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因為聞博禮的事情, 去興東郡的計劃又被耽擱了兩天,楚向天派出去的人動作倒是挺快,隔天就把聞則明那點上不了臺面的計劃查清楚了。 “我說這聞則明也真下的了手, ”楊大石嘀咕道:“不過這老子也比兒子好不到哪去, 據(jù)說聞家宅子里總有女人的哭聲, 鄰居都說是聞博禮打的。” 至于哭的人是誰不言自明,聞家宅子就那么一個女主人, 也難怪母子倆要下殺手了。 “他們上次想引我過去做什么?”傅湉問。 楊大石撓頭,他只負責(zé)查清楚原委,還真沒看出來這對母子想干啥, 要是按他的想法,這對母子看著都不太正常,眼神里透著瘋氣,做出什么事來都不奇怪。 “聞博禮的情況怎么樣?”楚向天忽然插話問道。 “不怎么好, 感覺隨時都能一命嗚呼。”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楚向天手指在椅背上短促的敲了兩下,朝楊大石擺擺手。 傅湉蹙著眉, 遲疑的問道:“聞則明是想把我引過去好栽贓嫁禍?” 聞博禮命不久矣, 如果他那天真的去了, 聞博禮又正好死了, 到時候就算沒有切實的證據(jù)告他謀殺親父, 這氣死生父的罪名也夠讓他焦頭爛額一陣了。 聞則明顯然是對他恨之入骨。 “目前看起來是這樣。”楚向天眉間攏著一團陰翳, “這事你別插手, 交給我就行了。” 事關(guān)聞博禮, 傅湉要是出面,不管做什么都能有人編排,與其左右桎梏,不如就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傅湉乖乖點頭,見他這么乖巧的模樣,楚向天沒忍不住又揪住人親了親,才放他去處理事情。 等人走了,他臉上的笑容漸漸倒下來,冷聲道:“進來。” 剛才已經(jīng)離開的楊大石從門口閃身進來。 “將軍。” “你去盯著聞家,把證據(jù)都收集好,等聞博禮死了,就把證據(jù)送到官府去。” 不復(fù)面對傅湉時的溫柔,楚向天此時臉上滿布陰云,就連楊大石這個粗神經(jīng)都看出來了他心情不好,不敢像先前的放松,規(guī)規(guī)矩矩的應(yīng)了下來。 “等那對母子進去后,就別讓他們再有機會出來了。” 楊大石神情一凜,沉聲應(yīng)下。 “行了,那就去吧,等事情辦完了,把其他人叫上,來認認大嫂。” 說完正事,楚向天臉色緩和了一些,才想起來上次對傅湉說的話。 楊大石他們都是跟隨他多年的親兵,說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也不為過,這次從邊關(guān)回來,楊大石幾個閑不住的跟著回來了,還有一部人則留下代他鎮(zhèn)守邊關(guān)。 這次正好有機會,先讓他們認認人。 楊大石去了聞家盯梢,傅湉則收拾收拾準(zhǔn)備去興東郡。 不過在出發(fā)之前,傅湉拿上暗庫的鑰匙,獨自去了一趟庫房。 ——從傅有琴將鑰匙交給他后,他還沒有去看過。 傅家的庫房明面上已經(jīng)放了不少好東西,絕不會有人想到,這上面放的,也不過只是皮毛而已。 將墻角的一個大青花的花瓶正轉(zhuǎn)三下,反轉(zhuǎn)三下后,靠近花瓶這邊的多寶架就往前緩緩移出兩尺寬的距離,露出后頭黑黢黢的通道來。 傅湉舉著燭臺往里照了照,燭火會輕微的晃動,下面應(yīng)該留了通風(fēng)的地方,直接下去問題應(yīng)該不大。 通道有些狹窄,臺階是旋轉(zhuǎn)著往下,略有些陡峭,傅湉舉著燭臺,小心翼翼的往下走。 等走到了底,發(fā)現(xiàn)里頭比走道上更黑,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傅湉心里有些發(fā)毛,舉著燭臺在黑暗里摸索了一會兒,才找到了位于門左邊的巨大燭臺。 燭臺上的蠟燭只燒了小半,看來前面幾代家主也很少過來,傅湉將手臂粗的蠟燭點燃幾根,黑黢黢的室內(nèi)才終于有了光,屋子的四個角都擺著燭臺架,傅湉每個角落點上幾根,整個室內(nèi)就完全的亮了起來。 底下的空間很大,但是比傅湉想象中要凌亂的多。就一個巨大的空房間,里面凌亂的堆著各種木箱,箱子還各個死沉,傅湉隨手掀開幾個,里面全部是擺的整整齊齊的黃金白銀。 還有略小一些的箱子,則裝著一些瑪瑙寶石之類的珍品,傅湉沒有細看,大大小小的箱子雜亂無章,幾乎將整個空間堆滿,就像是主人家不用的舊物件,然后被隨意的丟在了這下面。 看來傅家祖上,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富有,難怪母親一直跟他說財不露白,這數(shù)不清的金銀玉石,如果讓外人知道了,說不定真的會招惹殺身之禍。 圍著堆得老高的箱子轉(zhuǎn)了一圈,傅湉心里有了底,就準(zhǔn)備離開,卻在經(jīng)過一面墻的時候,忽然有種奇異的感覺。 腳步頓了頓,傅湉盯著那面墻打量了一會兒,都是平平整整的墻壁……不對,傅湉眼睛一動,在燭火的陰影之中,發(fā)現(xiàn)了一點跟另外三面墻不一樣的地方。 這面墻的左邊靠下,就是差不多到傅湉胸口的位置,有一個小小的孔,如果不仔細看,很像是墻面時間太長損壞了,但是傅湉湊近仔細觀察了一下,發(fā)現(xiàn)這個小洞竟然很像個鎖孔。 將青銅鑰匙放上去對比了一下,形狀確實差不多,只是要更小一些,又退遠些打量了一下整面墻,卻沒有發(fā)現(xiàn)有任何縫隙,如果不是那個小孔,這面墻根本看不出來任何的異常。 傅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但是現(xiàn)在顯然沒有鑰匙來戳進這個小孔里證明自己的猜想,就干脆拋到了一邊,將燭火吹滅了,往上面走去。 從暗庫出來之后,隔天傅湉就帶著人手出發(fā)去興東郡,當(dāng)然,楚向天也跟著去了。 興東郡跟南明郡隔山隔水,走官道繞過去得花上一天一夜的功夫,騎馬抄小道倒是快,但是買地也不是很急,沒必要這么趕著,傅家的馬車就慢悠悠的走在了去興東郡的官道上。 官道平坦好走,馬車倒也不怎么搖晃,傅湉拿著話本靠在小幾邊看書,手邊還放著一小碟瓜子仁。 楚向天坐在他右手邊,左邊放著一盤瓜子,右邊放著一盤瓜子殼,手上還在卡擦卡擦的剝瓜子。 代福就坐在前面,一回頭就能看見他們動作,傅湉不好意思當(dāng)著別人的親近,兩人就時不時的小聲說幾句話,然后傅湉再喂楚向天吃幾粒瓜子仁,這么時間過的倒也快。 下午的時候忽然下起了暴雨,等雨停就耽誤了一會兒行程,還沒等走到落腳的地方,天就黑了下來。 晚上趕路不安全,楚向天出去了一趟,就找了個背風(fēng)視野又隱蔽的小山坡讓車夫停下來。 暴雨來的快去的也快,他們停靠的這段路路面已經(jīng)干的差不多,地面只泛著潮濕的濕氣,讓傅湉在車上等著,楚向天去找了些還能用的樹枝。讓車夫生火烤干,然后又獨自深入了一些。 小山坡下有一片樹林,能聽見里面各種鳥類還有某些動物跑動發(fā)出的悉索聲,楚向天進去沒多會兒,就拎回來兩只鳥跟一只野兔子。 代福已經(jīng)把火生了起來,只是樹枝都帶著潮氣,不太好燒,噼里啪啦的冒出陣陣嗆人的青煙,楚向天將剩下的樹枝架在上頭烘干,等干透了再放進去燒,確認煙霧都散開了,才讓車上的傅湉下來。 或許是快到了冬天,鳥跟兔子都養(yǎng)的挺肥,將灰兔子扔給傅湉?fù)妫蛱煜葘芍环束B處理干凈,用濕樹枝穿好了上架烤。 代福則架了個小鍋,將帶上的rou干跟干菌放進去煮湯。興東郡路途遙遠,出門前為防露宿野外,順路就帶上了不少方便在野外露宿的食材,現(xiàn)在正好派上了用場。 被傅湉抱著的灰兔子還在使勁兒蹬腿想跑,傅湉抓住它的長耳朵,在軟絨絨的皮毛上擼了兩把,才戀戀不舍的將兔子遞給了楚向天。 楚向天手起刀落,將兔子處理干凈后撒上調(diào)料一并架在火上烤。沒一會兒就散發(fā)出濃烈的rou香,剛剛還在心里舍不得小兔子的傅湉,立刻咽了咽口水。 第70章 傅湉啃了兩條兔子腿,又吃了小半只鳥以后肚子就飽了, 端著代福盛給他的熱湯慢慢喝。 擔(dān)心車夫看到不該看的, 代福已經(jīng)把車夫強行帶走, 說要去周圍看看有沒有猛獸,免得晚上有危險。 車夫雖然奇怪這樣的小林子能有什么猛獸, 但還是跟著他走了。 火堆邊就剩下兩個人。 臨近十月份, 剛下過雨的天氣已經(jīng)有些涼,傅湉伸著手在火焰上慢慢烤,跳躍的橘色火光模糊了面容,看在楚向天眼里, 有種不真切的美。 楚向天握住他不安分試圖去撩火苗的手, “小心燒到手。” 被抓住了, 手的主人不情不愿的安份下來,但沒一會兒,又忍不住小動作,頭一歪, 就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以前經(jīng)常露宿野外嗎?” 楚向天的手法太熟練, 之前在莊子上烤魚是,這次也是。 “嗯,”楚向天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讓他靠的舒服點, “想聽?” “想聽。”傅湉的頭輕輕答了一句, 反過來抓住他的手指把玩。 楚向天的手很粗糙, 手指很長但指關(guān)節(jié)很粗, 手掌還有虎口上都有繭子,一點都不像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王爺,反而像是經(jīng)歷了數(shù)不清的苦難。 沉吟了一會兒,楚向天挑了些輕松的講給他聽。 “我十二歲就上了戰(zhàn)場,那時候邊關(guān)還不太平,隨便假造個身份就輕易的瞞過身份。” “帶我的伍長是個脾氣不太好的中年男人,他那時候總嫌棄我太嬌氣,又什么都不會,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抓我出去練一練,剛開始那陣子,我每天都是鼻青臉腫的,連伙夫都看不過去,偷偷給我塞饅頭。”楚向天笑道:“我脾氣也倔,死要面子也不懂示弱服軟,從來沒跑過,就整天的挨揍。后來被揍出了經(jīng)驗,有一次伍長又叫我出去練練,我想了個小計謀,把他撂倒了……” 傅湉皺起眉,緊張的追問道:“后來呢?” “后來他就成了我?guī)煾福f我是個好苗子,得多練練,然后這么練了我三年。”挨揍也挨了三年。 想起那段時間,楚向天也忍不住臉上的笑容,那三年里,大概是他在軍中最輕松快活的時光,脾氣暴躁但很護短的伍長,總給他偷偷塞饅頭的伙夫,還有兩個總愛拉著他偷偷說伍長壞話的小兵。 傅湉有點心疼又有點想笑,幾乎想象不出來楚向天被別人揍得鼻青臉腫的模樣。 看見他憋笑的模樣,楚向天捏捏他的臉頰,“想笑就笑就吧,別憋著。” 話音還沒落,傅湉就埋在他肩膀上笑的直抖,“真想看看你小時候的樣子。” 楚向天將臉湊過去,目光幽暗,“小時候有什么好看的,又不能讓你……”再后面的話就聽不見了,聲音被壓的極低,但傅湉的臉rou眼可見的紅了。 “噌”的坐直身體,傅湉跟某個講葷話的流氓拉開距離,但又忍不住好奇心,眼巴巴的繼續(xù)問道:“再后來呢?” 楚向天的眼神黯淡一下,摸著他的頭發(fā)的笑道:“再后來,我的身份被識破,被帶到了老將軍直屬的中軍,由老將軍親自教導(dǎo)。” 傅湉撐著下巴,大概能想象出來,大家都知道了他的身份都誠惶誠恐不敢再隨意玩笑的樣子。 楚向天輕笑一聲,掩下了過往引起的陰霾。 其實在被老將軍帶走之前,還有一段他沒有講,那時候邊關(guān)的外族還沒有各自為政,他們被強大的首領(lǐng)統(tǒng)一起來,時不時進犯大楚,在邊境燒殺擄掠,因此戰(zhàn)事說來就來。 他所在的隊伍不怎么受重視,大部分時候就是跟著大軍掃掃尾,雖然戰(zhàn)場上沒有太平日子,但他們卻比其他的先鋒隊伍要安全的多,直到他十五歲那一年,才算第一次認識到了戰(zhàn)場無情。 那一年秋,外族忽然大舉進攻,他所在隊伍接到命令,要配合中軍行動,從后方截斷外族軍隊,同時還要防止有援兵增援。 這支從未被重視過的隊伍接到命令后,幾乎是立刻就被點燃了熱血,全隊趕赴戰(zhàn)場。然而情況比他們接到的消息更嚴(yán)峻,他們前腳剛到,后腳外族的增援就到了,近兩千的外族騎兵呼嘯而來,而他們只有不到兩百人,慌亂之后只能咬牙迎敵。 那一戰(zhàn)除了他,無一生還。 不管是人數(shù)還是裝備,都遠遠比不上外族,他們只能拿身體結(jié)成rou墻去堵,想著能拖一刻是一刻,伍長力氣最大,也最勇猛,一直沖在最前面,所有人都殺紅了眼,他也不例外,那一戰(zhàn)現(xiàn)在回憶起來只有滿目的紅色跟飛濺的血rou殘肢。 他們用兩百人拖了外族半個時辰,他胸口被刺了一刀,腿被馬蹄踏斷,只能倒在尸堆里,看著伍長帶著兩個小兵,戰(zhàn)到了最后一刻。 這個脾氣不太好的漢子,平日里總?cè)氯轮鴽]有機會上戰(zhàn)場殺敵,這一戰(zhàn)終于償了夙愿,他一個人就殺了數(shù)不清的外族,到臨死的最后一刻,也沒忘了用千瘡百孔的身體擋住了奄奄一息的楚向天。 近兩百人全軍覆沒,外族的鐵蹄從從他們的尸體上呼嘯而過,楚向天剩一口氣吊著,只能睜著眼睛在尸體堆里的等死。 卻不料等來了老將軍的大軍。 兩百戰(zhàn)士的尸體被逐一清理,還剩下一口氣的楚向天幸運的被發(fā)現(xiàn),老將軍估計是認出了他,請了最好的軍醫(yī)全力救治,足足修養(yǎng)了半年,才把傷養(yǎng)好。 老將軍時不時會來看望他,那時候楚向天不明白為什么他看自己的眼神總有愧疚,后來才明白過來,那個所謂的增援命令,不過是有心人設(shè)的局,為的是他的命。 中軍根本不需要支援,在他們的后方,他們早就布好了陷阱等待兩千騎兵自投羅網(wǎng),卻硬生生被他們攔了半個時辰,如果他死了,那曾經(jīng)接到的假命令還有陰謀永遠不會有人知曉。 可惜他命大,沒死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