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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筷子上的湯圓掉下來,落進(jìn)碗里,濺起一片熱湯。 有幾滴熱湯濺在了永珹臉上,他抬袖擦擦臉,有些疑惑又有些不滿道:“怎么了?” 珍兒故意似地嘆了一大口氣,面露不忍道:“阿哥,酒釀元宵飽腹,還是先用其他的吧。這道鴨子好,您嘗嘗。” 雖說永珹一貫粗枝大葉,不是個(gè)細(xì)致人,但她已經(jīng)做的這樣明顯,便是這樣一個(gè)粗人,也忍不住起了疑心,放下筷子道:“珍姑姑,到底怎么了?” 珍兒看著他,眼中竟浮現(xiàn)出一絲淚光,半晌才道:“阿哥,您不喜歡這道,那換一道吧。” 永珹哪里還吃得下去,飛快起身,走到她面前,按著她肩膀道:“珍姑姑,你說實(shí)話,到底怎么了?” 珍兒欲言又止半晌,忽然撲通一聲跪下,聲淚俱下:“四阿哥,奴才不忍心,奴才實(shí)在不忍心啊!” 永珹又驚又懼,顫聲道:“什么不忍,你到底……到底想對我做什么?” 珍兒擦拭著淚水,目光投向桌子上那碗酒釀湯圓:“這元宵內(nèi)藏劇毒,用不得啊……” “你說什么?”永珹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將她從地上提起來,怒聲道,“你的意思是說額娘……不!我不信!” 珍兒憐憫地看著他:“除掉五阿哥,再除掉了您,還有誰是十二阿哥的對手?” 天地一暗,永珹雙腿一軟,竟踉蹌地跌坐在椅子上,抬手捂著臉,從指縫里溢出憤怒與恐懼:“皇額娘要?dú)⑽遥挂獨(dú)⑽遥 ?/br> 他怎肯就這樣坐以待斃,失魂落魄的在椅子上坐了片刻,永珹忽然抬起頭,目光兇狠道:“不行,我要去見皇阿瑪!” 第一百九十二章 離間【下】 養(yǎng)心殿內(nèi),弘歷神色一冷:“你說什么?” 傅恒受他囑咐,前往兵器庫調(diào)查近來的出入庫記錄,如今回來復(fù)命,道:“十日之前,四阿哥心腹太監(jiān)盡忠 曾去過兵器庫,借口挑選箭弩,停留小半個(gè)時(shí)辰,之后……五阿哥熟練使用的鳥 銃受潮,阿哥迫不得已,才臨時(shí)從綠營借調(diào)新的鳥銃。” 弘歷一言不發(fā),只拳頭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兵器庫的人都死絕了嗎?”好半天,他才陰沉沉道,“這么大的事,為什么從未上報(bào)!” 傅恒替兵器庫的人說了句公道話:“皇上,武備院掌管器械以供御用、官用,向來管理嚴(yán)格,只是這一月來, 正值收存的閱兵棉甲抖晾,武備院上下忙于籌備,再加上……” 見他欲言又止,弘歷冷笑一聲:“再加上這件事關(guān)系到四阿哥,誰都不敢說,誰都不敢管,是不是?” 傅恒默然無聲,屋內(nèi)壓抑無聲,如暴風(fēng)雨前的寧靜。 “滾開!” “四阿哥,您不能亂闖啊!” “我有要緊事,必須立刻見到皇阿瑪!皇阿瑪!皇阿瑪,兒臣有急事,請您 一定要見兒臣!皇阿瑪!” 弘歷緩緩抬起頭,陰沉地朝門外望去:“讓他進(jìn)來。” 門外的侍衛(wèi)終于放行,永珹跌跌撞撞的沖進(jìn)來,一見他就跪了下來,一路膝行至他腳下,痛哭流涕道:“皇阿瑪救我,皇阿瑪救我!” “你來得正好。”弘歷俯視他,冷冷道,“朕有話要問你——你是不是派盡忠去過兵器庫?” 永珹聞言一愣。 弘歷厲聲道:“朕在問你的話!” 永珹頓時(shí)支支吾吾,本不想承認(rèn),然而計(jì)劃趕不上變化,只聽見外面一片腳步聲,竟是繼后趕了過來,一見他,立刻皺起眉頭:“放肆!往日我是怎么教你的,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還有臉在養(yǎng)心殿大吵大鬧!” “到底誰干了大逆不道的事兒?”永珹見她不留情面,竟要將自己暗算五阿哥的事情說出來,立刻一不做二不休,咬牙道,“皇阿瑪,是,兒臣是派盡忠去過兵器庫,但那是——” 傅恒突然插了一句嘴:“四阿哥派人去毀了五阿哥的鳥銃,不是嗎?” 見開口的是他,永珹立刻明白過來,弘歷估摸著已經(jīng)派人查過兵器庫的出入情況了,自己所做的事情,多半也已經(jīng)暴露了。 “皇阿瑪,兒臣是命人破壞了他用慣的火器, 但那只是一時(shí)嫉恨,想讓他在您面前出個(gè)丑,沒想過要害他性命啊!”心亂如麻,以至于連聲音都開始慌亂起來,永珹忽然一回頭,指著繼后道,“五弟從綠營借來的新鳥銃,兒臣從未碰過!是皇額娘,是她要除掉五弟,是她,一定是她!” 繼后厲聲道:“胡說八道!” “她還想要?dú)⑽遥 庇垃A抱著弘歷的腿,哭道,“皇阿瑪,今天晚上兒臣留在阿哥所,皇額娘身邊的珍兒帶了酒食,那道酒釀元宵有毒!皇額娘害了五弟,現(xiàn)在又要害我!” 繼后臉色鐵青,袁春望幽幽如一只鬼魂,自她身后飄出來,聲色陰柔:“四阿哥,元宵有毒,你為何還能好端端的站在這兒?” 永珹厭惡地看他一眼:“珍兒良心發(fā)現(xiàn),是她告訴了我實(shí)話!” “四阿哥,你真是滿口謊話。”袁春望笑道,“珍姑娘偶感風(fēng)寒,臥病在床,皇后娘娘 還特意為她請了太醫(yī),承乾宮上上下下都知道,一個(gè)重病的人怎么會去下毒?” 永珹愕然半晌,忽然抬頭朝弘歷喊:“有毒的飯菜就在阿哥所,兒臣怕有人毀了證據(jù),特意找人看守,皇阿瑪若是不信,一查便知!再不行,請珍兒來!” 繼后嘆了口氣,徐徐跪下道:“皇上,臣妾沒想到親手撫養(yǎng)長大的孩子,為了脫罪竟 毫不猶豫攀咬我,實(shí)在是心痛極了。但臣妾可以對天發(fā)誓,從未傷害過五阿哥, 更不知永珹惡行,若有違誓,寧受五雷轟頂,不得善終。” 包括永珹在內(nèi),在場眾人,沒人料到她竟會發(fā)這樣的毒誓,不由都愣住了。 “四阿哥稍安勿躁。”最后傅恒開口道,“是真是假,等查驗(yàn)明白就知道。” 于是弘歷下旨,張?jiān)号羞B夜趕了過去,連同阿哥所的管事太監(jiān)一起,將桌上已涼透的飯菜檢驗(yàn)了一遍,結(jié)果出來,報(bào)與養(yǎng)心殿。 “——無毒。”李玉道,“至于珍姑娘,有太醫(yī)作證,的確病臥在床,她說,今夜從未見過四阿哥。” “不可能,這不可能!”永珹震驚道,“皇額娘明明要毒死我,她要毒死我,我親耳所聞,親眼所見!” 只有他親眼所見,只有他親耳所聞,再沒一個(gè)旁人能夠佐證,就連他身旁的那個(gè)小太監(jiān)盡忠,如今也沒了蹤影, 沒有證據(jù),那就是什么都沒發(fā)生,他的所聽所見,都是幻覺,亦或者是對繼后的誣陷。 “我知道了,你,是你!是你安排了一切!”永珹忽然撲過去,捏住繼后的肩膀使勁搖晃,“皇額娘,為什么要這樣對我,我把你當(dāng)成親額娘啊,為什么?不是你的親生兒子,就要送我去死?難道在你心里,我只是一顆隨時(shí)犧牲的棋子?” 袁春望一把將他推開,沒怎么用力,但永珹自己站不穩(wěn),踉蹌幾步,便坐倒在地,嚎啕大哭起來:“我自知天分不高,所以加倍努力,可還是比不過十二,就因?yàn)槲也皇怯H生的……可皇額娘,我這么多年的孝順難道是假的嗎?你就……你就這樣殘忍,非得拿我給十二當(dāng)墊腳石使嗎?皇額娘,皇額娘!” 聲聲帶淚,聲聲泣血。 直到弘歷下令將他押送宗人府,那一聲聲凄厲的皇額娘依舊回蕩在眾人耳邊。 繼后從養(yǎng)心殿里出來,端端正正走了許久,忽然腳下一軟,好在袁春望伸手來扶,她才沒有跌倒在地上。 “娘娘,四阿哥蠢鈍無知,犯下大錯(cuò),如今終于真相大白,皇上也已將他關(guān)入宗人府……”袁春望柔聲道,“已經(jīng)沒事了。” 繼后慢慢轉(zhuǎn)過頭來,陰沉著臉盯著他。 “說。”她冷冷道,“你都干了什么?” 袁春望畢恭畢敬道:“沒有皇后娘娘的吩咐,奴才什么都不敢做。” “你擅做主張的事兒可不少,有了第一回,本宮還能信你嗎?”繼后用懷疑的眼神看著他,“說,四阿哥的事兒,和你有沒有干系!” “娘娘真是冤枉奴才了。”袁春望模樣更加恭敬,“四阿哥落得如此下場,全是他咎由自取,為了那個(gè)位置,竟不惜加害五阿哥……這事兒,還是他的心腹太監(jiān)盡忠怕?lián)?zé),密告奴才的。” 說到這,他抬眼望著對方,笑:“奴才自不敢隱瞞,立即就告訴了您。” 繼后陰沉著臉不說話。 她起初并不相信袁春望的話,以為對方是在離間自己母子兩個(gè)的關(guān)系,豈料前腳剛剛踏養(yǎng)心殿,就聽見永珹在那編排陷害自己。 什么給他下毒,分明是他自己眼見事發(fā),便反咬一口,將臟水往她身上潑! “可他畢竟是本宮撫養(yǎng)長大的孩子啊……”繼后終于收回了些對袁春望的戒心,頗為疲憊地垂下眼,“他這舉動(dòng),害人害己,可謂愚蠢至極,皇上雖然將他收押宗人府,但心里,只怕對本宮也起了疑,哎……” 弘歷自是起了疑心的。 養(yǎng)心殿內(nèi),他望著繼后離開的方向,手指不急不緩的敲打著桌面:“你覺得是永珹所為嗎?” 傅恒:“皇上,奴才不知道。” 弘歷斜他一眼:“是不知道,還是不敢說?” 傅恒只得道:“皇上,奴才相信四阿哥說的是實(shí)話,他的確破壞了五阿哥的舊鳥銃,可他沒有碰過從綠營新借來的鳥銃。或許,五阿哥受傷,真是一場意外。” “沒有因,何來果?永珹或許沒有殺人之意,但他心胸狹窄,手段卑劣,又成了他人手里的利器。”弘歷冷笑一聲,“一出手,就毀了朕兩個(gè)兒子啊,好手段,好心計(jì)!” 盡忠一個(gè)大活人,怎會無緣無故失蹤,這是最大的破綻,也意味著背后必定有一個(gè)主謀,此人是誰,是繼后還是旁人?弘歷心里自然起了疑,疑心繼后,也疑心所有人……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不復(fù)從前 自養(yǎng)心殿回來后,繼后開始稱病不出。 旁人以為她是因?yàn)樗陌⒏绲氖拢瑫簳r(shí)不出,以避風(fēng)頭,實(shí)際上她是真的頭疼腦熱,起不來床。 “等等。”袁春望叫住正要進(jìn)門的宮女,“皇后娘娘心情不好,你這一身素凈,是要觸娘娘眉頭嗎?” 那宮女名喚蕓香,新進(jìn)宮不久,妙齡之年,花容嬌艷,回首看他,怯怯道:“那您說怎么辦?” 袁春望左右看看,見長廊外桃花灼灼,其中一枝橫斜而來,便伸手折下一朵桃花,別在她鬢間:“花開得正嬌艷,娘娘瞧見,病也好得更快。” 他的眼神如此專注,聲音如此溫柔,也不知是在夸花,還是在夸人。 蕓香羞得臉也紅了,四下張望了片刻,小聲道:“小心別叫珍姑姑瞧見,我可要挨罵了。” 袁春望長得這樣好看,如同桃花十里,灼灼其華,哪個(gè)宮女不喜歡他?珍兒硬是為了他單到了現(xiàn)在,成了一個(gè)沒人要的老姑娘,于是看他看得更緊,哪個(gè)宮女敢多看他一眼,回頭都要被珍兒狠狠削一頓。 蕓香小心扶了扶鬢上桃花,進(jìn)屋送藥,繼后病容憔悴,問身旁的珍兒:“皇上什么時(shí)候來?” “快了。”珍兒道,“皇上今天有大朝會,等皇上忙完了,一定會來看望您。” 繼后點(diǎn)點(diǎn)頭:“把鏡子拿來,本宮要梳妝打扮。” 就連珍兒都有些不情不愿,因?yàn)槔^后這幾年一照鏡子就會情緒不佳,最近更是變本加厲,照著照著就要發(fā)脾氣。 “這兒……”果不其然,繼后撫著自己的脖子道,“是不是多了許多皺紋?” 不等珍兒開口,她的手就順著脖子向上撫,撫上自己的眼角。 “還有這兒。”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惶恐與慌亂,“是不是多長了一條紋,你快看,看啊!” 珍兒忙道:“娘娘,沒有,真的沒有!” “你騙我!”繼后卻發(fā)起怒來,“怎么連你都騙我,明明有,你看看!就在這兒!” 珍兒嘆息道:“娘娘,您這是心病,您的臉分明和從前一樣美麗!” 后宮的女人保養(yǎng)得當(dāng),本就比旁人要老得慢些,更何況繼后尤其在乎這些,保養(yǎng)起來比其他宮妃還要更勤快點(diǎn),所以她臉上光潔亮麗,雖有皺紋,卻不那么多,不仔細(xì)看,根本看不見的。 正如珍兒所言,這是心病…… 偏生這時(shí)候蕓香走了進(jìn)來:“娘娘,該用藥了。” 繼后一眼看見她發(fā)間盛放的桃花,眼角一跳,也未多想,劈手一記耳光,將人打翻在地,嘴里冷冷道:“妖嬈給誰看?” 她的指甲修得細(xì)長,在蕓香臉上刮出一道長長血痕,她想捂不敢捂,想解釋不敢解釋,生怕一解釋,又惹來珍兒的妒恨,只好磕頭請罪:“皇后娘娘,奴才不敢了,奴才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