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篇 平陽之殤 (17)還好沒有招惹她
但他避不開自己的一伙下屬。 沒過幾天,就有一群好事的來找他,對他擠眉弄眼:“王爺和白姑娘,怎么樣了?” 他光火起來,直接讓他們滾蛋。 但沒多久,他的上醫官殷先生找來了。龐眉皓發的老先生依舊精神矍鑠,一來就風風火火地問:“王爺,您和那位白姑娘,怎么樣了?需要老朽去保媒嗎?” 他:???!!!! 怎么連這位老先生都來湊起熱鬧了,難道是想抱孫子過頭了,都關心到他頭上來了??? 老先生見他一臉錯愕,也有些不好意思,似是意識到自己過于心急了,于是清咳了一聲,解釋道:“王爺知道,我們軍醫一直人手不足吧?” 他微微頷首,老爺子就繼續說了下去,“那位姑娘出手救治的傷員好得特別快,也特別徹底,手法高明,要是王爺……咳咳,那可以問她愿不愿意做醫官,老朽直接騰位置給她。quot; 他明白過來老爺子求賢若渴的心情,哭笑不得,于是耐心地好生解釋了一番,說那位姑娘不可能來做軍醫的,人家一個還沒嫁人的姑娘,混在一群男人之間,不像話,讓老先生不要想了。 “她不是有王爺您了么,您會介意這個?” 老先生頗是不以為然。 他啜著茶水,給狠嗆了一下,急忙回答說沒有沒有,別聽人瞎說敗壞人家姑娘的清譽。 還有啊,她是國師唯一的徒弟,藥王谷的主人啊,做軍隊的醫官? 開什么玩笑啊。 老人一聽,頓時喪氣不已,無精打采地連連感嘆:quot;那真是可惜……quot; 他心下無奈的同時,簡直是要啼笑皆非,怎么他身邊的,都是些樂見其成,唯恐天下不亂的啊。 他也想要她,只可惜,人不能夠這么自私。 所以,要不起。 送走了老先生之后,他望著窗外枯禿禿的喬木,怔怔出神。冬日的朔風卷地而來,摧殘著樹間枯枝嚦嚦作響,他似是聽見有蕭索回旋羌笛的聲音,在吹那首叫做蔓草的歌。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邂逅相遇,適我愿兮。 低低的樂音,在帶著似是鐵衣凝霜的凜冽之寒風中嗚咽,明明是初遇所愛的歡喜,卻是如泣如訴的凄然和無望,帶著萬般悵然的無奈和感慨。 一霎,好像他心口的火熱,都被那風間蝕骨的寒意所冷透了,于是喪失了所有血流的溫度。 既然已經決定了不去招惹她,那就這樣吧。 只是啊,她的救命之恩要怎么辦,又能怎么還啊? 他最后,還是讓人去給她送了很多錢財珠寶,以最俗的方式。 她沒有退還給他。 他想,她是會覺得自己是懦夫,覺得恩過重受之有愧,于是干脆逃避了不去面對她;還是會覺得他淺薄,認為有錢可通神,無事不能以錢財來解決? 也好。或許,她就覺得自己品性有虧,不喜歡他了呢。 他下了軍令,讓那一群好事的下屬別折騰些有的沒有的,給他找事,自己也對她退避三舍,遠遠聽見了她的聲音,或者遙望見了她白衣翩躚的身影,就會繞路掉頭。 如此幾番,她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沒有再來找過他。 只是,有次,他遙望見她在一棵孤零零的樹下,吹著一只白玉綴紫穗的笛子,一席白衣飄飛似雪,纖細窈窕的背影都似是籠著溫馴而哀婉的輕愁,仿佛春日里,一樹冰白的梨花紛飛凋零無處。 完全不似平常,嬌縱恣意的張揚。 離得太遠,他聽不清她吹的是什么曲子,卻莫名的知道,一定是很憂傷的吧。 幾個月后,太寧二年(562年)年初,周武帝遣將聯合羌夷與突厥合眾逼晉陽,此役打了三個多月,他們北齊守得艱苦卓絕,最終還是擊退了來敵,大捷。 作為主帥,高肅本人卻在乘勝追擊,收復失地之時中了流矢,箭差一點穿心而過,被送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氣息奄奄。 說來奇怪,那時他以為生命就要走到盡頭,神智都是恍惚的,已經開始回溯此生種種時,他的眼前出現的,腦海中回想的,竟然全都是她,也只有她。 只見過幾面的,她。 初見時的模樣,有些狼狽,黑白分明的鳳眸卻依舊靈動得神采飛揚;揭下他面具時的怔忪,定定注視他的一泓眸光,如盈盈一水間倒影入了他的模樣;那個星海浩渺的冬夜里,她笑吟吟坐在屋檐上俯視他的調皮,腳尖還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月光下垂落的睫羽,眼神黯淡的剪影,她說,不給就沒有其他想要的了;傷感白衣拂風的背影和聽不見的憂傷笛聲。 還有……那轉瞬既逝的,吻。 在意識都有些模糊了的時分,他卻仍然清晰地記得,她和他說過的每句話。她溫柔微微有些沙沙的聲音,唇間的柔軟,指尖的冷意,眼角嫵媚的小痣。 他甚至覺得自己想她,想到都出現了幻覺,他覺得自己又聞到了,她帶著些許草藥清苦的幽香,他聽見她在哭,傷心欲絕,他聽見她的聲音,她說:“高肅,你別死啊!” 在陷入黑沉之前,他想著,都多久沒見到她了,為什么,一切都還是如此歷歷在目的清晰呢。 他想,還好,沒真去招惹她,要不然她現在一定要傷心。 只是,突然好想見到她啊。 要是能再看見她一眼,就好了。即使是遠遠的一瞥都好啊,會讓他能覺得,能走得特別的安寧。 原來,竟是如此地,想念著她啊。 他在一個陽光明媚得太過,都有些刺眼的春日午后清醒過來。 房間里彌漫著清苦的藥味,璃龍玉帶鉤撩開的青紗帳層層疊疊低垂,透窗而入的光線,有著明亮而清湛的一串,圓形金色光暈。迎接他的是鄭子歆姑娘通紅的眼睛,小姑娘看見他醒過來了,喜出望外:“長恭,你醒了!” 然后就是小姑娘急著去喚醫師的聲音。 他昏迷不醒的時候,照顧他的,一直是這個小姑娘嗎。 不知道為什么,有種隱隱約約失望的感覺……他原來在希翼著,睜開眼睛就能見到的人,是她么。 他這一瞬只覺得,身體上下哪里都痛,沉重得全身哪處都動不了,耳邊尚在嗡嗡轟鳴,昏昏沉沉中頭痛欲裂。 也是,他都這么明確地避著她了,她不會來的。 只是啊,他會活下來,是因為那個,還想再看見她一眼的愿望,嗎? 小姑娘開始絮絮細數他有多讓人擔心,已經昏迷了三天多了,他迷糊地聽著,在渾噩的痛中半醒半瞇著,勉強喝過藥,便重新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