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可憐。小米萬分同情:看來是含冤跳井死的。 “小兄弟陪我說說話?”那姑娘笑了兩聲,將長簫在纖長指尖轉了幾下,“比如,你家將軍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愛去哪兒,不愛去哪兒。” 一人一精聊得暢快,此時金枝和玉葉先跑了回來,兩只兔子在抵達小院門前的時候就地一滾,化作人形立起來。 小米最受不得看他倆變形。兔子是楊硯池養的,就在楊硯池來長平鎮那天,經過鳳凰嶺山腳的時候在道旁撿到。但楊硯池實際上也不大管,就平時蹲在梨樹下摸摸耳朵背脊,平時全是小米在照顧。 小米拍著胸口:“別在我面前變形好么?嚇壞我了。” 玉葉縮在金枝身后,畏畏縮縮地看著觀。觀手中拿著長簫,遙遙朝她一點。簫管中躍出幾串水滴,水滴里頭又幻化各色奇景,看得玉葉目瞪口呆。 金枝揮動雙手把水滴擾散:“我知道你是誰。別迷惑我meimei。” 觀悻悻收好長簫:“一點兒小戲法罷了。” 她忽的坐直身,朝著院門外露出微笑。 楊硯池等人已經走了回來。長桑和穆笑等人到婦人家中去看她情況,楊硯池在院中無事可做,忽然發現自家井邊坐著一位不速之客,連忙跨回這邊。 “將軍有事想請你幫忙。”金枝正對觀說起鬼師之事。 觀用手指纏著自己頭發,沒說幫忙,也沒說不幫忙,只是沖著楊硯池笑。 楊硯池:“看我作甚?” 觀:“鳳凰嶺上好久沒見過你這樣標致的漢子,我多看兩眼。” 楊硯池走到她身邊,語帶懷疑:“是么?” “普通的小精怪我瞧不上,但長桑和伯奇都是神籍,他們也瞧不上我。”觀拿著長簫在楊硯池臉上一點一點,“我挺中意你的,人。” 楊硯池把她的簫管撥開:“不要動手動腳。那穆笑呢?” 觀笑嘻嘻地收起了長簫:“別瞧穆笑一副好脾氣的樣子,那是他皮囊天生的模樣,可不是他的真性情。他人特別兇。我不過是在杏人谷里偷瞧他洗澡幾次,他竟然真的生氣了。” 楊硯池心中生出十二萬分的警惕,心想自己以后洗澡必須要小心了。 但他很快又被另一個問題拉走了注意力:“等等,穆笑這樣的精怪,還要洗澡?” “他洗澡跟你們人洗澡不一樣,他是要洗身上的……”觀捂住了嘴巴,小聲說,“不能說,說了我便不能在鳳凰嶺生存。” 楊硯池總覺得她這樣一截截地講話,是故意的。 “洗不掉的,那根本不是凡俗水流可以祛除的東西。”觀對這個話題興趣不大,講完后又晃著簫管,“這個將軍,我給你吹個曲兒吧?論起吹奏簫管,這鳳凰嶺上沒有任何一位精怪甚至神靈能及我。” 楊硯池蹲在井邊,比坐在井沿的觀要低,他必須抬頭仰視著觀。 他知道井邊的東西是什么,也知道她無心害人。井淵之精依賴故井故淵生存,本身沒有任何攻擊性,只是喜歡逗弄長相好看的男人說笑幾句而已。她永遠不可能離開井淵,有時候夜間在深山行走,若是聽到隱約的簫聲,便知道是觀在吹奏簫曲。 為她新喜歡上的某個少年郎。 “你中意我,那你能幫我一個忙么?”楊硯池溫聲詢問。 觀低下頭,一雙圓潤黑眼睛帶著調皮笑意:“你呢?你中意我么?” “你若幫我這個忙,我就告訴你。” 觀伸手指碰了碰楊硯池的臉。她的手指是冰涼的,帶著令人畏懼的寒氣。 “幫我尋找那個在鳳凰嶺上出沒的鬼師。” 話音一落,觀立刻把手收了回去。 她臉上方才那俏皮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警惕與害怕:“為何要找他?” “他已經害了人,以后還會害許多人。”楊硯池耐心與她說明,“而且我惹惱了他,估摸他很快就會找上我了。” 鬼師顯然讓觀恐懼。但她猶豫片刻,還是點了頭:“找他不難,我知道他躲在哪兒,那地方有一口井,但我不喜歡去。里頭太黑太臭了。” 楊硯池:“那在哪兒呢?” 金枝玉葉和小米在一旁面面相覷。他們很熟悉楊硯池這種說話的腔調:平日楊硯池在梨樹下揉兔子毛的時候,就是這樣跟金枝玉葉說話的——吃了沒呢?又肥了,兔子有耳屎么……等等等等。 這是對小孩或者小獸講話的調調。 觀又點了點他的臉:“你讓我親你一下,我就告訴你。” 楊硯池:“……不行。” 觀卻已經拉著他衣領朝他俯身。 楊硯池無聲嘆氣,張口清晰地說:“觀。” 觀發出驚叫,滿臉通紅,竟一下鉆回了井里。 小米和金枝玉葉松了一口氣。 而剛從婦人家走出來,興致勃勃看戲的程鳴羽遺憾極了。 她繞過石墻進入楊硯池的院子:“她怎么跑了?” “人一旦呼喚她的名字,她就會立刻縮回井里。”楊硯池看著黑乎乎的深井,“她很害羞。” 說完才意識到不對勁,楊硯池回頭看她:“你怎么出來了?” “長桑正在救那位阿媽。穆笑和應春正幫忙,他們說我沒什么用處,讓我先出來。” 楊硯池很冷靜地點破她:“雖然他們承認你是山神,但也不認為你有用。” 程鳴羽尷尬一瞬,很快坦然:“我確實沒什么用。” 她告訴楊硯池自己是怎么來到鳳凰嶺的。絮絮叨叨地說完,轉頭發現楊硯池和小米看她的神情都很古怪。 “假扮宋小姐成親?”小米怪叫道,“你就是——” 在楊硯池眼神示意下,金枝玉葉捂住了小米的嘴,把他拖回屋內。 程鳴羽莫名其妙:“他怎么了?” “小米膽子小,被你嚇著了。”楊硯池平靜地說,隨即立刻轉換話題,“觀剛剛告訴我,她知道鬼師所在之處。我們只能等她現身。” 程鳴羽乖乖聽他說話。她一直只聽過鬼師如何可怕,但剛剛真的看到那垂危婦人和她已經死去的兩個孩子之后,才真正理解鬼師之惡。長桑等人是神靈或修為高深的精怪,而鬼師只是巫者,他們自然可以與之抗衡,可她只是一個什么都還未學、還未懂的山神,她能做什么? 程鳴羽害怕了。 她更加不明白的,是這位養著兩個兔子精的男人,為什么也要這樣盡心盡力。 因為婦人和那孩子就在他家旁邊?因為長桑說,自己曾教過這男人一些法術? 程鳴羽對他初始的印象不太好,現在反倒覺得這人有種說不清楚的善良了。 “你叫什么?”她自報姓名后好奇地問。 楊硯池看她一眼,沒有回答:“你快走吧,我在這兒等觀就行。人多了,她不會出來的。” 程鳴羽只好走了。 楊硯池盯著她背影,心頭盡是古怪的感覺。 陰差陽錯,自己可能就會娶了這個姑娘。她倒是什么都不怕,好像因為差點死過一次,膽子反而更大了。楊硯池心想,當然不難看,雖然比不上觀,但也是個伶俐秀氣的女孩子。可他總覺得哪兒不對勁,想來想去,最后找到了能說服自己的原因。 她那樣平凡,居然是一位山神。 楊硯池在自家井邊守了好幾天,有事沒事就在井沿上跟觀說話,不管她是否能聽到。 長桑每日都來看婦人的情況,那被奪走的壽命他無法補還,但婦人的命是保住了。 長桑也常來找楊硯池,看這位他最終沒能留下的徒弟。 “應該是你來當山神才是。”楊硯池說,“現在那位……不夠資格。” “穆笑也認為他才是山神,畢竟他最了解鳳凰嶺。”長桑笑道,“可是不行啊,芒澤和鳳凰嶺只認程鳴羽,其余人都不行。” 送走長桑,楊硯池又坐在了井邊。 他搜腸刮肚地找話來講,這回終于聽見了井里窸窸窣窣的聲音。 觀從井里躍出來,輕飄飄地立在石頭砌就的井沿上。 “你可算來了。”楊硯池嘆道,“小米每天都想你。” 在屋內探頭探腦的小米罵了他一句,捂著臉躲回去。 觀把雙手背在身后,低頭笑道:“可我想你。” 楊硯池很不理解:“說你臉皮薄吧,可見人第一面就說中意,還說要親我。可怎么一喊你名字你就跑了?” “我名字不好聽。”觀臉皮微紅,“別喊名字,否則我又跑了。” 她坐在井沿邊上,和楊硯池肩并肩:“這幾天聽你說了許多話,原來你這樣不喜歡鳳凰嶺的新山神。” 楊硯池心想,她怎么知道?這幾日提起程鳴羽的次數確實多了些,因為程鳴羽每日都來找金枝玉葉,楊硯池也不得不每天都與她說上一兩句話。 “她說我好看。”觀嘻嘻地笑,“我中意她。” 楊硯池打了個呵欠:“行了,誰長得好看你就中意誰,毫無原則。” 觀不吭聲了,拿出簫管抵在唇上,吹了一曲。 簫聲清亮,震動密林與山川。金枝和玉葉依偎在草堆上,睜著圓眼睛,聽得很沉迷。 “好久沒有人愿意跟我說這么多的話了。”觀放下簫管,握住了楊硯池的手。 她手掌的溫度讓楊硯池不太舒服。但他沒有掙脫開。觀認真瞧著楊硯池的手掌,楊硯池不知她在思念哪一位已經不在人世的翩翩少年郎。 “在此地東南方向,有一個地方荒草叢生,只有一口枯井。”觀低聲說,“井邊有小院子,院內有一座二層小樓。鬼師就在里頭。” 作者有話要說: 【觀】的特性在明朝董斯張的《廣博物志》里記載過:以其名呼之,則去。 這么美的人,竟然這么害羞。我覺得好可愛,所以決定要把她寫進來?(? ???w??? ?)? 謝謝冷杉、左左、乜仝的雷,么么噠 第8章 鬼師(8) 觀是對任何人神都沒有威脅的精怪。因此,她很容易被人忽視。 也因為被忽視,觀常常能發現許多別人發現不了的東西。 消失的幾天里,觀幾乎走遍了鳳凰嶺的所有水井,發現了一些對楊硯池來說非常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