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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延禧攻略在線閱讀 - 第108節(jié)

第108節(jié)

    弘歷忽然嘆了口氣,將還在發(fā)楞的她抱進懷里,許是不想讓自己在這段戀情之中處于下風,故作強硬道:“你這樣不像話,朕不該來找你!”

    魏瓔珞條件反射道:“可你還是來了……”

    弘歷:“……”

    “就當是破例一次?”魏瓔珞給他一個臺階下。

    “……不是第一次了。”弘歷沉默半晌,才緩緩開口,“朕不喜歡破例,不喜歡這樣反復無常的自己。”

    在遇到魏瓔珞之前,他一直是個嚴格自律的人。

    食不言寢不語,再喜歡的菜至多也吃兩口,不會動第三下,按時上朝按時下朝,就連臨幸后妃,也都盡力一碗水端平,不特別專寵誰,也不特別冷落誰。

    但魏瓔珞來了,一把錘子一樣,把他的堅持,甚至把他自己,全都打碎了。

    “……那你,你可以不這樣。”魏瓔珞猶豫一下,“你可以回舒嬪那去。”

    正好,你心亂,我心也亂……咱們要不要分開一下,各自冷靜一下?

    弘歷看她一眼,似會錯了她的意:“李玉!”

    李玉:“奴才在。”

    弘歷:“讓舒嬪不要等朕了,朕今夜要留宿延禧宮。。”

    李玉:“嗻。”

    弘歷一把將魏瓔珞拉進寢宮,門外,李玉搖搖頭,出去給舒嬪報信了,順便指點一下明玉:“還不快把琴收起來。”

    明玉看眼弘歷遺留下來的月露知音,問:“不用帶去給舒嬪?”

    “一貫只有你家娘娘,從旁人手里搶東西。”李玉樂呵呵道,“你何曾見過有人能從她手里搶東西?”

    第二天,承乾殿。

    繼后坐在窗戶旁,低頭做著一副護膝。

    外頭輕輕幾聲敲門聲,珍兒起身過去,過了一會,回到繼后身旁,低聲與她耳語幾句。

    聽了延禧宮里發(fā)生的事,繼后微微一笑:“且讓她們?nèi)帲專緦m只做手里這幅護膝。”

    珍兒原以為這幅護膝的做給弘歷的,聽她這樣一說,才奇怪問道:“娘娘,這護膝是……”

    繼后手中的針線在護膝上一穿,目光在燭火下顯得極溫柔:“阿瑪年紀大了,老寒腿越來越重,額娘從前給他做的,一定很舊了……”

    見她動作忽然停了,看著護膝走神,珍兒忍不住問:“娘娘,您又想起夫人了?”

    繼后失笑一聲:“繼續(xù)縫:小時候,額娘待我特別嚴厲,行走坐臥都有規(guī)矩,容不得半點馬虎,只有阿瑪最疼我,老是護著我……”

    一個宮女忽然走進來,拜過之后,道:“皇后娘娘,那爾布大人在乾清門外候著,請見娘娘一面。”

    繼后一愣:“他不是在浙東賑災嗎,怎么突然回來了?”

    宮女:“那爾布大人說,賑災的事兒辦妥了,因很快是夫人的忌日,特意告假回京。”

    繼后看了一眼窗外,夕陽西下,眼看著就要天黑了,等她走到宮門口,只怕宮門都已經(jīng)下鑰了。于是嘆了口氣:“你去告訴他,天色太晚,明日再見吧。”

    珍兒勸道:“娘娘,老爺風塵仆仆,破例一次又如何?”

    繼后輕輕搖搖頭,至少在外人面前,在皇上太后面前,她要表現(xiàn)得與當初的弘歷一樣自律:“本宮是皇后,更要遵守宮規(guī),免得落他人口舌,去吧。”

    宮女又朝她拜了拜,然后出門去了乾清門外。

    一名兩鬢微白的男子正在門口候著,似因心事重重,故而雙手背在身后,不停來回走動,見宮女來,急忙迎了上去,沒在她身后看見女兒的身影,流露出巨大的遺憾之色。

    聽完宮女的話,他長嘆一聲:“天意,天意啊。”

    宮女見他神色古怪,便問:“大人,您這是怎么了?”

    那爾布不言語,忽然朝承乾宮的方向跪倒,深深伏下,含淚哽咽:“老臣本想見娘娘最后一面,可惜見不到了。只好遙祝娘娘,從此平安順遂,福壽康寧。”

    他語焉不詳,說得宮女心跳如鼓,等他一走,就急匆匆往承乾殿趕,務必向繼后匯報這個情況。

    與此同時,養(yǎng)心殿外,兩名男子,劍拔弩張。

    “交出來!”弘晝攔在海蘭察面前,冷冷道,“把參那爾布大人的奏折交出來!”

    “弘晝,你是不是瘋了?”海蘭察古怪看他,“這可是呈給皇上的奏章!”

    弘晝竟直接動手去搶他手里的奏折,然而海蘭察一等一的武士,他手里的東西是那樣好搶的?見武力行不通,就開始言語上威脅:“不過是誣告罷了,你可別忘記,污蔑孫大人的禍首可是被斬了!”

    海蘭察也不是嚇大的,一揮手:“讓開!”

    弘晝還要與他糾纏不清,門內(nèi)忽然傳來弘歷一聲:“海蘭察,進來吧!”

    海蘭察快步而入,身后,弘晝一咬牙,追了上去。

    奏折很長,弘歷看到一半就丟下奏折,怒道:“好一個那爾布,什么財不好貪,竟把主意打到賑災糧上去了!”

    弘晝忙解釋道:“皇上,那爾布大人素來矜矜業(yè)業(yè),廉潔奉公,此事必定是誣陷,請皇上給臣弟一點時間,讓臣弟徹查……”

    “誣陷?”弘歷冷笑打斷,“他每日放出的粥幾是清水,引發(fā)災民暴動,死 185,傷 500 余人,這也是誣陷嗎?!”

    弘晝啞口無言。

    弘歷冷哼一聲,將目光投向海蘭察,下令道:“即刻將那爾布下獄,命刑部嚴審!”

    海蘭察:“嗻。”

    承乾殿內(nèi)。

    繼后仍坐在窗戶旁,一如昨日的位置,一如昨日的傍晚,唯一不同的是……她手里的護膝已經(jīng)縫好了。

    昨日宮女帶回來的消息,讓她心事重重,一晚上睡不著。

    既睡不著,也就不再勉強,索性起床繼續(xù)縫著手里的護膝,琢磨著天一亮,就將阿瑪叫過來,然后將護膝給他。

    護膝是最好的料子,上頭沒什么花紋,只在背面繡了兩個字——平安。

    她對這個父親的要求不高,倘若他真是一個有本事,有能耐的人,也就不會讓妻子早死,女兒一個人在宮里頭廝殺的頭破血流了……

    “平安就好。”繼后握緊手里的護膝,喃喃自語,“平安就好……”

    “娘娘!”珍兒從外頭沖進來,“娘娘不好了,老爺,老爺下獄了!”

    噠——護膝驟然落地。

    第一百五十一章 取舍

    弘歷終于放下手里的奏折,淡淡道:“皇后,你失態(tài)了。”

    繼后跪在地上,額頭貼于地面,保持這樣的姿態(tài),已經(jīng)許久許久了。

    “你說你阿瑪是冤枉的。”弘歷嘆了口氣,走過來扶她,“災民砸爛了賑災廠,他與九名賑災的官員束手無策,鬧到不可收拾,以至傷亡無數(shù)。朕派去徹查的官員,發(fā)現(xiàn)糧倉里剛撥下的糧米,不足原本三成之數(shù),你告訴朕,誰冤枉你父親?是災民,是御史,還是……朕?”

    繼后猛然抬頭,盯著弘歷道:“皇上,二十多年來,我阿瑪不懂升官發(fā)財,不懂汲汲營營,皇上怎么說,百姓怎么需要,他便怎么辦事!三年前直隸河堤決口,他只是途徑而已,卻留下幫助當?shù)毓倜瘢钗kU的時候,甚至親自下河堤,用沙袋,用他自己去堵決口!您說說,這樣一個人,會去貪污百姓的賑災糧嗎?”

    弘歷愕然。

    “皇上。”繼后忍不住落下淚來,慘然哀求,“臣妾求您,給他一次機會,再查一次,好不好?”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所以你答應她了?”壽康宮里,太后頭也不回的修剪著盆栽。

    弘歷楞了一下,苦笑道:“朕還沒說完,太后就猜到了。”

    “有什么難猜的?”太后笑了起來,慈眉善目,“皇帝,后宮不干涉政務,你最反感的也是這點,可你卻容忍皇后哭訴,是不是說明,你打心底里相信,那爾布是無辜的。”

    “事實亦是如此。”弘歷淡淡道,“弘晝連同刑部多番查訪,證實早在賑災糧到糧倉之前,便被層層盤剝,那爾布無米之炊,如何賑災?”

    咔嚓一聲,金剪子將一朵茶花剪了下來,太后冷冷回頭:“那又如何?”

    弘歷一楞:“太后有何看法?”

    隨手將那花那剪棄到一邊,太后緩緩走到椅前坐下,極冷靜道:“那爾布忠正有余,能力不足,光是浙東一帶,粥廠設下 126 個,偏偏只有他的粥廠出了事。當他發(fā)現(xiàn)災民鬧事,非但控制不住,還讓局勢迅速蔓延,災民死傷無數(shù),引得朝野震動。若人人都和他一般無能,大清要亂成何等模樣?”

    她話里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弘歷盯著她:“……太后想讓朕殺了那爾布?”

    太后微微一笑,反問他:“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屋子里燃得是檀香,桌子上貢著的是彌勒佛,就連墻壁上,都掛著觀世音大慈大悲的畫像,看著太后臉上慈祥的笑容,弘歷覺得心中有些發(fā)涼。

    “您常年吃在念佛,就算宮女太監(jiān)犯錯,也不肯輕易責罰。”他緩緩問問,“如今一個明顯被冤枉的忠臣,您卻勸朕殺了?”

    太后嘆息一聲,似一個老母親教導自己年幼無知的孩子:“皇帝,你若不殺那爾布,就要徹查這樁案子,就得懲治更多人,包括你的皇叔、堂弟,甚至上千賑災官員。糧食從他們的手中流過,一點一滴, 如同沙漏,剩下越來越少。”

    皇叔?堂弟?

    弘歷終于明白了過來,太后是慈悲的——她只對自己的親族慈悲,只要能保下那群貪墨了賑災款的皇親國戚,犧牲個把個奴才算什么?

    “太后!”弘歷咬牙切齒道,“由上及下,層層盤剝,才成了如今的模樣,他們理所當然要付出代價!”

    “這些人貪墨賑糧,的確罪該萬死。”太后忽然話鋒一轉(zhuǎn),“但你不能一朝殺盡。”

    她劃拉了一下手里的茶蓋,有條不紊地勸道:“宗族同氣連枝,你動了一個沒事,動了兩個有事,動了三個就要天下大亂,想想先帝爺!”

    弘歷一楞,回憶起先帝在時,被親兄弟聯(lián)合宗室反對,每一道政令推行得極度艱難。許多明明是造福蒼生的政策,下頭的人一執(zhí)行,就變成了苛刻盤剝,最后天下百姓都覺得是他不好。

    導致最后,先帝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以殺止殺。

    “如今你要學他嗎?”太后咄咄逼人道,“然后落得與他一樣……眾叛親離的下場嗎?”

    “……難道殺了無辜的那爾布,袒護這群貪官污吏,大清就能更好?”弘歷嘲道,“只怕他們下回還要變本加厲,把朕的國家給蛀空。”

    太后卻故意轉(zhuǎn)換話題,將所有的矛盾都集中在那爾布身上,好叫他做宗族的替死鬼。

    “我早已說過,他不無辜,他是無能!”太后加重語氣道,“姓只相信他們看到的,聽他們聽到的,理解他們能夠理解的!他們認定了那爾布貪墨,你便送上那爾布的人頭,這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弘歷沉痛道:“太后,那是皇后最后的親人了!”

    太后微微一笑,如她身旁的彌勒佛,如她身后的觀音像:“若他是旁人,還能茍延性命,偏偏是皇后的至親,更是非殺不可,殺了那爾布,天下人才會相信,大清律法不徇私情,皇帝是大公無私的!”

    弘歷的拳頭緊了又松,最后忽然起身:“太后的話,朕會考慮的。”

    他實不愿與自己的母親爭吵,又不愿再聽到這樣涼薄的話,只能抬腳離開。

    “皇上!”身后,太后朝他喊道,“如今邊疆戰(zhàn)亂未平,各地天災頻起,殺一個那爾布,別人會說您雷厲風行,懲治一級級的賑災官員,朝臣宗室會怪皇上冷酷無情,百姓會懷疑大清的吏治……你想要哪一個結(jié)果?”

    弘歷腳步一頓,繼續(xù)朝外走去。

    這樣勸他的不止太后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