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沈溪石笑笑,“阿傾,三日后宮宴,我帶你去寶慶樓看看好不好?” 寶慶樓的首飾自來是最好的,顧言傾知道他是想帶自己去置辦一些首飾,也沒有推辭,盈盈笑著應了。 冬日里寒風凜冽,顧言傾外頭罩了氅衣,被溪石抱上了馬車,一坐下,溪石便遞過來一個瓜形小銅爐,顧言傾看了一眼笑道:“當初我出京的時候,杜姨送了一個這樣的給我。” 沈溪石眸光溫柔地看著她,她不說,他也知道七年前,她是懷著怎樣的心情離開的汴京城,以前他總擔心阿傾的身份曝光,躲在暗地里對付顧家的人會對她下手,所以很少帶她出門。 其實,在很小的時候,他就想著以后爭很多的家產,給她整個汴京城最好的。 兩人在御街上的寶慶樓門口下了,許是天寒的緣故,客人并不多,看見沈溪石和顧言傾的衣著,小伙計眼前一亮,立即將人請到了二樓,掌柜的過來笑道:“小店年前新來了一批貨,還沒來得及擺上,二位要不要看一看?” 沈溪石頷首,“都拿過來。” 不一會兒便見兩個小伙計將高幾上擺了一排,樣式卻是很新穎,顧言傾看中了一套茉莉紅寶石頭面,一對綠松石金耳環,沈溪石給她挑了一套蓮花鴛鴦紅寶金耳環、金執荷童子耳環。 顧言傾的目光很快被一支蓮藕金簪子吸引過去,最上是一支蓮蓬,下頭是層層疊上的九層蓮瓣,每一層蓮瓣上都有精美的鏤空紋飾,且蓮瓣和蓮蓬皆以薄金片鏨鑿而成,饒是顧言傾在這里已經見識過許多繁復的工藝品,還是深深地被這支簪子打動了。 一時有些移不開眼,正準備讓掌柜的包起來,忽然一個人影走了過來,直接將這支簪子拿在了手里,顧言傾還沒反應過來,便見那女使走到了右邊去,是鄭荇緋。 顧言傾上一次見她的時候,還是在她大婚的時候,已經有半年多未見,看上去瘦削了一些,兩邊的顴骨微微突出,此時她手上正拿著顧言傾剛剛看中的簪子,見顧言傾看過來,微微笑道:“好久沒見顧jiejie,不想今日竟在這寶慶樓遇見了,顧jiejie何時回京的?” 顧言傾淡笑著回答:“也不過幾日,今日是第一回出門。” 鄭荇緋略略頷首,看了一眼手中的簪子,交給掌柜的道:“周掌柜,這支簪子我要了,包起來吧!” 掌柜的有些為難地看了一眼顧言傾和沈溪石,“這位小娘子,這支簪子是這位夫人先看中的!” 掌柜的一直覺得今日來的這一對夫婦有些眼熟,一時想不起來,剛才聽見“剛回京”、“顧jiejie”這些字眼,立即想到可不就是昔日的沈樞相和沈夫人! 要是往日遇到這種事,他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會管的,但此刻沈公子眉眼冷得像是要冒寒氣,雖然沈公子現在不在官位,他也聽說,陛下還是惦記著的,沈公子當初的手段,他也是略聞一二,此時只得硬著頭皮出面解決。 哪成想,鄭荇緋今日就是故意的,絲毫沒理掌柜的,對顧言傾淡淡笑道:“這支簪子顧jiejie也喜歡?不知可否讓給meimei?” 顧言傾心里微嘆,搶東西也這般理直氣壯,瞥了一旁臉色黑乎乎的溪石一眼,她要是當著溪石的面被搶了心頭好,溪石估計要爆的,頓時搖頭道:“鄭小娘子這支簪子我已經買下了,我與鄭小娘子往日里又不是很熟,便不贈予了,還請鄭小娘子還過來吧!” “買了?”鄭荇緋蹙眉看向周掌柜,周掌柜忙點頭道:“這些確實是由沈夫人買下了,鄭小娘子不如看看別的?” 鄭荇緋的臉色瞬時就變了,她自是知道周掌柜是應和著顧絮說的,微微垂眸道:“顧jiejie當真不讓給meimei嗎?畢竟顧jiejie已經有了最貴重的東西,這么一件首飾也不能割讓給meimei嗎?” 她的眼睛朝沈溪石的方向看了一眼。 顧言傾忽地就明白鄭荇緋發的是什么瘋了,這人是看見了溪石在,故意來找存在感的! 顧言傾也不想和她多說,轉身對掌柜的道:“我們選中的這些,掌柜的都包起來吧!送到汴河大街上的沈府!” 周掌柜恭聲應了下來,沈溪石起身扶著言傾下樓。 沈溪石只在剛開始看了鄭荇緋一眼,扶著阿傾路過她身邊的時候,連個眼風都沒給,淡聲吩咐裴寂道:“你去請鄭尚書過來一趟!” 鄭荇緋渾身一顫,眼睛里立即泛了一層水光,望著沈溪石十分體貼地扶著顧絮下樓,到了門口,又給她穿氅衣,然后將人抱進了馬車里。 一早就知道沈溪石是對顧絮動心的,可是親眼看到他對顧絮這般用心,心里的滋味還是很不好受,手里握著那支金簪,像扔了,卻又扔不得,她沒有忘記剛剛沈溪石說的,讓她爹爹過來一趟的話。 鄭荇緋心里又恨顧絮的得理不讓,又惱自己給爹爹添了麻煩,憋屈的在寶慶樓里便哭了起來。 不過一刻鐘功夫,鄭尚書騎著馬匆匆趕過來的時候,沒有見到沈溪石,倒見到了自家紅著眼睛的女兒,等了解了事情經過,并沒有多說什么,帶著鄭荇緋回了府。 另外派人將蓮藕簪子,及兩套貴重的頭面,一起送到了沈府。 鄭荇緋跟著爹爹進了書房,“爹爹,我是不是又給你添了麻煩?” 鄭尚書搖了搖頭,“緋兒,你老實告訴爹,你還惦記著沈溪石?” 鄭荇緋搖頭:“不,爹爹,女兒不會給您臉上抹黑!”她好歹也是尚書府的小娘子,做不得那種做側室或平妻的事兒。 鄭尚書卻擺了擺手,他是吏部尚書,官員的調任上的信兒,比其他人的準些,聽說沈溪石這一回也收到了宮宴的帖子。 如果傳聞中沈溪石的身份是真的,那么他的女兒做側室,也算不得委屈。 *** 入夜,沈溪石帶著言傾悄悄地來到了西云大街,顧言傾根據記憶,走到了阿翁和阿婆住的嘉暉堂,她知道從西北角那里,有一塊磚是活動的。 沈溪石和裴寂搬開了上頭堆著的瓦礫,顧言傾左邊踩了三下,右邊踩了五下,那塊磚便彈了起來,露出里頭的按鈕。 顧言傾看著上頭的數字,選了1010,聽說這一天,是顧家祖宅落成的日子,緩緩地看見一派磚往右退,露出一人寬的通道。 裴寂和荔兒在外頭守著,沈溪石帶著顧言傾下去了。 里面不過兩丈來寬,擺著幾個箱子,有書畫,有珠寶,顧言傾眸中澀澀的,想起阿翁說給她姐妹們備好了嫁妝,沈溪石很快找到了一個錦盒,里面果然是另外半幅黃帛。 到底擔心有人會過來,立即便帶著言傾上去了。 等回到府中,沈溪石看著言傾灌了一碗熱熱的玫瑰奶茶,才打開了那半幅黃帛,上頭寫著,“待沈溪石及冠,封為周王。或未及弱冠而夭,追冊皇太子,”沈溪石看到這里,瞳孔一縮,后面一句竟是“沈氏清茉背誓,不得與朕合葬!” 沈溪石不知道沈太后知不知道這遺詔的內容,如果他在沒有及弱冠之前夭折,那么沈清茉將不得與先帝合葬于皇陵。 然而,這封遺詔一旦現于人前,先帝對于沈太后的忌憚和猜疑,也顯在了人前。 顧言傾也怔了一下,輕聲道:“我聽阿翁說,太后是在先帝跟前發過誓,不會動你的,不過阿翁沒有和我說過有這封遺詔。” “溪石,要交給陛下嗎?如果交上去,太后肯定又要瘋咬!”看了這封遺詔,顧言傾忽地明白沈太后為何會泯滅人性地燒了承恩侯府,這封遺詔是沈太后的恥辱,沈太后痛恨溪石的母妃半輩子,臨到頭,還因著溪石母子受這般屈辱。 只是她顧家滿門是何等的無辜,不過是奉命接了先帝的遺詔。 想到小安川、阿姐和哥哥,還有尚在宮里做宮女的儀柔,顧言傾心口便一陣一陣的刺痛。 沈溪石摸了摸她的頭發,安撫道,“阿傾,我有沒有和你說過,陛下一直在我身邊安插了暗衛,我們這些天的動作,陛下一直都知道的,他那邊現在沒有動靜,三日后,也不會有動靜。” 也就是說,陛下是默許的。 此時皇宮里,趙元益聽了暗衛的稟報,微微蹙眉道:“顧家的地下?”母后當時不僅想到了墻壁的夾層,也考慮過地底下,不過看來是漏了地方。 暗衛稟道:“是!” 趙元益垂了眼,既是找到了,也是天意。吩咐暗衛繼續回到沈溪石身邊,招了朱闌另沏了一碗茶,桂圓公公輕輕推了門進來道:“陛下,云玹殿派了宮女來,說惠妃肚子又有些不適。” “讓陳太醫過去一趟!”又問道:“貴妃那邊如何?” 桂圓公公笑道:“老奴讓萬緒去打聽了,貴妃娘娘用了膳,尚未歇息,小皇子今個醒了四回,喂了四回奶水,并未啼哭。” 趙元益眉目間也舒展了些,“擺駕去長寧殿!” “喏!” 長寧殿里,貴妃正倚在床上看話本子,聽到外頭通傳陛下來了,身子懶懶的,頭也沒抬一下。 等陛下進來,淡道:“陛下怎地沒去看惠妃和扈婕妤,臣妾身子不利落,伺候不了陛下。” 貴妃還沒有出月子,身上也不能用水,只每日里由如非用熱水擦擦,一直覺得各種不爽利,脾氣也大了些,趙元益并不以為意,小心小意地哄著,見如非抬了熱水過來,讓人下去,親自給貴妃擦拭。 阿寶微微嘆了口氣,也沒有拒絕,等換了里衣,笑著問道:“哥哥,你說你那些妃子現在會不會將一口把我吞了?省得來魅惑你!” 趙元益皺眉道:“不會,朕不會讓她們有這個膽子,等惠妃和扈婕妤生產了,朕便將她們一并送到封地上去。” 阿寶沒有接這個話頭,問道:“聽說沈樞相回來了?宮宴下了帖子沒?我想見一見阿姐的女兒呢!” 趙元益捏了捏她的鼻尖,笑道:“朕還不知道你的小心思,放心,不會動他,也不會動你阿姐和林承彥的。”趙元益頓了下道:“實話告訴你,沈溪石是先帝沈婕妤的兒子,先帝留了遺詔。” 阿寶挑了挑眉,她才不說,楊淑太妃一早就告訴了她,她還知道遺詔上寫著什么呢!畢竟當初,那封遺詔是當著沈太后、楊淑太妃的面寫的,不然沈太后這些年一直對沈溪石蠢蠢欲動。 阿寶輕聲道:“太后那邊,許是不會甘休,陛下這會站在哪邊?” 趙元益勾了勾阿寶的鼻子:“兩邊都不站,你可滿意?” 他站在父皇那一邊,如果那真的是父皇的遺愿。 第89章 周王 宮宴如期舉行, 顧言傾梳了一個拋家髻,發髻中間插著一枚巴掌大的芙蓉薄片金花,右邊是一支蓮藕簪子, 兩鬢貼著細小的兩排蓮花金鈿, 一排三朵,耳上是荔枝紅寶耳環, 芙蓉色的長袖纏枝花紋羅衣,下頭是十二幅的郁金香根染的黃色銷金繡菡萏羅裙, 裙擺上綴著一圈粉色的珍珠, 外頭罩著秋香色長褙子, 挽著四指寬的遍地窣花黃色披帛。 整個人行動間熠熠生輝,這是顧言傾最隆重的一次裝扮。 被沈溪石從馬車里抱下來的時候,甫一站穩, 宮門外的視線便朝她看了過來,這一次宮宴不分前朝和后宮,沈溪石牽著言傾的手去了升平樓赴宴。 來往的大臣和女眷都不由自主地朝沈氏夫婦身上看去,沈溪石今個著了一身墨色直掇, 袖口、領口和衫角都用金線繡了祥云,罩著一件黑狐氅衣,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可是看著他和顧氏的背影,又覺得莫名的和諧。 沈溪石和顧言傾到的時候,大臣們幾乎都到了,有資格出席的妃嬪也到了, 楊惠妃和扈婕妤的肚子都已經有四個月了,冬□□服穿得多,扈婕妤還不甚顯懷,楊惠妃卻已經顯懷了,眉目輕柔,大概是懷孕的女子獨有的一種柔和。 顧言傾掃了一圈,沒有看到靜晏,倒是看到了魏凝萱,在她和溪石回京之前,沈肅和魏凝萱已經成了婚,此刻魏凝萱安安靜靜地坐在沈肅邊上,許是察覺到顧言傾的視線,抬頭對她微微點頭。 顧言傾有些受寵若驚,也笑了笑,先前魏凝萱到沈府告訴她提防沈太后,她是領情的,心里也希望這個花枝一樣茂盛的姑娘能夠走出先前的陰影,好好地過日子。 太后、皇后和皇上是一起過來的,貴妃沒有出席。 顧言傾跟著眾人跪拜的時候,感覺頭頂上方一直有一道冰冷的視線掃過,不用想也知道,是太后娘娘。 酒過三巡后,開始上歌舞,顧言傾目不斜視地吃著跟前的姜汁魚片,卻一直提著心,不知道溪石和楚王準備在什么時候抖落出遺詔的事。 正想著,楚王忽地端起琉璃酒樽,對陛下道:“啟稟陛下,臣有事啟奏。” 一旁的沈太后放下了手中的象牙箸,緩緩地看向楚王,心里卻也不擔心,一般這種歡慶的時候,啟奏的都是各地的祥瑞和吉兆,沈太后對楚王接下來的話倒是有些好奇,畢竟這些歌功頌德的表面文章,楚王是從來不會參與的。 大殿里一時安靜了下來。 趙元益已經猜到,但是面上卻不顯,微微笑道:“但奏無妨。” 眾人只見楚王從廣袖里掏出了一個一尺來長的漆盒,盒子花紋繁麗古樸,正中間卻好像隱約綴著一條龍首金飾,楚王扯了衣袍跪下,將漆盒長舉過頂,恭聲道:“微臣發現了先皇遺詔一封,請陛下過目!” “放肆!”楚王話音剛落,大殿上便傳來沈太后的爆喝聲,沈太后語出,也覺得自己反應過激,冷聲道:“先帝甍時,我和淑太妃都在龍榻前伺候,先帝并未留旨,此時又何來遺詔一說?” 楚王依舊恭聲道:“微臣已驗過,確是先皇遺詔。”楚王是先帝的胞弟,對先帝忠心耿耿,他既說是遺詔,必然就是遺詔了。 此時宮殿里的人,都敏銳地察覺出太后情緒的失控,似乎當楚王說出“遺詔”的時候,太后就處于暴怒的狀態,一時心里對這封遺詔的內容更好奇了。 趙元益讓桂圓公公將楚王手里的漆盒呈了上來,這漆盒趙元益是認識的,他曾在父皇那里見過,如今出現在楚王叔手里,必然是父皇在世時便安排好的,他一直以為楚王叔對遺詔一事不知情的,卻不防,父皇還是對楚王叔有交代的。 可見父皇對此事的重視。 趙元益打開漆盒,里頭是兩截黃帛,一一展開,等看到最后一句的時候,背部不由僵住。 沈太后沉聲喊道:“皇上!”聲音里有隱隱的警告和憤怒。 趙元益有一瞬間的茫然,本能地側頭看向了母后,父皇竟不愿意與母后合葬,父皇竟然知道母后會失諾。 底下的楚王再次恭聲道:“請陛下宣讀先皇遺詔,以慰先皇在天之靈!” 趙元益猛然間想起昨晚阿寶問他站在哪邊的話,他說站在父皇那一邊,可是父皇不僅站在沈溪石那一邊,甚至是要置母后于危境的。 如果父皇知道,母后為了這一封遺詔,而滅了他最信任的顧家滿門,怕是也會容不下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