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話音剛落,那登徒子后頭跟著的護衛忽地上前來,其中一個圓領黑袍的眼睛在藿兒和顧言傾面上溜了一圈,叱道:“我家公子也是你可以辱罵的?” 周圍見這邊鬧了起來,紛紛讓了一點兒空間出來,給這幾人施展,還有人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喊:“哎呦,這小郎君模樣兒俊得很,這小娘子也是玉盤一樣光亮的人,不如借這機會,小郎君去要了紙筆來寫一張草帖子唄!” *** 此時樊樓三樓,景行瑜正急得跺腳:“彥卿,你要是再想不出主意,等燈節一過,那賜婚的圣旨下來,你不想娶可都不行了!” 沈溪石端著一盞酒,淺淺地品了一口,“今兒這蘇合香酒倒不錯。”接著一仰而盡,甩了纏枝蓮紋銀酒杯往身后,起身到窗口去透氣。 看到戲臺子旁邊的那兩個身影,不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景行瑜看了一眼那在地上翻滾了兩下便乖乖躺著的銀酒杯,上前勸解道:“官家也是好意!不然娶就娶了吧,吶,我認命一點,喊你一聲姨夫!” “閉嘴!” 景行瑜尚未說完,就被沈溪石喝止了,不由有些不滿地道:“哎,彥卿,你可不能這樣啊,我這是好心好意兒地勸……勸你呢!” 后面三個字是對著摔門而出的沈溪石的背影說的。 守在外頭的裴寂看見主子匆匆地跑下去,正準備跟上,被后面出來的景小世子拉住了,景行瑜痛心疾首地對裴寂道:“你回頭可得好好地和你們爺說道說道,我這可是費心費力地開導他呢,他還讓我閉嘴,小爺我就這么遭人煩嗎?” 被拉住走不得的裴寂十分點頭,說“是!”但是想著景小世子在主子生病期間幫忙應付明遠伯府人的大恩,還是忍著沒有說出口。 這邊顧言傾有些不耐煩地準備帶著藿兒離開。 那小郎君身后著了圓領黑袍的護衛,上前攔了道:“小娘子不如留了荷包再走!” 顧言傾忽然想起上元燈節自來有男女相親的傳統,但凡是這節上看對眼的,互相留了荷包,荷包里會有姓氏,住址,改天男方便會派了冰人上門送草帖子。 顧言傾心口忽然有些毛躁,她的荷包不見了! 她的荷包里雖然沒裝這些東西,但是有兩張首飾的當票,那首飾是杜姨送給她的十七歲生辰禮,準備見杜姨的時候戴給她看的,才帶到汴京城來,最近手頭拮據,沒法子只好先當了應應急。 若是丟了,莫說贖回東西,就是東西被賣到哪怕都不知道了! 顧言傾心下焦急,冷聲道:“讓開!” 那圓領黑袍護衛面皮上的肌rou微微一抖,又蔑視又傲嬌地道,“我家公子可是楊國公府上的小公子,…” “二貴,莫要唐突了小娘子。”楊叔岱不知從哪里摸出了一把扇子輕輕推了推二貴的胳膊,對顧言傾道:“小生姓楊,名叔岱,剛才實是看見小娘子的荷包要掉,準備伸手接著的,不想讓這位姑娘誤會了!” 說著,楊叔岱張開手心,一只繡著芙蓉花的玉竹色荷包,靜靜地躺在那里。 藿兒一把搶了過來,遞給主子,顧言傾打開荷包見里面當票還在,才放了心。 不妨那楊叔岱笑道:“怎地,小娘子怕我楊某人昧下了什么貴重的東西?”邊說著,邊晃著那把累贅的扇子。 顧言傾見圍觀的人多,只得耐著性子道:“不是,只是夫君剛給的一張和離書,要保存好了!” 這話一出,圍觀的人都愣住了,前頭又爆出一陣歡呼聲,又是“叮叮咚咚”往臺上扔錢扔荷包的聲音。 楊叔岱不禁有些發怔,難道汴京城中的小娘子對和離一事,都這般看的淡? 顧言傾見他聽到“和離”便偃旗息鼓了去,忙帶著藿兒走出了人群。 楊樹岱反應過來,正要去追,一個拳頭忽然砸在他的鼻子上,疼得腦仁兒一陣天旋地轉,“誰,誰?” 第13章 拒絕 御書房里頭,龍案上頭擺著一色兒的燃料,孔雀藍、赭、花青、石綠、藤黃、貝白,元帝正凝神給已經勾畫成形的一副上元夜游街圖著色,一邊伺候筆墨的宮娥朱闌斂目低眉,看著自己的腳尖兒,屋內一角的小黃銅錦地雕龍三角鼎爐中正悠悠地散著麝香,冬日的日光暖暖地從半開的琉璃窗中透進來,像明亮的一大片水晶。 一只橘色的小肥貓窩在那一片日光投射的地毯上,慵懶地卷著小短腿。 朱闌識得這是瑞和貴妃娘娘養的那只橘貓,旁人都道陛下現下最寵愛出身楊國公府的惠妃娘娘,可是楊惠妃云玹殿里的小貓小狗是進不得這御書房的。 宮里的小黃門最會揣摩圣意,即便昨兒個陛下才罰了瑞和貴妃娘娘禁足半月,但是只要這只貓還進得了御書房,誰也不敢怠慢了瑞和貴妃娘娘。 桂圓公公小心翼翼地推門進來,輕聲道:“陛下,巳時末了,奴才看著楊國公大人像是跪不住了!” “哦?”元帝徐徐地將筆擱在了青白玉雙螭龍紋筆架上頭,“傳他二人進來!” 不一會兒,兩個小黃門攙扶著已經跪了一個時辰的沈溪石和楊國公楊仁樸進來,兩人又跪在一早備好的蒲團上行禮。 元帝眼睛朝下覷了沈溪石一眼,“彥卿,可知錯了?” 沈溪石以頭叩地:“求陛下明察,臣并無過錯!” 楊國公的眉峰立即緊皺,尚未喝罵,便聽上頭官家冷笑了一聲,“哦,沈溪石,你將楊國公府上的世子打得鼻腫臉青的,還有理了?” 楊國公匍匐在地行禮,感激地道:“陛下明察秋毫!” 沈溪石淡道:“楊世子深受國公爺疼愛,素來脾氣乖張,行事有違公府規制,臣和國公爺同朝為官多年,有袍澤之誼,昨夜偶見小世子眾目睽睽之下戲弄良家子,有傷公府臉面,是以出手教訓了楊世子,以免損了國公府的清譽。” 沈溪石一句一句說得煞有其事,一臉肅正,完全是為楊國公府顏面著想的模樣,一旁先前還謹小慎微,不敢出大氣兒的朱瀾頭低得更低了,緊緊咬了下唇,以防自己笑了出來。 桂圓公公輕輕瞥了朱闌一眼,朱闌嚇得身子一縮。 楊國公氣得頭發暈,一雙上了年紀的銅鈴眼直瞪著沈溪石:“你,你……簡直是強詞奪理!” 元帝眼中閃過笑意,卻不好拂了老國公的顏面,不然回頭楊惠妃又要在他跟前柔弱地哭上幾回,沉吟了一會,對楊國公道:“老愛卿,依朕看,此事怕是有誤會,彥卿自來與叔岱無瓜無葛的,想來不會無端挑事兒。” 他何止是挑事兒?自家那孫兒給他打得連爹娘都識不出了,一張臉腫得讓他這老頭子看了都觸目驚心,不然他也不會來宮里為自家孫兒討公道。 卻不防兩人先前在陛下跟前言語不和,吵了起來,官家一氣之下讓他倆在外頭跪一個時辰清醒清醒,雖是難得的冬日暖陽天,但是北風依舊吹得人腦袋疼,他這般大年紀,比不得沈溪石二十啷當歲,真是能鬧騰的年紀。 官家這般說,一心進宮要為孫子討公道的楊國公爺也不敢再多言。 元帝見楊國公算認了這個栽,暗暗瞪了一眼沈溪石,吩咐桂圓公公去取了一套白玉三鵝筆架送給楊叔岱,“年節下的,給小世子壓壓驚!” 楊國公見好歹為自家孫子討了一點東西,面上也緩和了一點,“老臣代不孝叩謝陛下賞賜!” 等楊國公退下去了,桂圓重新拿了一張更綿軟的大紅蜀錦夾棉蒲團來,沈溪石席地坐在了上面,元帝繞過龍案,彎腰抱起了地上的橘貓,一邊逗著貓,一邊踱到沈溪石跟前:“說吧,想的怎么樣了?” 御書房里一時靜默了下來,桂圓公公眼皮微微一跳,官家說給沈樞相三天的時間考慮是否要和魏三娘子成婚,若是三天后他還沒考慮好,官家便直接下圣旨賜婚! 今天正是第三天了! 桂圓公公見先前還閑適地坐在蒲團上揉腿的沈樞相脊背一下子僵硬了起來,只聽他暗聲道:“陛下,微臣不能答應!” 元帝將貓遞給了桂圓,在沈溪石跟前來回走了兩步,不輕不重地用粉梆黃緞的靴子踢了他一下,“你說說,為何不能,朕就給你最后一次機會,你要是能說出讓朕無法反駁的理由,朕就不再管此事!” 元帝的口吻,完全是長兄對于幼弟的愛護,沈溪石不是不知道,可也正因為如此,他拒絕的話才會如此難說出口。 半晌,沈溪石才艱澀地道:“微臣,不想欺瞞陛下,微臣早已有心儀的女子,只是此女子對微臣心存芥蒂,尚不愿意嫁給微臣!” 元帝不想他會說出這番話,氣得笑了起來,“好你個沈溪石,怪道死活不愿意娶妻,卻對朕半句口風都不露,怎么,你以為朕還能殺了你的心上人不成?” 沈溪石低著頭,并不解釋,當年顧家的火災,他至今也沒查出源頭,官家雖然也下旨讓京兆尹查出火災的緣由,但是最后卻不了了之了。 坊間都在傳是因著顧家欺君罔上,有謀逆之嫌,官家才痛下殺手,他當年尚青澀,與顧家的聯系也只有一個顧言傾,許多事并不清楚。 他不能讓言傾置于未知的可能存在的險境。 元帝對著這塊石頭氣得胸悶得慌,擺手道:“滾滾滾,別在朕跟前杵得讓人心煩!” 卻也沒再提讓他娶魏三娘子的事兒。 沈溪石再以頭觸地,懇聲道:“微臣謝過陛下!” 等沈溪石走了,元帝氣得肝疼,桂圓公公躬身上前寬慰道:“陛下,奴才揣度沈樞相這心儀之人也是近日才有的,想來那邊小娘子還沒答應下來,是以他不好在您跟頭提,等那頭成了,還不得求到您跟前來給夫人討一個誥命。” 元帝冷哼了一聲,“到那時候,看朕理不理會!” 桂圓公公又道:“陛下,今兒個上午,惠妃娘娘派人送了兩次燉盅過來了,奴才見主子在作畫,都攔了下來。” 元帝背手,有些頭疼地道:“還不是為著彥卿打了她弟弟的事兒。” 桂圓笑道:“也是陛下疼寵惠妃娘娘,不然怎會有這些煩惱!” 元帝斜眼看了桂圓一眼,“就你這奴才知道得多,行,擺駕云玹殿吧!朕可最喜歡惠妃了!” “喏,奴才這就去擺駕!” *** 長寧殿里頭,宮女南鵲一邊給剛剛睡起的貴妃娘娘利落地梳著百花髻,一邊稟報道:“娘娘,今個御書房外頭,沈樞相和楊國公一起跪了一個時辰呢,那冷風吹得楊國公出宮的時候還搖頭晃腦呢!” 杜貴妃笑道:“陛下還舍得罰沈樞相?可知道是為了甚事?” 宮女如非瞪了南鵲一眼,“主子,您可得好好罰罰南鵲,沒事兒就愛打聽閑事兒。”見銅鏡里的主子笑盈盈地看著她,一雙明亮的眼睛似乎看穿了她一般,只好低聲道:“是因為沈樞相昨兒在樊樓痛打了楊惠妃的弟弟,楊家人來告御狀。” 杜貴妃對著鏡子理了理自個的云鬢,緩聲道:“原來是這事,那今個陛下還不得去一趟云玹殿哄惠妃娘娘。” 如非急道:“主子,陛下不過是做做場面功夫罷了!” 杜貴妃今年已經二十有八,伺候官家已有十四年,前十年幾乎獨寵后宮,但一直沒有孕育子嗣,四年前宮里又進了一批新人,其中楊國公府的嫡女楊穗兒甚得陛下歡心,眼看著擠下了前人杜貴妃。 杜貴妃看著焦急的如非,笑笑不語,眼里的落寞一閃而過,當年她伺候陛下前夕,阿姐便和她說過,陛下是大趙國的皇上,不會是她一個人的,她當時年紀小,以為陛下只要喜歡她就會獨寵她一人。 直到她懷了孩兒意外流了,她才理解阿姐說的深意。 南鵲緩著氣氛道:“主子,您不是說耶嘉郡主就要回汴京了嗎?奴婢要不要將庫房挪一挪?” 實在是耶嘉郡主十分疼愛貴妃娘娘,每次從丹國回來,都要帶好些稀奇精巧的東西填充貴妃娘娘的庫房。 杜貴妃聽到阿姐,臉上露了一抹天真的笑容,“還是要挪一挪的,不然到時候放在廳里頭,母后和太妃看見了,怕是都要同我搶的。” 南鵲道:“等耶嘉郡主回來,宮里頭又要熱鬧了,奴婢聽說,這一回耶嘉郡主帶好些丹國使臣過來呢,其中還有丹國的一些夫人和小娘子,宮里頭的宴席怕是都要開幾天,娘娘可以見著那位執意要嫁給沈樞相的魏三娘子了!” 杜貴妃數了下日子,今日剛好是陛下和沈樞相約定的第三日,“還沒有圣旨出來,怕這位魏三娘子是嫁不成了!就是不知道這滿汴京的小娘子,最后嫁給沈樞相的會是誰?” 如非道:“許是這回沈樞相會看中一位丹國小娘子也說不定呢!” 杜貴妃暗道,陛下催他娶魏三娘子,就是擔心年輕有為的沈溪石到時候不得不娶一位丹國小娘子聯姻。 只是,眼下看來,陛下還是沒有說服沈溪石啊! 第14章 噠噠 沈樞相與楊國公府小世子在上元五夜燈的頭一天夜里便大打出手的事兒,很快便傳遍了大街小巷,沈樞相雖簡在帝心,但是楊小世子的jiejie也甚得官家恩寵。 沈府里頭,景行瑜盯著沈溪石左看看右看看,摸著長著幾根絨毛的下巴道:“彥卿,你可是要成為我姨夫的人,做事怎么還能這般魯莽呢?” 沈溪石涼涼地抬眼看了他一眼,“官家已經答應我,不再管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