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 整個長平城都被雨幕籠罩著,視野受雨水的阻隔,遠遠看去,哪里都是影影綽綽的一片。 街上的人影寥寥,為數不多的人,或打著傘,或穿著蓑衣,在街上急色匆匆的走著。 偶爾遇到一輛疾馳而過的馬車,車輪壓過的水面,水花四濺,隱隱有驚呼聲響起。 余初走進茶館時,裙擺已經濕透,劉海半濕的貼在額前,未施粉黛的臉上,還有落雨殘留的水珠。 她抹了一把臉,茶館內氤氳的茶香和暖意鋪面而來,讓她周身的寒氣似乎都散了大半。 今日客人少,店里上座率不高,只有稀拉拉幾桌人是坐著的。 說書先生一反常態的沒有在說演義傳奇,而是改為說俏皮話,引的座下的看客笑著應和,也不知道是說到了哪個段子,惹得臺下的人一陣哈哈大笑。 氣氛被烘托的融洽而熱烈。 “姑娘,我剛還念叨著今兒個這么大雨,您還會不會來呢。”小二哥熱情的迎了上來,他長著一張圓臉,臉上的笑容熱情卻不油膩,顯得十分討喜。 在他們這一行,有這么一句話,心善的是再世佛祖,散財的是活財神爺。 簡稱佛爺。 事兒少有錢打賞大方,余初剛好符合一切條件,所以她剛踏進門,小二哥其實已經戰斗力全開。 余初不知道其中的彎彎繞繞,收起傘:“雨日無事,閑著也是閑著。” 小二哥笑著應和:“您說的是,這大雨天的,人多地兒也熱鬧些——” “我昨天的位子……” “空著,空著。”小二哥一抖毛巾,往肩上一拍,唱念,“雅座一位,您往里面請。” 余初也不急,慢悠悠的跟在小二哥身后走著,抬起頭,視線落在雕梁上,斑駁的紅漆染上的都是歲月的痕跡。 她看著店里的布置,似是無意間提起:“你們茶館,開的有些年頭了吧?” “可不是,從老東家開茶鋪算起,到現在的新東家,已經是第四代了。” 她算了算:“喲,那得有幾十年了。” “要不說是老子號呢——您小心腳下,開茶鋪那會兒,老東家是支著攤在瓦市一個銅板一碗粗茶賣起的,后來生意越做越大,就盤了鋪子,開了分號。” “那一路也是篳路藍縷——” 小二哥只認得幾個字,對余初的形容詞聽不太懂,以為余初愛聽這些,就挑了些有趣的:“說起來也是一段趣事,這鋪子有一半是對面怡春院的,老東家幾次找上門都不愿意賣,后來還是官家作保,才得以買下的……這一晃過去,都二十年過去,沒料到怡春院先倒了。” 沒有聽見身后的腳步聲,小二哥停下來,看向立在原地的余初:“姑娘?” 余初回過神來,視線從窗外收回來:“這雨,恐怕要下兩三天了。” 小二哥想的卻是店里的生意,嘆了口氣:“可不是么,您小心右邊……” …… 余初剛落座,就有女童上了一爐炭火來,擺在余初的桌底,還細心的將她的裙擺整理好,散成容易烤火的弧度。 三月初春,無論哪家店都不會常備火爐,她能有這待遇,顯然這是小二哥看見她濕透的裙擺,做主給上的。 余初感慨古代服務業從業者素質,扔了一片銀葉子給小二:“姑娘我承你的情,賞你的。” “謝姑娘。”小二哥大大方方的接了,臉上笑的愈發討喜,“姑娘今天點壺什么茶?” “小二哥有什么推薦?” “先來壺姜茶如何?” “行,就給我上壺姜茶。”余初點頭,“我今兒個還沒來得及吃飯,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嗎?” “隔壁曹記得驢rou火燒和張氏的鹵rou面離得近,味道也不錯。” 余初再扔出一片銀葉子:“那麻煩小二哥兒遣人替我買一份驢rou火燒和鹵rou面,剩下就算小二哥的幸苦費。” 小二喜笑顏開:“好勒,您等著。” 兩片銀葉子,抵得上他幾個月的工錢。 余初給的小費足,小二將布巾往肩上一搭,從后廚提了個食盒,撐著傘一頭扎進雨幕之中。 等他滿臉雨水拎著食盒回來的時候,原先坐著那一尊“佛爺”的位置上,空蕩蕩的,沒有任何人影。 只有上了沒多久的姜茶,還冒著裊裊的熱氣。 ** 茶館后門。 余初撐著一把單薄的油紙傘,靜靜的立在一顆大樹底下,雨水從一旁屋檐匯聚而下,稀里嘩啦的沖刷著地面。 濺的余初半身裙子都濕透了。 她之前爬樹踩點的時候,順帶著看見了周圍幾家店的布局,這家茶館前店后廚,最后方,是儲存茶葉的倉庫。 按照汪小武的話,他應該是在這個位置撿到的瓶子,而按照小二哥的話,這個倉庫,原先可能屬于駐地。 所以,她原本打算,無論如何,她都要進去探一探,沒料到會困在這里。 大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余初看著眼前這堵高的有些反人類的圍墻,心里默算著,即使不下雨,自己恐怕也不一定能夠爬上去。 下這么大雨—— 余初將手中的傘一扔,她先爬爬試試看好了。 助跑、起跳,兩手沒有掛上墻頭,重重落回地上。 第一次,失敗。 曲線助跑,踩墻借力,兩只手倒是掛住墻頭,卻被濕漉漉的苔蘚打滑了一手,失去摩擦力,整個人不住的下墜落,離空的雙腳再次和地面越來越近。 第二次,失敗。 第三次…… …… 五次后,余初坐在后門的臺階上,整個人如同落湯雞一樣,狼狽的她有些懷疑人生。 雨傘被風掀起,倒翻在雨水里,被噼里啪啦的雨,砸得東倒西歪。 也幸好這場大雨,后門小巷人影全無,她這么光明正大的在人后門各種蹦跶,鬧出的動靜,都被雨水給淹沒了。 作為文職方向培養的自由人,余初的體能已經是遠超于當初規定的平均值,可即使這樣,也不不能和特種體能訓練的一線人員相比。 先不說戰斗力超群的鷹者,就是僅僅負責聯絡和消息收集的鴿者,在初期挑選的時候,單兵體術也是最基本的考校科目。 只有自由人,是因為體質特殊放水的。 余初對自己有自知之明,知道這堵墻,如果沒有工具加持,今天是無論如何也進不去了。 她撩起濕漉漉的裙擺,如同擰毛巾一樣,擰出一大堆水來,然后往身后的門一靠,單去抓繡花鞋,準備把鞋子里的沙土先倒出來。 罷了罷了,先回去再說,來日再—— “戰”字還沒有在腦子里浮現,余初只覺得后背一空,重心不穩,半仰著身體向后倒了出去。 突如其來的下墜感,讓余初來不及反應過來。 后腦勺一疼,“碰——”的一聲,砸在了身后的泥地里。 余初整個人躺在泥漿中,看著天上灰蒙蒙的烏云,幾秒鐘后,側頭吐出口中倒灌的雨水。 日,誰值的班。 居然不把門鎖好。 第十五章 余初站在走廊下,擰著自己的衣服,擠出的水如同開了閘的水龍頭,嘩啦啦的倒了一地。 從她的角度,能一眼看見遠處門口擺著把搖椅,一個耄耋老人身上蓋著毯子睡在上面,閉著眼睛,胸口安穩起伏著。 睡得正香。 余初擰完裙擺,擰著仿佛從水里撈出來的繡花鞋,軟布底,出水效果很好,擰完水鞋子已經半干了。 她重新套上鞋子。 茶館老板可能心比較大,倉庫重地,不僅后門大開,而且只有一個昏昏欲睡的老爺子守著,連自己這么大動靜都沒能吵醒。 她踩了稍稍試了試,確定老爺子跟周公老人家聊得正歡,一時半會估計是醒不來了,整個人都松懈了下來,對著這后院打量了起來。 這家茶館不虧為老字號,就連個倉庫,也裝修的頗為文雅。 院子里幾間屋子差不多大小,里面屯著的貨物可能有所不同,所以為了區分,門外或掛有木牌,或掛著門匾。 江南綠、滿江紅、雪里白、百花宴……起的簡單且朗朗上口,題字用的是柳體,但是字寫的一般—— 柳體? 之前沒有在意,其實現在回想起來,茶館前門掛的招牌,似乎用的也是柳體。 要是沒有記錯的話,這個世界的藝術文化圈,雖然華夏文明的軌跡有重疊,也有相似,但是更多的還是獨立發展的。 所以,這邊古代區歷史上沒有盛唐這一個朝代,也沒有出現柳公權這個書法大家……自然就沒有柳體這一說。 余初想起了怡春院那群人。 還有怡春院門前那幅不工整且俗不可耐的對聯:赤橙黃綠青藍紫,一枝紅杏出墻來。 她意識到什么,走近一個屋子,伸手抓住寫有“滿江紅”的木牌,將牌子翻了過來。 后面密密麻麻刻滿了字母,小寫,帶有聲調——漢語拼音。 音譯如下: “恭喜你,我的同僚,在你睿智英明的推斷下,尋得線索一條。 下面,請允許我指引你正確的方向。 請左走三十步,右轉,七十余步,見樹右拐,行四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