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劇痛和迷糊的似夢似醒間，有雙帶著涼意的手壓在他的額間，似是在感覺他的溫度。

    quot;又發(fā)燒了啊。quot;

    渾沌里，他又聽見了他朝思暮想的那個聲音，幽幽地嘆了口氣。

    然后是冷敷的濕意，掠過額間時清爽，她似是在以濕帕子為他拭擦額間。她的指尖掠過他的臉，清冷膩理的觸感，帶著讓他無比安心的溫柔，還有他曾經(jīng)在她身上聞過的，有些草藥清苦的香。

    可是他睜不開眼睛，也動不了。

    他想，是夢嗎。

    夢見她了啊。真好。

    然后他聽見腳步聲，他親兵的聲音，似是送了什么過來。

    quot;白姑娘，你已經(jīng)衣不解帶地守了四天四夜多了，吃點(diǎn)東西先，然后快去休息吧，要不然身體吃不消的。quot;

    quot;讓我再守守他吧。再過會兒，等他快醒了，我就該走了。你們到時候再叫鄭姑娘過來吧。quot;

    他聽見她輕輕嘆息一般地出聲，音色低柔帶著疲憊，有淡淡的惆悵。

    然后是細(xì)微調(diào)羹和碗盞之間清脆的碰音，只幾下，便是擱下的聲響。他聽見親兵勸她再吃東西的話音，卻沒再有動瓷勺的聲音，只是一片沉寂。

    他想，她吃不下東西么?

    然后是水聲，她似是擰了帕子，以之再一次掠上他的額頭，小心地擦拭他的額。

    他甚至能感到她視線，靜靜地凝聚在身上，溫和而帶著憂傷和悵然，他聽見她輕柔地叮囑。

    quot;等你們王爺醒了，你們別和他說啊。quot;

    quot;知道了，白姑娘，你都說過好多遍了。quot;

    親兵的聲音應(yīng)道，然后似是疑惑不解地問聲。

    quot;可為什么啊，白姑娘。你拼了命才救了王爺回來，卻又叫我們千萬不要讓他知道，為什么啊？quot;

    quot;我不想你們王爺覺得又欠了我的。quot;

    她似是自嘲地低笑了一聲，收回了帕子，再嘆了口氣。

    quot;他既然不喜歡我，又都這么避著我不想見我了，那知道了又該要愧疚不安了，何必呢。所以，干脆不要知道,對誰都好。quot;

    quot;你們王爺這趟要是燒退了，就沒什么危險了，明天也該醒了。我等會就走了，你們到時記得說，救了你們王爺?shù)模且笙壬　uot;

    她的聲線聽著很平和，卻像是猛地一擊狠敲在他心口，這一霎，他的心又開始，那種熟悉一抽抽的悶痛。

    因?yàn)樗苤裕X得，他大概不喜歡她也不想看見她。

    所以現(xiàn)在，她救了他，不想他為難，于是干脆想著，不讓他知道好了。

    她又救了他一次。

    她一直都是如此的灑脫，如此的，不在意。似是她的喜歡，為他做的事情，從來都是她自己的事，和他沒有關(guān)系，不需要他做什么來報答，他也不需要知曉。

    他聽見親兵的應(yīng)聲和離開的腳步聲，然后是她在他床頭坐下的細(xì)微輕響。她帶著草木氣息的獨(dú)特香味靠近了，在長時間的靜寂中，一縷一縷地幽幽飄來。

    她應(yīng)是在定定地凝眸注視他，他能感覺到她視線的停頓，好長的一會兒，她才伸手輕撫了他的臉，低低笑了一聲。

    她的笑聲聽著有點(diǎn)悵然和難過，她說：

    quot;高肅，我要走啦。守了你這么久，再不走，你就該醒了。醒了又該說什么男女授受不親了，又無情又討厭，擔(dān)心你擔(dān)心了這么久，還害我哭，就不給你再傷我的心的機(jī)會了啊。quot;

    ……

    所以，那個時候不是錯覺，她是真的哭了，還為他哭得特別傷心，嗎。

    還是讓她傷心了呢。

    細(xì)膩修長的指尖掠過他的鼻脊，然后是掌心溫和繾綣的柔意，軟軟地覆上了他的臉頰，指觸如清風(fēng)掠過，他聽見她輕輕地柔聲嘆息:

    “這么喜歡一個人的感覺，真難受呢。雖然總是覺得，喜歡你是我的事，和你沒關(guān)系，你不喜歡我也不是你的錯，可到頭來，原來還是會很難過的啊。”

    quot;不過，下面我就要走了，所以，高肅，你不必再躲著我了。在這里了這么久，也沒讓你喜歡上我，老頭子也沒消息，所以想想算了吧，我還是回藥王谷去好了。就是不知道，回去的時候，我的那些寶貝藥草還活著么。”

    “藥王谷外面的世界，我這樣就算見識過了。兵荒馬亂的，也沒有什么好特別的呢。特別的，只有你這個人而已。

    可是可惜啊，再特別也沒有用，不喜歡我，討厭，還害我哭。”

    她應(yīng)該在是湊近了看他，他能感覺到她呵氣如蘭的清淺呼吸，打在他側(cè)臉間，她素手的指節(jié)帶著眷戀，輕軟地?fù)嵊|著他的臉。

    “我以后就不回來了啊，徒惹煩惱而已。所以，你下次別受這么重的傷了，要是再受這么重的傷，就沒人救得了你啦。quot;

    quot;高肅，再見了，我走了啊，你快點(diǎn)好起來吧。quot;

    她收回了手，悉悉索索的聲音，似是攬衣而起，一陣帶著微微草藥清苦的香風(fēng)拂面，她站起了身，似是就要離開了。

    他這一瞬，心口像是被狠狠攥住了的方寸大亂，呼吸不能的滯悶鋪天蓋地而來。他的心間驟然一痛，甚至都壓過了全身上下的疼痛。

    她說，她要走了。

    要回藥王谷去，不回來了。

    那個笑起來艷麗恣意，張揚(yáng)如牡丹怒放的，喜歡他的姑娘，她累了，說她要走了，不回來了。

    她從來都是那么灑脫，說到做到，所以，她說走，就是真的要離開了，他很可能，會一輩子再也見不到她了。

    心好難受。

    為什么會，那么難受。

    一霎，那些被他勉強(qiáng)壓抑下來的，滿心瘋狂對她的想念，那些克制不住想要接近她，擁抱她，讓她屬于自己的欲望，那些難過，瞬間在他心間起了軒然大波，湯湯沸沸地傾翻覆滅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只知道，不能讓她走掉，不能讓她就這么走掉。

    他不想她走掉。

    他在黑暗中努力掙扎，想要睜開眼睛，拼命想要伸手抓住她。他感覺到她的手就在他的身畔，咫尺之間的距離，她還沒有走遠(yuǎn)，他只要伸手就可以覆上她的手，拉住她。

    他的心中有個絕望的聲音在喊她，在對她說，別走，別離開我。

    他還有很多話，都還沒和她說。

    他都還沒有好好看看她。那時他以為生命到了盡頭，在最后的沉眠要來臨之際，最想要做的，就是再見她一面，再好好看看她啊。

    他還沒有告訴她，我真的沒有不想見你，我以為我要死了的時候，最想要見到的人，就是你啊。

    他想說，我心悅你，其實(shí)我的心里，一直都有你。

    quot;別走。quot;

    這一瞬，他終于掙扎著艱難地睜開了眼睛，氣若游絲地開口出聲。

    quot;依依，別走。quot;

    視野清晰開的一瞬，他看見她滿是驚詫回首的面容，她聽見了他的低喃。

    她的鳳眸因?yàn)殚L時間未眠而血絲密布，臉色憔悴，眼圈也有些紅，但眼邊的小痣，卻美艷得惑人。

    她依舊是，秾艷傾城的絕色美人。

    他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