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因為他需要我?guī)退!备饷酉壬湫Φ溃八哿耍嬖谶@個世界上,每一瞬間都是疼的。” 糕糜先生指著自己腳下的芒澤。 “山神是依靠地脈靈氣來生存的。婆青山成了巫池,婆青山的山神也成了混沌。山的地脈已經(jīng)死了,沒有活物,沒有林木,你們的山神白汀抵達(dá)婆青山的時候,巫十三帶她去找紫杉木,那是婆青山上最后一片活著的林木。可是很快,連它們也枯萎了。所以巫十三會疼,他是混沌,但他本質(zhì)仍然是山神,他需要從地脈里汲取力量。” 他的語氣變得愈加神秘。 “這是第二個關(guān)于他的秘密。巫十三想奪取鳳凰嶺,是因為他從白汀那里聽過鳳凰嶺的事情,他知道這是個美麗的山嶺,擁有他夢寐以求但已經(jīng)不可能再得到的一切。他想占據(jù)鳳凰嶺的地脈。” 程鳴羽目瞪口呆。 侵占白汀軀體的邪物,這樣看來同樣也是巫十三麾下的東西。 她猜得沒錯,他的目標(biāo)果然是芒澤——或者說,是芒澤之下的地脈。 可是白汀當(dāng)時所見的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是山神,而是山神與混沌的混合體,巫十三。她沒有認(rèn)出來么? 還是說,她已經(jīng)認(rèn)出來了,但卻仍舊相信他? 正要再詢問時,糕糜先生已經(jīng)朝著她走近一步,灰白色的眼睛里流露出狂熱的懇求。 “退回去!”應(yīng)春大喝。 糕糜先生不為所動,他靠得近了,程鳴羽能聞到他身上帶著的腐爛的臭氣。 “幫幫我,山神。我?guī)土四銈儯野盐资拿孛芨嬖V你們,你應(yīng)該要幫我的。”他大叫,“這叫有來有往對不對?你必須幫我!” 木箭的尖端幾乎抵在他的額頭上。 “我的要求很簡單。”他的聲音漸漸軟下來,“你讓長桑救救我,把我恢復(fù)原狀行不行?” “……恢復(fù)原狀?” “不是說我的臉和身體,是我的……我的……”他結(jié)巴半天,也說不出來要恢復(fù)什么。 與巫十三長久地呆在一起,他似乎也已經(jīng)被他同化了。無論是軀體、臉還是行事作風(fēng),一切都沾染了邪佞,已經(jīng)不可能簡單地通過長桑來恢復(fù)。 所有人都沒有出聲,只是看著他。 “不行嗎?不可以嗎?”他轉(zhuǎn)身跑到長桑身邊,“你不是神靈么!救我啊!我也是無奈的!為了活下去,我才會幫巫十三辦事!” “你害了鳳凰嶺不少人命,還有臉讓長桑幫你?!”憤怒地吼出聲來的是伯奇,“殺人是犯禁的!是大罪!” 他一把將糕糜先生推倒在地。 糕糜先生踉蹌著站起來,像是意識到什么似的,快步走到了芒澤邊緣。 在芒澤下方,無數(shù)呆滯的病者正仰起頭看他。 “救我之后,我可以留在鳳凰嶺,我可以救他們的。”他指著下方的人群對程鳴羽說,“快啊!命令長桑救我!你不出聲,這些人可就立刻會死。” 程鳴羽立刻將春山行轉(zhuǎn)向,再次瞄準(zhǔn)糕糜先生的額頭。 “你敢?”她咬牙切齒。 糕糜先生不止是臉已經(jīng)不似人,就連他腔子里頭那顆心,也已經(jīng)完完全全被邪物同化了。 糕糜先生的手指動了動。 三兩個農(nóng)人發(fā)出了沉悶的呻.吟。他們捏住自己的脖子,用青筋暴起的手,生生折斷了自己的頸骨。 脆響與人體倒地的聲響傳來,程鳴羽勾握弓弦的手指都發(fā)白了。 “這次是六個。”糕糜先生看看程鳴羽和她的箭,又看看長桑,“救我啊!快啊!快!我數(shù)五聲,不救的話,這次要死十個。一……” 他才剛剛開始數(shù)數(shù),程鳴羽手中的箭已經(jīng)離弦。 原本平平無奇的木箭,竟在脫弦的瞬間,籠罩了一層淺金色的光亮,直沖著糕糜先生而去。 他的“二”還在唇齒間亟待發(fā)出,木箭已經(jīng)擊中了額頭。 銳利的箭尖在皮膚下沒入一半。 原本籠罩在箭身上的靈氣忽然像是爆發(fā)了一般,轟地裹住了糕糜先生的身體。 他再沒有發(fā)出一句聲音的機會了。軀體從燃燒到化為灰燼,不過是瞬間功夫。 糕糜先生消失的時候,還蜷縮在婆青山深淵里的巫十三忽然皺了皺眉。 “死了?”蟲落察覺了他的動靜,連忙問。 “嗯。”巫十三長長嘆了一口氣,繼續(xù)在淺淺的水潭里蜷成一團,“真疼……” “你本來不就是打算送他去探路的么,早就做好了他叛變和消失的準(zhǔn)備了。”蟲落嘎嘎地笑,“現(xiàn)在我們知道了,糕糜先生雖然能站上芒澤,但他沒辦法進去。看來你也一樣。” “……還是要依賴山神。”巫十三慢吞吞從水潭里坐起。他身體呈現(xiàn)一種古怪而不正常的青白色,但隨著他起身離開水潭,原本浮現(xiàn)在皮膚上的鱗片消失了,身后的尾巴也化作白煙,立在蟲落面前的只是一個怎么看都十分平常的青年。 蟲落饒有興致地觀察他的身體:“你還想讓誰去?” “苦竹郎君吧。”巫十三在水里走來走去,不時因為身體內(nèi)部的疼痛而停下來,“他最擅長勾引女人。” 蟲落表示反對:“可是連我都不吃他那一套。” “你怎么一樣呢?”巫十三笑著走過來,冰涼的手指抵著她的頸脖,“你吃過多少男人,那個小不點山神又見過多少男人?” 蟲落皺眉退了退:“別靠近我,你現(xiàn)在很惡心。” 巫十三笑了一下,轉(zhuǎn)身又開始在水潭里啪啪亂走:“我也沒興致。” “這次也是我和苦竹一起去嗎?”蟲落起身問。 “嗯。”巫十三又靠著山壁坐下了,“你還是先把山神居所找出來吧。不要貪玩了,否則吃了你。” 他語氣平淡,蟲落的四肢卻在瞬間有些發(fā)僵。 她不敢應(yīng)聲,抓起衣裙躍出了深淵。 雖然已經(jīng)接近清晨,但鳳凰嶺仍然一片靜謐。 蟲落因巫十三的態(tài)度而忐忑不安,在通知苦竹郎君前往鳳凰嶺之后,自己當(dāng)先抵達(dá)了這里。 可山神的居所,她完全沒有頭緒。 穿過了濃霧,她在山路漫無目的地亂走。被糕糜先生影響的農(nóng)人已經(jīng)回到了村中,蟲落知道,只要糕糜先生消失,那讓人類患上惡疾甚至化身怪物撕咬同類的蟲子就會隨之死去。 但即便這樣,為了不讓曾見過自己的人認(rèn)出,她還是盡量挑揀偏僻之處行走。 走到河邊的時候,她盯著河水,心想萬一山神的居所實際上是在河里呢?她怎么找? 呆望了片刻之后,忽然有人從后方拉了她一下。 “你靠太近了。”那男人臉色平靜,讓她小心腳下,“這幾塊石頭很滑。” 蟲落點點頭,站到一旁。男人拎著水桶打水,隨后又看了她一眼。 “你這么早,到河邊做什么?” 男人生得英俊,很合蟲落的胃口。 “奴家只是隨便走走。”她作出一副嬌弱模樣,半掩著臉。 “不是想往里跳吧?”男人又問,還是一臉平靜的模樣。 蟲落來連忙擺手:“不是不是。” 男人顯然不信。他拎著兩只沉重的水桶走上來,思索片刻之后,示意蟲落向著河流上游看。 “往前走大約三四里,有一處山崖,挺陡。下面有個池子,挺深。你可以試試從那里跳,一般救不回來。” 蟲落:“……” 男人看著她:“就是摔下去之后不是整個人四分五裂,就是泡在池子里面目全非。你仔細(xì)想一想。” 蟲落原本以為這人是要跟自己套近乎的,但他這幾句話說出來,反倒是自己先愣住了。 眼看男人已經(jīng)提著水桶走進了霧里,蟲落連忙藏在樹叢之中。確認(rèn)很難被人發(fā)現(xiàn)后,她捏起了法訣。 很快,她的頭顱脫離了身體,悄悄綴著那男人前去。 “將軍又去打水了?”小米蹲在院子里,用木棍戳金枝的兔子屁股,“你好啊你,居然讓將軍自己去打水,你干什么吃的!” “將軍怎么不能自己打水了!”金枝挪了挪屁股,幸好他臀部rou厚毛多,小米戳不疼,“我昨夜可是忙活了一整夜,又累又怕。還好意思說我,你怎么不去!” 小米:“不是你和玉葉說鳳凰嶺上有沒腦袋的妖怪嗎!我有一點點怕。” 金枝:“呵。” 說話間,楊硯池已經(jīng)拎著兩桶水回到了院子。 小米連忙獻殷勤,一邊將水倒入缸中,一邊告訴楊硯池自己已經(jīng)做好早飯,他吃完就可以去找山神詳細(xì)詢問昨夜的事情了。 昨天夜里金枝確實是又累又怕地履行了職責(zé)。當(dāng)?shù)弥跳Q羽居然用箭射殺了那個邪物,楊硯池抱著玉葉笑得彎下了腰。 他沒想到,她居然還真的用上了。 據(jù)金枝所說,程鳴羽當(dāng)時射出箭矢是毫不猶豫的,但隨后便嚇了一跳,噗通跪倒在地。 隨著那邪物的消失,芒澤下方原本站立著的山民也紛紛倒地,把樹上小心翼翼縮著的金枝嚇得差點掉下地來。 金枝隨后便回了家,沒有再細(xì)看。他們具體在芒澤上說了什么他實際上也一句都沒聽清楚。 “反正你肯定要去找山神玩兒的。”他縮頭縮腦地辯白,“我聽得太清楚,你倆還怎么聊呀?” 楊硯池并沒有戳破他因為太過膽小而躲得太遠(yuǎn)的事實。 吃完了早飯,楊硯池果真整整衣裳,朝著留仙臺出發(fā)了。 小米收拾好碗筷,愁眉苦臉地思索應(yīng)該如何說動金枝和玉葉兩位雌雄大爺化成人形,和自己一同干活。他伸著懶腰轉(zhuǎn)身,眼角余光卻瞥見半開的窗子外面有個人正在探頭探腦。 那是個挺漂亮的姑娘。 小米心中嘿地一樂,擦擦手正要去招呼,卻見那姑娘竄進了屋子。 ——不是姑娘。那東西,只有一個漂亮的頭。 小米發(fā)出能震破屋頂?shù)募饨校p腿一軟,頓時坐在了地上。 那個漂亮腦袋忽然轉(zhuǎn)過了頭,沖小米張嘴露出滿口獠牙。 金枝與玉葉正在井邊打呵欠,卻同時被屋內(nèi)的血腥氣驚得耳朵和尾巴都豎了起來。 “小米?!” 兩兔轉(zhuǎn)身往屋內(nèi)跑,雙雙化作人形踏入屋中時,只聽得窗戶咔噠一響。 屋中并無其他人,除了血泊之中的小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