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顧言傾走到了一旁臨湖的水榭里頭,悠悠靜靜地望著湖兩岸枯草叢里泛出來的點點綠意。 將那枚戒指用絹帕包了起來,放在了荷包里。是試探也好,是真心喜歡她也好,靜晏過得很好,多她不多,少她不少。 張如綺從幾個圍繞她的小娘子身邊脫開身,看見顧小娘子一人坐在水榭里頭,過來招呼道:“顧jiejie,你長得真像我小時候見過的一個jiejie?!?/br> 顧言傾才發現她的一雙眼睛透著狡黠,點頭笑道:“景陽侯夫人也這般說,想來那位小娘子在汴京城中頗有名兒,你們竟都識得。” 張如綺點頭道:“可不是?!闭f著,張如綺的眼睛便被蒙上了,身后的女子怪聲怪調地道:“meimei,你猜猜,我是誰?” 張如綺今個面上施了一點眼妝,她原是丹鳳眼,眼尾狹長的有些凌厲之感,便將睫毛尾部涂了一點珠灰提亮,以掩蓋凌厲的感覺,此刻被這人捂了眼,微微咬唇道:“甘jiejie!” 身后那人笑道:“我可不是甘jiejie!” 張如綺畢竟是尚未及笄的女孩兒,又一向在汴京城里受眾多小娘子捧著,性子嬌,這般便記怪上了,微微扭了扭身子,面上冷了幾分。 顧言傾看著不對,對著甘以芙道:“甘meimei,快快放開,如綺meimei被嚇到了!” 甘以芙原是看張如綺愛笑的模樣兒,以為是個愛玩鬧的,才上前逗弄她,見顧小娘子對她使了眼色,忙放開了手,和張如綺求饒。 張如綺皺著眉搖頭,“沙子進眼睛了,我得去洗洗!”說著摸索著要出水榭,不妨腳下一踉蹌,往甘以芙跟前栽去,甘以芙剛背靠著欄桿,“啊”了一聲,抓住了跟前兩個小娘子的襦裙。 便聽“撲騰”一聲,平靜微波的湖面上濺起了一大片水花。 四個小女使正端著棖元兒、沙梨、果脯、糕點剛踏入水榭,便見先前里頭的三、四個小娘子一個都沒了蹤影。 站在水榭外頭的荔兒腦袋一“嗡”,她家小娘子身上的傷還沒好呢! “小娘子!”荔兒猛地扎進了湖里。 這時候后花園中的眾人被這幾聲驚喊聲吸引了過來,便見湖里頭好幾個人在撲騰,楊幼榕對著林府的小女使們喊道:“快,快救人啊!” 沈溪石前腳剛進林府前院里頭,便見那楊叔岱猛地往后花園里跑,府里吵嚷嚷的,“聽說是后花園里小娘子們落水了!” 沈溪石眉頭微皺,甩開了袍子,往后花園里去。 這一會兒,水面上撲騰的水花越來越小了,湖岸上站了好多衣著華麗的小娘子,在喊著“甘jiejie”、“張meimei”還有好幾雙繡鞋,想是有那會水的女使已經下去救了。 沈溪石正在人群里找著顧言傾,便見楊叔岱縱身往湖里一跳,“絮兒姑娘,我來救你!” 裴寂只來得及抓住自家主子的一雙鞋,身旁的主子如一陣疾風,再一次從裴寂眼前飄過。“主子,你傷口還沒好呢!” 第28章 難安 后花園里人仰馬翻的,杜氏和壽陽郡主急匆匆地趕來,便聽到岸上有小娘子在喊,“上來了,上來了!” 壽陽郡主扶著女使的手,跑到岸邊去看,卻見是一身湖綠色襖裙的姑娘,此時那衣裳不住地往下滴水,遠處的甘夫人見是自家女兒,忙雙手合十,念了一句:“菩薩保佑!” 杜氏吩咐女使帶甘小娘子去廂房換身襖裙,又吩咐銀九讓廚下備一鍋姜湯,甘以芙凍得嘴唇發紫,渾身禁不住的哆嗦,緊了緊女使給她圍上的披風,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身后還在營救的湖,有片刻的怔忡。 甘夫人一把握住女兒的手,“芙兒,嚇死娘了!快去換衣服!” 湖岸上忽地又傳來歡呼聲,“又上來一個!” 話音剛落,接著便聽“嘭”的一聲,那小娘子被粗暴地扔到了許多女使那一塊的水域,眾人還沒看清是誰,便見那小娘子又落到湖里去,岸上一眾緊張地圍觀的小娘子們,像被雷劈了一樣,一個個都震住了! 一個小娘子弱弱地道:“好像,好像是沈大人!啊,又出來了,是如綺meimei!” 壽陽郡主忙探著身子去看,見果是女兒,一時想到剛才被擲的是自己的女兒,皺著眉看向沈溪石潛入的湖面,卻是一朵水花也沒有了。 張如綺被抬了上來,好像是灌了好多水,已經昏迷了,壽陽郡主一下子便站立不住,口內急急喚著“綺兒,綺兒,你可不能有事!” 杜氏解了身上的煙霞色披風,快步上前,吩咐馱著張如綺的兩個女使道:“快將她放平!” 待人被放平,掐了兩下如綺的人中,將她的嘴掰開,見里面沒有異物堵塞,又伸手去解她的衣扣,抱起張如綺的腰部,使其背部朝上,頭朝下進行倒水,“嘔”一聲,張如綺嗆出了聲。 壽陽郡主撫著胸口,眼淚無知覺地流了出來,卻是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蕭蓁兒經過壽陽郡主身旁的時候,冷哼了一聲。 走到杜氏身邊,“姨姨,還有幾個沒上來?” 杜氏望著湖面,憂心道:“還有兩個,絮兒和夏家的小娘子!” 忽旁邊的小娘子們又在喊:“沈樞相出來了,出來了!” 只見沈溪石抱著昏迷不醒的顧言傾浮出了水面,兩人胸前一點點迅速地透著血`紅,杜氏急急喊道:“快,快去搭把手!”說著,自己跑了起來。 兩個女使試圖從沈溪石懷里接過顧小娘子,沈溪石面無表情地獨自抱著人上岸,并不松手,杜氏一巴掌打在了沈溪石的臉頰上,雖然氣急敗壞,還是壓著聲音,小聲斥道:“你看看你自己,你要是出事了,誰還護著她?” 沈溪石漠然地看著杜氏,抱著顧言傾的手指被凍的發白,琥珀色的眸子好像認不出她一般,緊抿著唇,抱著顧言傾繞過杜氏。 裴寂哀求道:“爺,您不管您自己,顧小娘子還要換一身衣服,她的傷口也裂開了!” 沈溪石的眼眸動了下,停了步子,杜氏見狀忙吩咐女使道:“快,快帶去廂房,燃兩個炭盆子,備馬去請陳太醫來!” 杜氏正吩咐著,夏夫人也終于趕了過來,聲嘶力竭地喊著:“元珊,元珊,你在哪?”又拉著一旁杜氏的胳膊,哭噎著道:“林夫人,您一定得救救她,夏家可就這一個小娘子啊!” 杜氏反手拉著夏夫人,好像聽見水榭旁的那棵合抱的柳樹下頭,一聲聲“簇簇”的,心里咯噔一聲,這么一會兒都沒有撈到夏小娘子,會不會她壓根沒掉到湖心,而是砸在了淺水處的柳樹上。 “快去柳樹下頭看看!” 這會兒未待女使們過去,柳樹下頭竄出來一個小郎君的聲影,頭發橫七豎八地披散在腦門前或后腦勺上,先前梳發的玉冠不知道丟到了哪里,上氣不接下氣地指著柳樹道:“這,這兒有人,還有,有氣!” 眾人去看,正是尋覓不到的夏小娘子,此時她的頭被楊叔岱左手微微扶著,身子還在水中。 夏小娘子今個穿了一件藕色的荷葉邊流光裙,楊叔岱見著裙子便往那兒扎進去,卻不想被水草絆了腳,一只手拉住了小娘子的手,又被她抓得死死的,心里頭驚喜異常,好容易掙脫了水草,再去拖拉小娘子的時候,才發現認錯了人,可是這時候夏小娘子已快沒了氣力,他若是放開,便是見死不救了。 一向混不吝的楊叔岱,竟然稍微糾結了一會,便拖著夏小娘子往岸上去,她卻是漸漸失去了知覺,花了好大功夫才爬了上來。 魏國公夫人徐氏和魏三娘子林府的時候,發現府里很安靜,一路由小女使引著到了花廳,發現里頭并不見林夫人,各位夫人也都安安靜靜地坐著,魏夫人見到自家女兒在悠閑地喝著茶,喚了一聲,“二娘!” 魏靜晏見是娘和meimei,起身笑道:“娘和三妹來了!” 待近了,小聲道:“好幾個小娘子落水了,請了太醫,正在廂房里頭呢,娘且先坐著。” 徐氏正暗暗驚訝,哪家小娘子敢在林府里耍這等心眼子,豈不是作繭自縛? 又見二娘輕輕搖了頭,忍下了心中的驚訝,坐了女兒讓出的位子,魏靜晏挨著娘下手坐了,瞥見meimei精心捯飭的一張小圓臉,眉目如畫,著了一身緋色雙繡芙蓉緞裳,湖蘭色暗紋細絲褶緞裙,下頭隱隱可看出一雙鳳頭翹履,眼睛骨碌碌地轉著,像是在找什么一樣。 真真爛漫的年紀。 以前覺得三娘不懂事兒,作天作地的要嫁沈溪石,不免有些厭煩三娘的無腦,可是這會兒她看到了顧絮,又心疼起三娘來,到頭來那一腔滿的溢出來的情絲,只怕又要錯付了。 “三娘,吃棖元!”魏靜晏拿了一個香棖元果給三娘,魏三娘接在手里,往鼻端猛吸了一口香味兒,才道:“謝謝jiejie!” 魏凝萱笑著搖頭,暗嘆,真是個傻子。 *** 客房里頭,甘以芙和張如綺已經換好了衣裳,喝了姜湯,都緩了過來,夏小娘子也醒了過來,尚在被褥里捂著,由夏夫人陪著。 夏夫人一邊摩挲著小姑漸漸暖過來的手,一邊問道:“珊兒,你可記得是怎么回事兒,你向來是最敏警不過的人,怎么好落水呢?” 夏小娘子垂了眸子,幽聲道:“是張如綺撞了甘以芙,她拉著我和顧小娘子的胳膊,幾人就一齊朝下頭栽去了?!?/br> 夏夫人拍著小姑子的手,“幸好你沒事,那甘以芙自來就是跌倒都要拉墊背的人,你往后可得離著她遠些,若是你哥哥知道你遭了這般禍事,還不知道怎樣心疼?!?/br> 夏小娘子勉強笑道:“哥哥和嫂子自來疼我!” 夏元珊沒有說,原先她在湖里是抓住了甘以芙的腿的,因為她發現甘以芙竟然會游水,但是甘以芙一腳踢在了她臉上,她疼得松了手,只是哥哥尚且在戶部做事,夏元珊不想哥哥難做。 “那位顧小娘子不知醒了沒?” 夏夫人搖頭道:“沒,她原就胸前有傷,在水里掙扎了幾下,又動了傷口?!毕姆蛉苏f到這里,看了一眼門外垂立的林家女使,低聲道:“是沈樞相抱著上來的,他自己先前遇襲,傷口也沒好呢,一身血跡,卻還不愿意松手。” 夏元珊微微笑道:“聽說先前沈樞相在南薰門帶走了一個小娘子,想來就是這位顧小娘子了,她幾番大難不死,怕是必有后福呢!” 夏夫人想到自家小姑也是被楊國公府小世子救上來的,說不準,也要因禍得福,狀似無意地問道:“珊兒,你知道是誰救你上來的嗎?” 夏元珊皺眉道:“不是林府的女使嗎?” 夏夫人笑著沒有說。 杜氏的廂房東邊,顧言傾尚昏迷著。 卻不是因為肚里灌了水,而是傷口浸了冷水,又破開了,引發了傷口感染,陳太醫讓女醫給她重新換了藥,對著杜氏道:“怕是得過了今晚才好說?!?/br> “是傷口感染?” 沈溪石猝不及防地從門外進來,杜氏見他也換了衣裳,腳上套了靸鞋,墨黑的頭發尚氤氳著水汽,散在身后,嘆道:“溪石,你這樣子,絮兒醒來會為難的?!?/br> “杜姨,我說過我會娶她!”沈溪石望著床上安靜躺著的兒人,輕聲道。 在湖里的時候,他不由痛恨自己,既然已經找到了她,為什么還要縱著她,讓她一個人在這汴京城里頭四處亂撞,為什么不好好地將她護在身邊? 如果,如果他今天沒有及時到林府,沒有跟著楊叔岱跑過去,她會不會就此沉睡在湖里不會醒? 杜氏見溪石眉眼間的堅定,微微動容道:“一輩子如斯短暫,你想護著她,也無可厚非。” 沈溪石看了一眼陳太醫,老太醫點點頭,識趣地告辭,留了醫女在隔壁待傳喚。 杜氏望著陳太醫的背影,只道:“說吧,你想問什么?” “杜姨,顧家的事,其實你知道一點?!鄙蛳凵窭锿钢V定。 不然以她夫婦二人和張丞相、貴妃娘娘,乃至陛下的交情,不至于要將言傾藏這般多年。 杜氏聽見這話,并不驚訝,拿了帕子邊擦著手,邊反問道:“你心里也清楚一點不是嗎?”不待沈溪石回答,又很快地道:“不過,你我都是猜測罷了,沒有實據?!?/br> 沈溪石趨前一步,“實據在哪里?” “當時那一場大火發生在夜里丑時末一刻,顧家夜里自來有巡夜的人,那許多的桐油,不可能倒得無知無覺,顧家主仆共有一百一十八人,除了言傾,尚有五人的骸骨沒有找到?!?/br> 杜氏一直懷疑那一場大火是府里的jian細與府外的人里應外合的,不然好端端的府里怎會有那許多桐油傾倒的痕跡。 那五個不見的人,極有可能就是潛入顧府的細作。 沈溪石驀地抬頭盯著杜氏的眼睛看,一字一句地道:“杜姨,你沒有告訴她,你知道她根本不可能找到真兇,因為,連你也查不到一點線索!” 第29章 庶子 沈溪石話剛說完, 便聽到里頭藿兒在喚著:“小娘子,水!” 沈溪石一喜,“傾兒醒了!”抬腳便要進去, 一把被杜姨攔住, 對他輕輕搖了頭,低聲道:“是絮兒!”頓了一下, 又道:“莫要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