姐,且慫恿其納妾。而另一邊,則在春闈對林奕下手,利用林奕的前途,威逼林家小姐一頭撞死在祭天臺上。為的就是制造‘國師納妾,逼死良家女’的假象。” 林奎山兩腿發軟,終究跪到在地,被一旁等待多時的護衛控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