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傅家人丁不旺,因此支脈并不多,加上大多都在成家后去了更繁華的郡縣,四方鎮反而只剩下主脈這一支留守,因此他們也只有每年祭拜先祖的時候,才有機會聚在一起。 祭祖的儀式繁冗,傅湉作為家主要做的更是繁重,等到祭拜儀式完成,已經過了申時。 支脈眾人隨傅湉他們一起回四方鎮,今天時辰已經不早,他們在傅家歇息一晚,之后才會起程回去。 傅家的馬車走在前頭,緩緩駛入四方鎮,街道路口都有百姓在燒紙錢,小孩子們穿著新衣在路邊玩鬧,馬車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傅湉偷偷掀開簾子透風,緩慢行駛的馬車卻陡然停了下來,車身一震,馬兒發出長長的嘶聲。 “怎么了?” 坐在車轅上的代福探進頭來,“少爺,有人攔路……” 他還沒說完,前頭就嚷嚷了起來。 一個男人的聲音凄切傳來,“傅伯母,傅少爺,求求你們成全我跟書月。” 眼皮一跳,傅湉猛地掀開車簾下車,就見一個書生打扮的男子跪在馬車前頭,神情凄切,看見傅湉下來,他似乎更激動了,“傅少爺,我雖然窮困,可我是真心愛書月啊,書月與我早就私定了終身,求求你們成全,我、我一定會對書月好!” 他的聲音大,不少百姓被引了過來,各種各樣的目光在傅湉跟傅書月坐著的那輛馬車上掃視。 一股無名火從心底涌起,傅湉眼神一冷,奪過車夫手上的馬鞭,眼也不眨的一鞭子抽在了男人身上,“誰派你來的?!” 書生模樣的男人痛呼一聲,他沒想到傅湉一句話都不說就動手,只能狼狽的退后一些,瑟縮著不肯承認,“沒、沒誰派我來,我都是為了書月啊!”他說著竟然又朝后面的馬車喊了兩聲,“書月!書月你說句話,伯母他們一定會成全我們的。” “你找死!”傅湉面沉如水,漆黑的眼眸沉下來,竟然跟楚向天發怒的時候有幾分像,“按住他!” 他一出聲,躲在暗處的楊大石立即出手,將人按住了,男人慌亂的掙扎,看見拿著鞭子靠近的傅湉,才終于意識到自己啃到了硬骨頭。 他慌亂道:“你、你想做什么?” 傅湉冷冷勾唇,臉上卻沒有半分笑意,掃了一圈看熱鬧的眾人,冷聲道:“讓你知道敢朝傅家潑臟水的下場。” 話音剛落,馬鞭裹挾著冷風在皮rou上抽出清脆響聲,男人痛的破口大罵,什么污言穢語都有,傅湉毫不手軟,接連又是幾鞭子。 他沒留勁,破口大罵的男人被打的皮開rou綻,完全沒有了一開始硬氣,神情畏縮的求起饒來。 “我再問一遍,誰派你來的?” 男人抖了抖,顫聲道:“我不知道,他遮著臉。” 找他的人給了他一百兩銀子,要求只有一個,就是讓傅家人不得安生,他雖然想要錢,卻也不敢做殺人放火的勾當,打聽到傅家今天會出城祭祖后,就想出來這么個主意——敗壞傅家小姐的名聲,總該能讓他們焦頭爛額一陣。 誰知道這傅家少爺看起來年紀小,下起手來卻這么狠。 看著緩緩舉起來的馬鞭,他痛哭流涕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就給了我一百兩銀子,是我鬼迷心竅,少爺饒命啊……” 第81章 實在是被打怕了, 男人一五一十的全部交代了,圍觀的百姓一開始還信以為真,此刻聽說他竟然是假冒了來栽贓陷害,頓時都不恥起來。 “壞胚!” “不要臉!” 有的氣不過的, 順手就抓起手邊的菜葉石子往他身上扔, 敗壞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的名節, 這要是放在別的姑娘的身上,等同于逼對方去死。 雖說大楚民風開放, 但私定終身這種事情要是被傳了出去, 仍然會為人不恥, 尤其是大戶人家重名聲的, 因此匆忙將家里的小姐嫁了或者送去觀里當姑子, 就當家里沒有這個人的情況都有。 這也還好是傅湉反應夠快,當場將人拆穿了, 不然等消息一傳出去, 還不知道要被傳成什么樣子。 “將人送到官府去。”傅湉道:“此人惡意污蔑傅家聲名, 其心可誅!” 他指名讓楊大石將人送去官府, 在別人沒注意的地方又小聲交代了一句,“多半是聞則明干的, 你跟官兵一起,盡快把人找出來。” 楊大石點頭, 拎小雞一樣將血呼啦子的男人拎起來往官府去了。 傅湉朝周圍拱拱手, 將馬鞭扔回馬夫手里, “回府。” 圍觀的人群自覺分開, 停滯的馬車又緩慢走了起來。 在傅湉后面的那輛馬車里,傅書月攥緊的手指松開了一些,傅有琴眉心緊皺,將女兒攬到懷里輕輕拍了拍,“沒事了,別怕。” 幾輛馬車陸續在傅家門前停下來,傅湉第一時間去了后頭的馬車,擔憂的看著傅書月,“jiejie?” 傅書月朝他淡淡的笑了笑,“我沒事,今天多虧了你。” 傅湉輕輕握了握她的手,吩咐貼身侍女帶她回去休息。后頭幾輛馬車還跟著旁支族人,傅有琴得招呼女眷們,暫時走不了,只能小聲安撫了兩句,讓她先回去休息。 調整了一下表情,兩人將旁支的族人迎了進去。 經過剛剛的一場鬧劇,旁支的人心思各異,但是想也知道遇到這種事情傅家人肯定心情不佳,大家識趣都沒有出聲。 宴席是早就備好的,忙碌了一整天,眾人稍微休整就入了席,傅湉跟各家的家主們一桌,女眷們則由傅有琴招待。 席間觥籌交錯,酒量不好的不多時就露出了醉態,坐在傅湉身邊的一個中年男人臉頰已經帶了醉紅,長輩似的拍拍傅湉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佑齡啊,現在是你當家,四叔就直說了,書月的年紀也不小了,也該找個人家了。” 他顯然對方才的事情頗有微詞,“先前我就聽說已經跟焦家退了一回婚事,現在又鬧了這一場,雖然是有人蓄意為之,但到底對傅家的名聲不好……” “你現在既然是傅家的家主,就該顧全傅家的名聲,不可任性妄為!” “哦?”傅湉微微側臉,臉上的笑意冷下來,手上的酒杯在桌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那四叔覺得該如何顧全傅家的名聲?” 桌上其他人臉色一僵,顯然察覺了傅湉不悅,有人給傅正德使勁打眼色,但喝醉的人沒有半點察覺。 傅正德跟傅有琴是同輩,兩人的曾祖父是親兄弟,各自成家后傅有琴的曾祖父繼承了家業,傅正德的曾祖父則去了慶陽經商,后來就在慶陽扎了根,只在年節祭祖時才會回來一趟,論起來傅有琴還得叫他一聲堂兄。 旁支里算起來,過的最好應該就是傅正德這一支,因此說起來話也更加無所顧忌。 尤其是喝了酒后,傅正德更是肆無忌憚,“你四叔母那邊倒是正好有尚未成親的后生,我讓你四叔母去撮合一下,看在我的面子上,他們總不會介意名聲好壞。” 傅湉都快被他氣笑了,但他越是生氣,臉上的表情越是平靜,“四叔的好意心領了,只是家姐通曉詩書禮儀,才情卓絕,怕不是隨便哪個犄角旮旯里拎出來的都能配得上。” 傅正德臉色一僵,“你未免太過自大了些。” 傅湉站起身,目光冷然,“傅家家大業大,就是自大又如何?家姐的婚事不勞四叔費心。” 傅正德被他噎了一下,還想說什么卻別旁邊的人拉住了,其他人出來打圓場,換了個話題才將事情揭了過去。 沒有心情再跟這些人周旋,傅湉隨便找了個借口離席,讓聞吉過來招呼客人。 直到第二日這些人離開,也沒有露面。 雖然說的是少爺不勝酒力,但是眾人心里明鏡兒似的,必然是昨晚的事情得罪了這位新家主,人家連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 過了一晚上,傅正德酒也醒了,但他向來自視甚高,要不是四方鎮傅家好歹是主脈,就傅湉這樣乳臭未干的小兒,他根本不愿搭理。 “走吧,難怪這些年主脈只能蝸居在這小小的四方鎮,真是后繼無人吶……” 其他人搖搖頭,沒有搭理他,各自上了馬車離開。 而“不勝酒力”的傅湉,則溜溜達達的去了傅書月的院子。 母子兩人顯然是一樣的心思,傅有琴一早也在傅書月的院子里,母女兩人正在園中的亭子里煮茶聊天。 見傅湉也來了,傅書月給他倒了杯熱茶讓他暖暖手。 見她神情間沒有郁結,傅湉干脆也沒有提昨天的事情,就坐下來三人一起喝茶。 喝過幾杯茶,傅有琴才小心的提起了婚事,“前些日子不少媒人上門提親,我挑了挑,留了個幾個還不錯的,你看看有沒有合心意的?” “要是沒有合眼緣的,也不著急,再慢慢看。”擔心女兒誤會,傅有琴趕緊又加了一句。 傅書月泡茶的動作頓了頓,沒有接那些名帖,輕聲道:“娘,我想再等等……” 見她連名帖都沒有接就拒絕了,傅有琴嘆了口氣,到底沒有勉強。 冬至過后,天氣越發的冷起來,離著年節也越來越近。 楊大石帶著官府里的人,沒兩天就找到了藏起來的聞則明,據說人竟然是在西山頭的山洞里找到的。 跟他一起找到的還有一包金銀細軟,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拿著這些錢沒有離開四方鎮,竟然摸到西山頭悄悄藏了起來。 傅湉總覺得他留下來另有目的,難得抽時間去了一趟監牢探望他。聞則明是殺人要犯,被關在最里頭的牢房,光線昏暗,還隱隱泛著難聞的臭味。 他縮在監牢的角落里,看見傅湉時就瘋了一樣的撲上來,嘴里惡毒的咒罵著。 傅湉隔著一層柵欄跟他對視,眼中沒有情緒,“你的刑期已經定了,就在后天。” 殺人償命,聞則明母子被判處斬立決,行刑時間就在后天午時。 一句話就讓聞則明委頓下來,他萎靡的跪在地上,嘴里喃喃的念叨著,“不該是這樣的……該死的是你們母子……不該這樣的……” 傅湉心頭一震,目光近似冷酷的看著他,“你在說什么?” 聞則明瘋了一樣從柵欄縫隙里伸出手想抓他,身上鐵鏈撞擊發出刺耳的聲響,“聞家是我的,你這個窩囊廢早該死了!你是怪物……你是怪物……我要告訴他們,讓他們燒死你!聞家就是我了哈哈……” “你瘋了。”傅湉壓下心頭的震驚,面無表情道。 獄卒顯然是習慣了,小心翼翼的給他解釋道:“從進來開始就這樣了,總說瘋話。” 傅湉繃緊下頜,藏在袖子中的手心已經出了一層薄薄的汗水,他冷淡的點了點頭,鎮定的轉身離開。 在他身后,獄卒不客氣的抽了兩鞭子,聞則明吃痛的縮進角落里,想起來自己在山洞里做的那個美夢,忍不住又癡癡的笑起來…… 一路冷靜上了馬車,傅湉才控制不住微微顫抖的雙手。 聞則明怎么會知道上一世的事情……深深吸了兩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傅湉想著后天就是他行刑的日子,忐忑的心里才終于安慰了一些。 驟然的驚嚇讓他手腳冰涼,回到屋里喝了整整一壺熱茶才勉強暖了過來。將自己裹在厚厚的披風之中,他忽然迫切的想念起楚向天來。 只是他不知道,此刻的慶陽皇宮里,楚向天的處境也不比他好。 祭祖大典結束后,他原本想盡快的準備好東西就趕回四方鎮,但都城世家們得知他回來后,各種拜帖源源不斷,他懶得應付這些人,干脆大門一關,自己躲到了皇宮里去。 只是皇宮里也不得安生,眼看著小兒子再過兩年都快三十了,卻連個暖被窩的貼心人都沒有,太后cao心的不行,三天兩頭的召些夫人小姐進宮,試圖給楚向天說一門親事。 等夫人小姐們都散了,楚向天才從外頭回來,規規矩矩的在太后面前坐下。 太后自來好脾氣,但看見他這副半點不上心的樣子也來氣,“你這是準備讓我死了都合不上眼?!” 楚向天頓時牙疼,但又不敢頂回去,只能再次解釋道:“我有喜歡的人了。” “那你倒是說說是哪家的小姐,”太后半點不信,“你別又拿這套敷衍我。” 不是太后不愿意信他,實在是這套說辭楚向天這些年里已經用了太多次,沒有半點可信度。 楚向天腦袋嗡嗡響,只得老老實實的交代,“不是哪家的小姐,是傅家的公子,叫傅湉。” 剛準備裝哭的太后一愣,“哪個傅家?”緊接著又反應過來,愕然道:“是個男人?” 既然說了,楚向天也不遮遮掩掩了,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是南明郡的傅家,我準備趕著年節前先去提親,最好能把婚期定下來,本來準備先把人哄回來再告訴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