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連累
“你沒看到,剛剛那個帥哥,超級帥的。”水秀手舞足蹈地跟身邊的唐思描述剛剛那位顧客的出眾的樣貌。雖然兩個人年齡相仿,但唐思卻幾乎不會像水秀這樣,大膽熱烈地表達對異性的好感。多半情況下,她只會在水秀描述得在興頭上的時候,忍俊不禁地笑幾下。 “真的,你怎么不信呢?”水秀以為她在笑她,就故意去抓她的癢癢rou,兩個女孩在街上打打鬧鬧,有說有笑。 唐思正笑著,突然小腹一陣絞痛,她心猛地一沉。自從打過胎,她的月事便越來越紊亂,在高強度的工作和營養不夠的飲食下,她的月事經常淋淋漓漓一個月好幾次。 她不敢和水秀說實話,上個月她明明剛結束不久,月事就又來報到。水秀知道后以為是她身體出了問題,好幾次讓她去醫院檢查,甚至后來水山也這樣說。唐思不敢去醫院,她明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每個人都有最陰暗,晦澀的一面。這件事就是唐思心底一塊深深的陰影,即使是朝夕相伴的水秀,她也從不敢提及。所以此時,她只得隨便扯了個謊。 “水秀,我突然有點想喝可樂了,你在這里等我,我進去買一瓶,很快就出來。” 水秀也沒懷疑什么,唐思一直對自己節儉得很,突然說要買可樂,她也稍微放下心,連連點頭讓她快去快回。 “別忘了給我帶兩塊泡泡糖,我要青檸味的。” 唐思硬著頭皮快步扭進一家便利店,拿了瓶可樂就往里面的貨架走,隨便拿了幾包就往出走,結賬時還不忘讓老板拿個黑色的塑料袋。她渾身有些微微冒汗,心跳也很快。她在柜臺口大喘了幾口氣,這才推門出去。沒想到,剛剛水秀站過的街道,此時一個人都沒有。 就在她前后張望的時候,口袋里的電話突然響起。她被嚇了一跳,摸出電話,來電人更是讓她嚇了一跳。是水山,她隱約有種不詳的預感,她剛按下接聽鍵,水山的聲音就從那邊傳過來。 “唐思,水秀跟你在一起嗎?” 這句話一出,唐思渾身上下都像過了電一樣,從頭頂到腳尖都是麻的。她盯著空無一人的街道,慢慢地搖搖頭,像是水山能看到似的。 “我剛去便利店,一出門,她就不見了。” “她剛剛給我打電話,她也不說話,但是我聽到她在叫,然后就打不通了。” 恐懼,水山這句話留給唐思的只有這一個想法。她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唐佑,她怕唐佑又找上了她,卻誤把水秀當成了唐思。但很快,她這個想法又馬上被打消了。唐佑看得出水秀不是唐思,那又是誰。 她幾年前那種劫后余生的感覺,此時又穿越時空,再次回到她身上。 當水山撞到她的時候,她拖著行尸走rou一樣的身子走了兩個街道,一點痕跡都沒有,仿若這個人就從這個街口消失了。水山看她愣怔的神情,只以為她被嚇壞了,還拍了拍她的肩。 “別怕,水秀她,算命的講過,她運氣好得很,不會有問題的。” 水山這話一出,兩人都陷入沉默。現在對水秀的寄托,貌似都要通過算卦的人的話,仿若只能聽天由命了。唐思不死心,瘋了一樣地往出跑,水山不明白,她卻一清二楚。那些人的手段她不是不清楚,要是唐佑真的無心放過她,只怕水秀是兇多吉少。 遠處鐘樓的鐘聲敲了十二下,水山早沒了往日的精氣神,他身上只套了個白背心,好像還沒來得及換衣服就跑出來了。唐思手里的口袋也不知道扔到哪了,她管不了小腹一陣一陣的疼痛和腿上溫熱的感覺。 “哥。” 是水秀的聲音,水山不會聽錯,他幾乎是馬上就轉過頭。果然是水秀。只不過在他面前的人,已經有些站不住了,她向來梳得溜光水滑的頭發像一個亂雞窩。碎花的裙子被她用手捂著,身上,腿上,都是一塊塊的淤青,她站在他面前,不像從前一樣跑著跳著去往水山懷里撲,而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 “水秀。”水山的聲音也有些發抖,他不想再想,水秀空洞的眼睛流出一行行眼淚。水山有些發暈,他使勁晃了晃腦袋,才發現水秀碎花裙子下面露出的一截小腿,從上而下,緩緩流下來一道血。 “水秀。”唐思從水山身后的巷子剛拐出來,就看到水秀,她急忙跑了幾下,但到了跟前,又停住了。 水山平靜地走過去,把自己的背心脫下來,把水秀胸前勉強遮住,他打著赤膊,一下抱起像根細草一樣的水秀,一聲不吭地往宿舍方向走。 “別怕,哥在這呢。”水山這話一出,自己都被自己顫抖的語氣嚇了一跳。唐思就跟在他們身邊,也不說話,水秀把臉埋進水山的胸前,像是呼吸,又像是抽泣。唐思胸口悶悶的,她好想大喊,她好想綁一圈炸彈,去和喪心病狂的唐佑同歸于盡。但她什么都做不了,只是一言不發地跟在兄妹倆的身后。 到了宿舍,水秀被放在床上,唐思這時才終于到水秀跟前,然后輕聲對水山說一句。 “我來吧,你先出去等會吧。” 水山一言不發地扭頭關了門,唐思不忍心去看水秀的臉,她把濕毛巾放在她身上擦,擦到她大腿的時候,水秀蒼白的手卻一把抓住了她。唐思愣了一下,她抬頭,發現水秀正瞪著眼睛盯著她。 “他們要的人,是你,他們弄錯了,是他們弄錯了。”她的聲音越來越高亢,甚至是在尖叫,門外的水山聽到水秀的聲音一把推門進來,水秀的淚水像是決堤了一樣,一波一波沖刷著唐思有些麻木的腦袋。 “是他們弄錯了,是他們弄錯了,唐思,他們要的人是你。” 這句話說的更明白了,水山聽到這句話,扭頭去看唐思,唐思知道水秀說的一點錯也沒有。她突然明白無力辯駁是什么感覺,水山往日那樣溫柔,耐心的眼神,此時卻滿都是不可置信和疏遠。唐思抬了抬拿毛巾的手,卻失敗了。她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就連后來水山是怎么抱著水秀離開的,她也記不清了。 她最后是被一通電話吵醒的,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原來坐在地上睡了一夜。電話是餐廳老板打過來的,此時她還沒完全恢復意識,老板的話勉強把她精神拉回來。 “你在哪?水秀辭職了,店里就剩下你一個會英語的服務員,你快點過來,這有一桌老外,喂?你在沒在聽?”老板語氣有些不耐煩,唐思卻只聽到水秀辭職那句,后面的牢sao都被她自動轉化成忙音。 她嗯嗯地應了幾句就掛掉電話,毫無意外,水秀和水山的號碼都是忙音。她這時才后知后覺地想起水山臨走前留給她的眼神,那眼神里分明還有些許往日里的憐惜,但更多的,她已經無法從他的眼睛里窺見了。 沒有往日里煩人的顧客,一天的活也都很清閑,正是這樣不太尋常的尋常才讓唐思的心里更不是滋味。水秀和水山從此在她生活中消失了,她曾經去問過后廚領班,得到的回應是一樣的,水山和水秀都在同一天就辭職了。 夜里,唐思愣怔地盯著對面床出神,水秀最后躺在上面的樣子還清晰地刻在她面前,那面被滿滿貼上明星海報的墻壁前,少了一個臨睡前嘰嘰喳喳的女生。破舊昏暗的出租宿舍里,也少了活著的氣息。 一連幾天,除了工作,唐思就是癱在床上,一言不發,也不吃不喝,她好像又回到那個有點涼的夏天,她也是這樣躺在一張床上,等待著醫生把她肚子里的生命扼殺掉。 這是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感覺,卻一次又一次在唐思的身上涌現。這感覺太過熟悉,以至于她甚至分不清這是在很多年后,還是就在那時,時間從沒有走過。 一個星期后,空蕩的宿舍里闖進來兩個人。一個是樓下的大媽,她抄著個搟面杖上樓來挨家挨戶問是誰家的水閥沒關緊,漏水漏到他們家了。等到她聲嘶力竭地推開唐思的房門的時候,尖酸刻薄的嘴里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死人了,死人了啊,人一動不動了。” 唐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再把眼睛轉了一下,看向門口的女人,借來攻破她的謠言。那女人有些瘋癲,聽不清地嘟囔了幾句,罵罵咧咧地把門繼續拍上。唐思剛眨了眨眼,門又被一把推開,她這次坐起身。 門口是水山,消失了一個多星期的水山。再見到他,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唐思不知道該不該像往常一樣,干巴巴地笑一笑。于是她沒有,她又想去問水秀,最終也沒有。 “你還好嗎?” 水山不回答,走到水秀的床前,手腳麻利地開始卷著水秀床上的被子。她想把手伸過去,可昔日那副讓她感到微微安心的肩膀卻完全阻擋住她想要幫忙的路。 “我們就走了,謝謝你對水秀的照顧。” 他沒有怨恨,沒有一言不發,而是說謝謝她。這個最樸素的,沒什么感情的男人,用自己的方式,暗暗地發泄自己的情緒。唐思不知道該說對不起,還是不要這樣。貌似離開對他們來講,都是最好的選擇。 一個多小時里,水山沒有說一句話,反而是唐思,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話。水山也不回答,大包小包地收拾完了東西,到了門口,水山才停下腳步,回頭看跟在他身后的唐思。 窗戶打進來的陽光照在他古銅色的臉上,唐思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感覺到他還是像平日那樣,拍了拍她的胳膊,然后轉身出門。 自始至終,他一句話也沒有。可唐思明白,他是怪她的。即使不是,她也永遠沒辦法原諒自己。 她在水山走后的五分鐘后也沖出門,跑到那條空無一人的大街上,身上只穿一條睡裙。她沒扎頭發,也沒吃過東西,光著腳踩在柏油路上。她用盡渾身所有的力氣沖著稀薄的空氣大喊。 “我知道你在,你出來啊,有什么你沖我來不行嗎?” 她用力喊了幾分鐘,終于最后眼前被一陣眩暈代替。在暈倒前,她最后看到的,是一雙女人的高跟鞋,那女人蹲下來,看了看她,女人仿佛在笑,但后來的事,她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