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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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想要不被人欺負,有時候只能心狠一些?!蔽涵嬬髴醒笱蟮幕氐馈?/br> 吉祥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也不知將這話聽進去沒有。 過了不久,耳邊傳來輕輕的鼾聲,魏瓔珞轉眼一看,這小姑娘已經睡著了,無奈笑笑,替她攏了攏身上的被子,真是個孩子,睡覺都不安分,被子都滑到腰上了,也不怕夜涼感冒。 “真羨慕你?!彼Ψ铰詭б唤z娃娃肥的臉,像摸著過去那個無憂無慮的自己,夜已深,她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最后實在是睡不著,只能睜著眼睛看著烏黑烏黑的天花板,心想:“我終于進繡坊了,可jiejie的事,我該從何下手呢……” 繡坊離天子實在太遠了,她見不到他,只有手里的繡品有可能見到他,但這有什么用,她不是來奉獻自己手藝的,她是來為jiejie找回公道的。 “別急,慢慢來?!蔽涵嬬髮ψ约赫f,“首先,我得先收集情報……兩種人,一種是在宮里待得時間長的,還一種是地位高的,這兩種人知道的事情都多,我要想辦法結識這兩種人……” 待得時間長的,方姑姑。 而地位高的…… 魏瓔珞眼前浮現出一只纏繞翡翠念珠的手腕。 第十一章 后妃的畫 哐當! 一只纏繞翡翠念珠的手腕向右一掃,一只名貴的白釉八仙圖花瓶從桌上掃落,三年時間才出一個的貢品,頃刻之間碎成一地廢渣。 嘉嬪進門就撞見這一幕,幾片碎渣還蹦跶到了她腳邊,嚇得她后退幾步,略帶驚恐道:“貴妃娘娘,好端端的,怎么發這么大脾氣?” 儲秀宮內金碧輝煌,尤其一只博古架,上頭置滿各種金銀玉器,古董奇珍,有西施用過的玉石枕,王昭君抱過的琵琶,貂蟬戴過的明月珰,以及楊貴妃用來盛荔枝的彩繪盤,如今全被慧貴妃毫不留情的掃到地上,氣沖沖道:“用不著你管,滾,有多遠,給本宮滾多遠!” 嘉嬪無奈退出門,拉著門外的宮女問:“到底怎么回事?” 宮女小聲道:“您有所不知,貴妃剛回來的時候還好好兒的,誰料皇上賜了一幅《班姬辭輦圖》,娘娘看了頓時大發雷霆!” 嘉嬪琢磨片刻,重又推門而入,笑道,“娘娘,聽說皇上賜了您一副《班姬辭輦圖》?恭喜恭喜!” “喜什么?”慧貴妃氣得臉色發青,“漢成帝邀請班婕妤同車,班婕妤卻以不合禮數為由拒絕了,因此成為一代賢妃,他這是要警告我,什么才是知禮的妃子!” 嘉嬪:“娘娘,您想差了……” “全是為了她!”慧貴妃又摔了一只玉盤,然后來來回回在屋子里走著,一臉的焦躁憤恨,“一入了宮,她就是高高在上的大清皇后,她一年宮分一千兩,我少她四百兩;長春宮用金器,儲秀宮只配用銀器;她用儀駕,我用儀仗,哪怕過節的賞賜,我都要少得多!好,這些本宮可以忍,那皇上呢!剛剛我就站在那兒,一個大活人,皇上愣是瞧不見,滿心滿眼都是她,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賞賜這破圖,就是說我僭越,欺負了他心愛的皇后!” “娘娘。”嘉嬪忙走過來,放軟聲音安撫道,“您誤會皇上了。” “哦?”慧貴妃眉頭一挑,斜眼看她,“你倒是說道說道,我誤會皇上什么?” “皇上賜下來的,可不止這一副《班姬辭輦圖》?!奔螊宓溃扮姶鈱m那邊是《許后奉案圖》,啟祥宮那邊是《姜后脫簪圖》,便連皇后那邊都送了,是一副《太姒誨子圖》。” 慧貴妃聞言一愣:“她也收到了?《太姒誨子圖》,什么意思?” “依嬪妾的看法,此番不過是皇上一時興起,賜下些古代賢良后妃的畫像來,要后宮眾妃嬪好好效法一番罷了。”嘉嬪笑道,“你何必為這事生氣呢?” 聽聞皇后那邊也收到了類似的畫像,慧貴妃的氣立刻消了大半,她依著椅子坐下,身旁宮女急忙給她端來一盞茶,她接來喝了一口,然后翹起艷麗的唇,對嘉嬪萬種風情的笑道:“你倒是天生一張巧嘴,說得都是本宮愛聽的話?!?/br> 嘉嬪低眉順眼道:“嬪妾不才,愿為娘娘分憂?!?/br> “繼續說。”慧貴妃吩咐道,“本宮不信皇上會無的放矢,依你看,皇上此舉,究竟有何深意?” 在宮里生活,就是要多看,多聽,還要多想。上面的主子咳嗽一聲,下面的人就要從這咳嗽聲中分辨出一二,主子是渴了還是病了,是給他端茶還是上藥,皇帝不過賜下幾幅畫來,但足夠收到畫的人琢磨到天明了。 嘉嬪思索片刻,回道:“皇上一共賜下十二幅畫,嬪妾猜測,這十二幅畫合起來,就代表他心目中完美后妃的理想。比如說《徐妃直諫》是希望妃嬪效法徐慧妃,在唐太宗犯錯之時,勇敢地直言相諫,以及《曹后重農》……” “《曹后重農》?”慧貴妃一聽這名字,哈哈大笑起來,頭上的珠釵隨之搖曳起來,晃晃生光,“誰這么倒霉,收到這破玩意,皇上這是要她去務農嗎?” “是希望那位能如當年宋仁宗的曹皇后一樣,樸素節約,重視農桑。”嘉嬪笑道,“這也不算什么,嬪妾聽聞,還有人收到了《婕妤當熊》呢?!?/br> “哎喲,本宮的肚子!”慧貴妃捂著肚子,前仰后合,險些笑得從椅子上跌下來,“這又是誰?皇上是勸她別當人,上山當頭熊瞎子嗎?” “估摸著是希望她能像從前的馮婕妤一樣,在漢元帝遇險的時候,以命相護,保他安全?!奔螊褰忉尩?。 十二幅畫一一解釋下來,慧貴妃揉著自己的肚子,若有所思道:“這么說,皇上是要我們這些做妃子的,既美貌出眾,又要孝順賢良,簡樸持家,必要的時候還能手撕猛虎,徒手抓熊咯?” “是?!奔螊逍Φ?,“娘娘真是聰慧,一點就透?!?/br> 慧貴妃嗤的笑了一聲,然后有些意興闌珊的往椅子上一靠,抬頭望著頭頂天花板,喃喃道,“這到底是個女人,還是個神人???” 今夜注定是個不眠夜。 有人輾轉反側,有人憂思難免,而養心殿內,天底下最尊貴的那個人,同樣還未就寢,仍在燭火下批著他的奏折。 被燭光照亮的側臉鍍上了一層溫暖金色,如同廟宇中的金色神像,莊嚴肅穆,高高在上,多少宮人心甘情愿付出一切,只求他垂眸一顧。 “皇上?!彼藕蛩嗄甑拇筇O李玉走近前來,手里一只托盤,“皇后娘娘送宵夜過來了,您也該歇一歇了?!?/br> 托盤里放著一碗冰糖雪梨湯,弘歷接過抿了幾口,甘甜沁入心扉,他靠在椅背上,閉目假寐道:“近日宮里發生了什么稀罕事沒?” “皇上想聽什么?”李玉笑道。 “什么都行?!焙霘v懶洋洋道,“后宮最近有什么有趣的事,說來讓朕清醒清醒?!?/br> 后宮雖大,其實也小,主子就那幾個,真正為數眾多的是宮女跟太監,而作為眾太監之首,李玉掌管著無數雙眼睛跟耳朵,許多秘密在他這里根本不是秘密,偌大一個后宮對他而言,仿佛一堵時刻透風的墻。 這也是弘歷重用他的原因之一,有他在,弘歷時刻都能知道后宮的狀況。 “若說后宮,各位小主們最近正為同一件事頭疼呢?!崩钣裥Φ馈?/br> “哦?”弘歷眼也不睜,雙手交扣在胸前,“什么事?” “事情的源頭,是皇上您賜下的那些畫……”李玉將慧貴妃那邊的情況簡單描述了一番,若是慧貴妃在此,定會心膽俱寒,因為才發生在自己宮里的事情,一個時辰不到就由李玉復述了一遍,內容詳盡無比,甚至連她說話時的神態都描述的一般無二,“……儲秀宮那邊的狀況便是如此,慧貴妃因那副《班姬辭輦圖》,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呢?!?/br> “她什么時候不發脾氣呢?”弘歷不置可否,“其他人呢?” “嫻妃娘娘那邊,她額娘過來了,要她多跟您吹些枕邊風,好讓她阿瑪能向上挪個窩兒,只是被嫻妃娘娘以后宮不得干政的理由辭了。”李玉嘆道,“她額娘憤然離去,嫻妃娘娘沒攔,只是將您賜的畫供了起來,拈香禱告,念叨著:一愿郎君千歲,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弘歷睜了一下眼睛,重又合上:“……皇后那邊呢?” “皇后娘娘似乎心情不大好。”李玉回道,“她雖然什么都沒說,但手底下的兩個貼身宮女暗地里討論,說是……” 他欲言又止,話說半句留半句,弘歷不耐煩的催促道:“說什么了?” “說……您是在借這幅圖提醒皇后娘娘,莫再因為三年前的事一直頹著,對萬事都不上心?!崩钣裾f到這,小心翼翼打量了一下弘歷的臉色。 三年前,皇后娘娘所出的二皇子忽然去了。 母子情深,皇后娘娘因此幾乎一蹶不振,今年才稍微緩過來些,雖在外人眼里,她與弘歷依然情深義重,舉案齊眉,但李玉卻知,兩人終究是因為這件事,而起了一些嫌隙。 果見弘歷眉頭微蹙,顯是不愿再討論這事。 李玉便果斷為這件事結了個尾,裝作一臉詫異道:“皇上,奴才斗膽問一句,那十二幅宮訓圖聯起來,是否您對后妃的希望?” 弘歷輕輕搖搖頭,將剩下的半盞冰糖雪梨湯一氣喝完,然后重新拿起奏折,只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不復先前的專注模樣。 李玉見他心不在奏折上,便大著膽子繼續跟他說話,只見他腆著臉道:“皇上,奴才好歹也算半個男人,在紫禁城里見過的女人多了!這女人嘛,生得千嬌百媚,身段窈窕迷人,再會點詩詞歌賦,吹拉彈唱,便算難得了,還要求集萬千美德于一身,這要何處去尋?” “朕是看她們太閑了?!焙霘v頭也不抬,盯著手里的奏折道。 李玉聞言一愣:“???” “閑,則生事。”弘歷微微一笑,這笑容略顯狡猾,沖淡了他臉上的莊嚴肅穆,使得廟宇中的神像落到了凡間,“朕給后宮賜下宮訓圖,夠她們琢磨一陣子了?!?/br> 后宮眾妃只怕想破頭,也想不出十二幅古賢妃圖背后,竟是這個答案,便連李玉也呆愣了片刻,才喃喃道:“琢磨一陣子,那能管什么用?” 弘歷哈哈一笑,將手中奏折一卷,親昵的在他額頭上敲了敲:“因為她們大多都和你一樣笨,只會覺得朕是在提醒她們,要懂得賢良淑德。那為了符合朕的暢想,做一個賢良的妃嬪來討好朕,她們勢必要安生幾日,朕就清靜幾日!” “?。俊崩钣窭愕溃盎噬?,您耍她們啊!” 哈哈大笑聲在養心殿內響起,守在門外的兩名御前侍衛面面相覷,也不知皇上是因為什么事笑得這樣開心。 第十二章 寢 一名小太監跨入燕喜堂內,行至慧貴妃身旁,附耳與她低語一句。 “皇上笑了?!?/br> 慧貴妃點點頭,對身旁的貼身宮女點點頭,那宮女便領著小太監下去領賞了。 也不止李玉有耳目,慧貴妃在皇帝身旁也有耳目,若能替她帶回有價值的情報,她便不吝賞賜。 譬如這次,雖然對方帶來的僅有四個字,但字字千金。 “皇上既然笑了,想必今夜心情不錯?!被圪F妃心想,“說不定……” “娘娘,可是有什么喜事?”嘉嬪笑問。 慧貴妃不動聲色地瞥她一眼,笑道:“沒什么?!?/br> 燕喜堂內除卻她,還有嫻妃,怡妃,婉貴人等等,眾嬪妃按位份端坐在各自的椅子上,倒不是夜里要敘什么家常,而是在等著皇帝的傳喚。 今夜如此,夜夜如此,寫著眾妃名字的綠頭牌送至養心殿內,每個人都翹首以盼,盼著皇上拿起自己的牌子。 “皇上已經好些日子沒有傳人侍寢了?!奔螊逡娝辉敢饣卮?,便知情識趣的轉了個話題,嘆道,“今夜該不會也要一個人歇下吧?” 這話說得眾人都憂心忡忡,便是慧貴妃也有些心情沉重。 別看她位高權重,在后宮之中說一是一,說二是二,連皇后有時候都得看她臉色行事,實際上她有一樁心病——膝下無子。 美人如花歲歲老,她總有一天會容顏老去,而宮中最不缺的就是如花美眷,正值妙齡的秀女,那時候皇上還會拿起她的綠頭牌嗎?不會了。 “真想有個孩子……”慧貴妃忍不住心想。 養兒防老,民間如此,宮中更是如此,待到容顏老去,還有什么可以依靠,自然只有膝下麟兒了。即便這孩子愚笨了些,但也是一位親王,足以成為年邁母親的后盾,若是運氣好,生得聰明伶俐,才德兼備,兼之討皇上喜歡,那么日后……連太后的位置都是可以博一博的。 慧貴妃撫了撫自己不爭氣的肚子,更加不愿將先前得來的消息與眾人分享,若能夠凡事她說了算,她恨不得讓李玉只往皇上面前遞自己的綠頭牌。等待令人心焦,她撫著自己嵌著玳瑁的假指甲,漫不經心的問:“對了,怎不見純妃?” “娘娘,純妃受了風寒,身體還沒好,今晚上不能來了?!奔螊寤氐溃坪蹩偸侵篮芏嗍隆?/br> 慧貴妃多看她一眼,懶懶道:“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倒有一大半兒都在病著,這真是個病西施啊。” “娘娘說的是?!狈f貴人忙找個由頭跟她拉近關系:“純妃jiejie的身子骨是弱了些,三天兩頭病著,昨天我們幾個還商量著要去探病。” “去什么。”慧貴妃似笑非笑道,“純妃病了,自有皇后關懷,你我cao什么心?” 穎貴人被她這話一哽,登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半天才弱弱應了一聲:“是?!?/br> 其余宮妃見她碰壁,更加噤若寒蟬,人人都想要個靠山,人人都想攀上慧貴妃這根高枝,然而她喜怒無常,常人實在難以揣測她的喜好,若是一不留神惹惱了她,往后在后宮里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慧貴妃玩了一會自己的手指甲,忽又道:“愉貴人呢?” 屋子里靜悄悄一片,半天無人應答。 慧貴妃將目光一抬,落在一名綠衣美人身上:“怡嬪,問你呢,你的好姐妹愉貴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