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 堂前的夫人。 一身華服,滿頭珠翠,端坐在椅子上,通身的貴氣。 只是古代化妝品,鉛色太重又不服帖,遠遠看著還好,這三米不到的距離下,余初甚至能看見她皺紋的浮粉。 和印象中,病榻之上那個沉默且自責的女人,基本對不上一塊去。 “家仆說見過你,我還以為他在胡言亂語。”翟夫人端起茶盞,淺淺的喝了一口,“宋家小姐,不是早就病故了么?” 余初對從諜戰劇突然跳到宅斗劇,還沒徹底反應過來,張口便是:“當年翟侯爺不是也掛了喪了么,可見吉人自有天相。” “好一張牙尖利嘴。” 余初權當贊美“過獎。” “你也不用對我這么有敵意。”翟夫人輕笑一聲,“我只不過是人老了,總愛回憶之前的事情,還喜歡到處和別人嘮叨。” 她抬起手擺了擺,示意屋內站著的丫鬟出去。 等最后一個丫鬟踏出門并轉身掩回門,翟夫人一股子憶往昔當年的語氣,便在只有兩人的包廂里,悠悠響起。 “當年的事情,羽兒并不知情,退婚是我和老爺決定的,你是知道羽兒那個性子的,如果退婚肯定鬧得不安生。所以老爺就把羽兒扔進了東大營……” 翟夫人仿佛真的是來談心的,一上來就是當年的真相,娓娓道來,卻不會讓人覺得枯燥。 接下來翟夫人所說的,基本上和余初后來了解到的一樣。 這一對父母為了不讓自己的兒子失去控制,直接將翟翎羽扔進了軍營里,然后跟教頭打了招呼,很很的招待了他一番。 趁著翟翎羽還在軍營且沒有信息來源渠道,他們先是先斬后奏,然后釜底抽薪。 直截了當的把宋家的婚事給退了。 等翟翎羽從軍營里訓練回來,余花菜已經涼透了。 “我要是知道羽兒在此后的日子里,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我一定會阻止老爺去宋家退婚。幸好還來得及。你現在嫁……” 正在此時,余初只覺得地板都震動了起來,“咚咚咚——”有人從樓梯底一直往上,最后停在了他們的包廂前。 門被重重的推開,正主翟大同志看見她既沒有哭鼻子,也沒有受傷,心里松了一口氣。 他站在門外,沖里面的人作揖行禮:“母親,我是來——” “托你的福,兩三年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我的兒子。”翟夫人打斷了翟翎羽的話,她視線從余初的臉上,轉到門前的大兒子身上,“羽兒,你說是不是?” 翟翎羽半垂著眼簾,悖逆著光的他,表情晦暗:“是兒子的不是。” 翟夫人:“我一會兒怎么對你的心尖rou,你是站在外面聽,還是進來聽?” “兒子站在這就好。” “那你就聽著。” 翟夫人看向余初:“我們侯府的少夫人,需要主持中饋,所以必須在我身邊學夠三年,每日晨昏定省。” 翟翎羽臉色一變,正打算出聲,卻看見余初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點了點頭:“好。” 這下,臉上的驚化成了不可置信,她這是接受了? “聘禮我們會重新辦一份,只是娘家的問題,還需要自己解決。” “好。” “羽兒年紀也不小了,我希望成親時間越早越好,最遲中秋,婚事一定要定下了。” “好。” …… 翟夫人的表情越來越舒緩,但是翟翎羽的表情,卻越來越嚴肅。 他打斷了翟夫人的婚后安排,看著余初:“阿初,你怎么想?” 余初笑的一臉溫和:“你們侯府的事情,我也不好越俎代庖。” 反正對象又不是她。 當然說什么都好啊。 第四十五章 翟夫人也是從韶華走到遲暮, 自然知道, 年少人之間的愛慕, 看似美好,其實脆弱的不堪一擊。 等成了家,有了孩子,所謂的戀慕, 就會如同三月春雨下的桃花,只是遠遠的朦朧的看著鮮艷, 越走近越發看不真切。 所以, 她在聽見丈夫提議時, 并沒有多少猶豫, 點頭答應了。 以為少年人的情傷, 時間一長就好了。 立業后成家, 她的嫡子娶的女子,可以是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 也可以是一個將后宅打理的井井有條的主母, 還可以是處理好家族關系的命婦,甚至可以是來往于后宅之間, 八面玲瓏, 對丈夫有助益的侯府少夫人—— 卻不能是那樣一個,全身上下什么都沒有, 卻只剩下喜歡的姑娘。 可是,她低估了自己一手養大的兒子。 宋家那個小姐傳出去世的消息后,她一手養大的嫡子, 變得她全然不認識了,不說話,不哭鬧,也不笑了。 就像是一具活著的行尸走rou。 直到頭七那天,他喝的伶仃大醉,將自己的頭埋在冰冷的地磚上,才哭出來,哽咽著說他錯了。 那是第一次,翟夫人覺得,應該是自己做錯了。 后來,他像是變了一個人。 書不讀了,友不會了,背著所有的人,投筆從戎。 不是沒有給他重新物色過親事,蘇閣老的孫女,淮陽郡主的女兒,殷太傅的侄女……都是一等一的仕女,當家主母宗族命婦的好人選。 但是他整整三年,幾過家門而不入,年三十寧愿在城外野地里駐扎,也不愿意回來看上一眼。 他耗過了所有人。 前方饋線,自己的嫡長子生死不明,翟夫人跪在佛堂里無數次的想: 如果那姑娘還活著,她可以不計較對方的出身,不計較對方學識,不計較對方的性格……她可以什么都不計較。 聘禮可以再送一次。 不會持家,成親后,這個婆婆可以教。 兩人年紀都不小了,早日成婚,開枝散葉后才是主要。 …… 兩情相悅,同船共濟,加上人人都艷羨的侯府少夫人……這些詞和消息,給了翟夫人太多的先入為主。 卻沒有想過,這個姑娘,她自己是不愿意的。 翟夫人何等聰明,聽完余初的話,已經知道她話里的意思,她第一反應不是絕對自己被觸犯了,而是看向了自己的嫡長子,眼底有著同情。 他耗過了所有人,沒想到到最后,也耗過了心上之人。 這句話過后,翟翎羽也只是半垂著眼簾,有些看不清神色:“阿初。” 只是叫了名字,卻什么也沒說。 翟夫人端著茶,心里有些釋然,卻無端生出些難過來,她長長的嘆了口氣:“人年紀一大,記性就不好,說了一堆都不知道自己說什么了,還望宋姑娘不要見笑。” 現在的氣氛,總會扯著余初回到以前的記憶,讓她十分不舒服。 余初對附加的宅斗劇目折騰的沒有什么脾氣,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翟夫人您看,時間也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翟夫人:“說的也是,你一個人住,早些回去歇息,我讓人——” 站在門邊的翟翎羽打斷了母親的話:“阿初,我送你回去。” 余初猶豫了一下,點頭起身:“翟夫人,我先告辭了。” “宋姑娘。”翟夫人看了自己兒子一眼,終究還是心疼,“府里就我一個老婆子,素日來太過冷清了,你有空多來府上走走。” 余初笑著福了福身,沒有回答。 兩人并肩從一前一后走出,翟翎羽繃著張臉,抿著唇,臉色看著不是很好看。 幾次余初都以為他離開了,可是下意識回頭看的時候,他依舊站在離她半米左右地方,安靜的看著她。 夜色的街道旁,燈火像是印在了他的眼底,余初總覺得他往日深不見底的眼睛里,點著一把火。 這個樣子—— 余初停了下來。 此時夜色漸濃,路邊的小攤位擺了有八成有余,不少小吃攤都傳來陣陣香味,余初四周看了看:“你吃晚飯了么?” 她還沒吃晚飯。 本來打算趁著賣鹵菜的老板關門前,先把譚大爺的伙食買了,自己回去叫碗面湊合一頓。 沒想到,中路就被翟翎羽他媽截走了。 翟夫人意不在吃喝上,連盤點心都沒有叫,茶倒是上好的新茶,就是不管肚子,越喝越餓。 翟翎羽聞弦知雅意,低聲問道:“想吃餛飩還是面魚?” 這兩樣都是她最愛吃的,余初想了想:“餛飩吧。” 餛飩不填肚子,可以再點個籠小籠包和油煎果子。 兩人坐在餛飩攤前,惹來不少人側目,翟翎羽錦衣華服,實在不像是會吃夜攤的人,他自己倒是沒有什么感覺,熟悉的跟攤主點了餐,還清楚交代了一份加辣,一份不加辣。 餛飩上的很快,霧氣升騰,香味四散。 吃飽喝足后,再往回走,兩人之間的氣氛似乎也緩和了不少。 翟翎羽:“今日之事,實在抱歉——” 余初不以為意的搖頭:“夫人的性子,我一直知曉的。今日她對我已經算十分體面。” 這里是封建社會,等級森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