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無惜。”丹陛上的人很沒有架子,見著一身鮮血染紅白衣的女修,目露心疼,連步下了丹陛,伸手就要去摸她的頭:“怎么傷成了這樣?” 鳳無惜略一側首,避開了。 “鳳縝,”她淡淡道:“你召我還族?” 知道對方的身份,卻依舊直呼其名,鳳無惜態度冷淡,言辭亦是簡短至極。 聞言,丹陛兩側自有人跳出來,嚴辭批判:“鳳無惜,你這是什么態度?飼尊乃是你親生父親,你怎能直呼其名?” 鳳無惜看了說話的人一眼,卻沒像他想象中那樣誠惶誠恐地告罪,那人眉頭一皺,正要開口,鳳縝笑吟吟地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動作。 “無惜,你受苦了,”鳳縝不在意鳳無惜的冷淡,依舊言笑晏晏:“不過你的話說的不對,對你,不該用‘召’,而是‘回家’。” “對了,你還沒說你怎么傷成了這個模樣?你多年不在我的身邊,我可要好好補償你,誰敢傷你,爹替你出氣!” 鳳無惜冷著臉道:“誰傷的我,你不清楚么?單是我流著你身上血脈這一條,昆山已容不下我——” 她身中蓮華圣印,以鳳縝的眼力,不可能看不出來。 鳳縝幾次三番的謀算,已讓她無方寸容身之地……回家?說得好聽,但凡他有一點真心,都不會有這番作為。 “逼我離開宗門,逼我與摯友反目,你不必說得那么好聽,我回‘飼’族,只是為了有朝一日報殺師之仇,你若不想丟掉性命,最好忘了這身可笑的血緣關系!” 這一刻,鳳無惜漆黑的雙眸中浮上nongnong的厭惡之情,鳳縝笑意一僵,片刻又道:“我知道,你對爹有所誤解,不過來日方長,你總會明白爹的苦心。” 鳳無惜冷笑一聲。 “來人,帶你們少主下去療傷。” 眼看鳳無惜離開,鳳縝臉上的笑容重新恢復,之前跳出來試探的下屬躬身道:“飼尊,少主對本族十分厭惡……” 甚至對自己的親生父親也是恨意nongnong,這樣的人,怎能讓她成為“飼”族少主? 鳳縝哈哈一笑:“鳳時,你別忘了,我們可是‘飼’族。” “飼”族中人彼此厭惡憎恨素來平常,就算是身負相同血脈,也可以憎惡敵視……反正能讓自身更加壯大。 “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認‘飼’族身份,只要她會怨會恨,就能成為‘飼’族最強大的武器。” 說到這里,鳳縝頓了頓,瞇起雙眼,頰邊笑渦深了深:“何況,無惜可是很聰明的呢。” 鳳無惜若是裝模作樣,假托借口,說自己嫉恨長孫儀而與她反目,說不介意鳳縝殺師之仇,“飼”族會信她嗎? 與其用謊言進入“飼”族,被眾人防備,不如實話實說,直言恨意,反而讓他們放下戒心。 “飼尊英明,只是她同長孫儀反目一事,不知是真,還是假?” 這時,另一人自殿后垂首而入,在鳳縝身前低聲說了幾句話。 鳳縝靜靜聽完,笑嘆了一聲:“哦?竟真的打了一場?長孫儀受傷閉關?” “飼尊,這……” 鳳縝負起雙手,桃花微一閃爍:“有意思,真有意思,無惜不愧是我的血脈,這份果決和膽魄真是令人欣賞,不過,不論她們是真反目或是演了一場戲——” “最后的結局,可未必如她所能控制的呀。” 第79章 魔修 中域, 朝雨城。 與央天城僅有一林之閣的朝雨城內, 人心惶惶,雖說朝雨城平日沒有央天城繁華, 但也是修士來往如織,如今卻人氣凋零, 只能見到幾個零星的低階修士罷了。 不過, 萬珍樓旗下的酒館之中, 還零零散散坐著幾個最低都是出竅期的修士, 依照他們的修為, 做個一宗之主或者投入五大上門麾下做個長老也是足夠的, 放在平常,哪里能輕易見到。 “周兄,你說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個濃眉虎目、肌rou虬結的大漢虎著臉,兩道濃粗的眉毛幾乎打成了死結。 “還能是怎么回事,”聞言, 他對面白發蒼蒼的老者拭了拭杯沿, 垂著松弛的眼皮道:“天要變了。” “這些‘飼’族, 未免也太囂張了!” 三日前, 央天城出了一場大事。 隱于萬珍樓幕后多年的真正主人, 蓮華界唯一的大乘修士秦尋元君遭妖修重創,至今未醒——不過襲殺他的妖修也沒落得好,二人戰至后來難分軒輊, 那妖修遭到第三人攻擊受傷, 如今也正在逃命養傷。 “他們囂張也罷了, 卻毫無原則,背后偷襲……元君和那妖修之戰,若真是光明正大的二對一也沒什么,偏偏是背后偷襲,這要是讓天下人知道了,元君豈非要遭人恥笑!” 他們這些人正是萬珍樓供奉的客卿長老,秦尋元君和那妖修的大戰他們自認無能,插不進手,但那妖修如今恐難有再戰之力,他們自然要為元君出力,不然豈非辜負了萬珍樓多年來毫不吝嗇的丹藥法器供奉? 如今打頭修為最高的,正是說“天要變了”的白發白眉老人,他乃是秦尋元君麾下修為最高的人,如今已是分神大能,秦尋被妖修重傷,追擊的任務,他當仁不讓。 見一行人似有不滿,老者把手中杯子往桌上一敲:“好了,元君畢竟于我等有大恩,不該我們管的事不必多理,都打起精神,那妖修最后就在朝雨城出現,盡早找出他,我們也好向元君交代。” 大漢心里嘀咕道:什么大恩,也不過是拿人錢財,□□。 不過不論這“飼”族到底是從何處冒出來的,暫時也對付不到他們頭上,至于那個妖修,更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任憑他們你死我活,再好不過。 只是…… 自央天城萬珍樓一戰之后,那妖修遁逃,“飼”族也在萬珍樓的庇護下,開始肆意劫掠修士——或許不該說他們受到萬珍樓庇護,而是他們早就同萬珍樓有所勾結。 這也正是朝雨城近來人氣凋零的緣故,“飼”族不輕易動央天城及其交好的琢玉門,但是對周邊的散修城市卻沒什么顧忌。 劫掠修士,目的恐怕也是為了修煉,但這也太明目張膽了,近些年來無花谷在沈病梅約束下安分許多,他們倒比這些魔修更猖狂。 不過那又如何,修真便是如此,弱rou強食,修為不夠亦無宗門庇護也只能做他人砧板上的魚rou,知趣點的,不如早些跑了。 這一行人有心知肚明的,卻不乏裝聾作啞之輩,他們為萬珍樓驅使,本就是看重外物之人,自打接受了萬珍樓供奉的第一天起,他們就下不了這條船了。 君不見,五大上門及四家都沒什么反應嗎?——聽說昆山都被殺了個七七八八,那位“飼”尊的手段,真不是常人可以對付得了的。 他們說罷,又重新放出神識搜查,這一兩天來,這個過程已不知重復了多少遍,可惜日夜不息地搜過了整個朝雨城,唯恐一絲遺漏,他們都沒有察覺到那妖修的氣息。 而就在此時,酒館前大搖大擺的走進來一個白衣女子。 她這一身白衣,不是尋常的女修所著那般仙氣渺渺,而是一身白色的皮甲。 皮甲恰到好處地包裹在身軀最為玲瓏的兩處,大刺刺地露出線條流暢的臂膀和一抹纖腰、兩段纖細優美的大腿,足下蹬著一雙同色的長皮靴,野性十足。 唰唰唰,眾人的眼神迅速的放在了她的身上。 就在萬珍樓一行人仔細打量著突兀出現的陌生女修身上時,樓外一個嬌小纖細的身影匆匆地離開了。 她跑得不快,卻在城中七繞八繞,繞過了好幾個府邸,最終走到一戶簡單的院子前,推開門走了進去。 這是個年紀很輕的少女,即使是在難以靠外表分別年齡的修真界,也極易知曉她年歲不高,無他,少女眼神太過稚嫩清澈,修為也不過煉氣期,看上去絕不會超過雙十年華。 “小妹!” 見到少女回來,等候許久的俊秀年輕人眼神一亮,連忙迎了上去:“你總算回來了,怎么樣?” “我沒事,他們還沒走,后來我趁著他們不注意回來了。”說到這里,少女眼眶一紅:“大哥……從夜大哥怎么樣了?” 這一雙兄妹,正是長孫儀十年前與從夜一同救下的蘇小樓和蘇小語二人。 世間一飲一啄自有定數,昔日從夜對他二人的救命之恩,十年后讓他自己緩了一口氣。 蘇小樓摸摸meimei的頭,沒有立刻回答,只道:“咱們先回屋。” 屋中有法器遮蔽氣息,可以確保從夜身上的妖修氣息暫時不被那些人發現,但這只是暫時的,這個隱匿法器太過消耗靈石,若是那些修士在朝雨城中再待上幾天,法器失效,從夜一定會被發現! 房子中有法器,院子里卻沒有,蘇小樓這些年來有所長進,故十分謹慎,不肯輕易露出馬腳。 兄妹倆進了屋中,從夜渾身已不再泄露血氣,但他受創嚴重,到現在還沒醒。 榻前坐著個身材纖長的女修,聽到腳步聲轉過頭,聲音沙啞道:“如何?” 若叫長孫儀看到,必能認出她,正是在無生塔中有過一面之緣的傅書未。 蘇小語慚愧道:“傅jiejie,他們還沒走。” 她非常內疚,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沒用,也不會只能眼睜睜看著從夜昏迷不醒。 要是她修為再高一點也好呀,好歹能離開朝雨城,去找從夜大哥的朋友幫忙。 傅書未臉上雖沒笑意,語氣卻很安撫:“這不怪你,誰也沒想到萬珍樓竟早已和‘飼’族勾連。” 這么久以來,她一直在查萬珍樓的怪異之處。 萬珍樓的幕后主人秦尋元君出自御獸宗,卻不知為何,甚少提起御獸宗,而御獸宗也當沒他這個人似的。 大家都猜測,恐怕秦尋元君和本宗之間確實有些齟齬之處。 想到這里,傅書未細長的眼中閃過一道冷光,別人不知,她還不知嗎? 她本是也是御獸宗的人,更是秦羽元君的徒孫,當初秦尋叛師,她假意隨之而去,實則是接到秦羽元君授意,想辦法救出被秦尋控制的妖皇。 除此之外,她更是秦羽選中的琴棋書畫詩酒花七道之一,書之一道的繼承者。 可惜秦尋對她仍有防備,從夜對人族戒備心亦重,十年前無生塔一事,秦尋不知從哪兒得知蓮華圣器即將出世,以蓮華和妖皇的交情,妖皇十有八九可以得到,故讓從夜去替他取得。 可惜他沒有想到,從夜當時雖記憶全失,卻依然保留著對蓮華的守護欲,硬生生把東西讓給了長孫儀。 后來藺如霜讓清歌出面,解除了秦尋給從夜所下的禁錮,這才讓從夜恢復記憶,而她也順勢讓妖皇打傷自己后離去,她則繼續留在萬珍樓,暗中潛伏。 “傅jiejie……”蘇小語語氣惶惶道:“這樣下去,從夜大哥可怎么辦啊?” 怎么辦? 傅書未抽了抽嘴角,她也沒想到妖皇居然是這么個性子,固執成這樣,竟敢孤身獨自前來與秦尋一戰! 這怎么行! 果然秦尋早有準備,見事不好,傅書未無奈之下,只有暴露身份帶著從夜逃至此處,被蘇家兄妹藏了起來。 現在的蓮華界可不是萬年前的蓮華界,從夜也不是萬年前那個妖皇了,他這般果斷肆意,連個后路也不留……還是太過驕傲了。 不動聲色地嘆了口氣,傅書未想起十年前那個寥寥一面的女修。 蓮華界最近的異動,讓她基本確認了長孫儀的身份,雖則這些年她不曾與其他六道打交道,但十年前的驅策令現世,她可是清楚的。 身為蓮華圣尊,總不可能對妖皇見死不救吧。 “我們現在暫時無法離開朝雨城,”傅書未道:“也無法向外傳遞消息,現在,也只有……等人從外部突破了。” 傳說中的陛下啊,你可不要讓我失望。 在蘇傅幾人耐心等待轉機之時,朝雨城一處府邸的高樓中,一名黑衣女修深深陷在軟臥中,四周或倚或躺著各色美人。 其中一名美人伏在她膝上,姿態柔順,卻看不清臉,只能看見她右耳鬢邊簪著一朵淺黃的彼岸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