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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錦衣褪盡在線閱讀 - 第32節

第32節

    “出使推按,參決疑案。”蒲風答道。

    張淵笑了笑:“你年紀雖輕,年前那幾個案子可算是在京中斷出了名堂。能在長孫殿下和魏閣老面前露臉,這機會別人可是要搶破頭的。”

    蒲風嚇得連連擺手:“這樣一來學生豈非成了沽名釣譽之徒?”

    “你且記著,這官場中,無論你如何規行矩步,永遠可能會有人非議甚至是構陷于你。這些話雖要聽,卻未必要入心。我和歸塵都怕你生性單純,日后莽撞起來中了別人的算計。”

    蒲風望著他二人,點了點頭。

    李歸塵沉默了良久,忽而問道:“身子還受得住嗎?不如坐下來歇會兒。”

    蒲風眨眼看著李歸塵指向的座椅,臉色騰地紅了起來:“沒事沒事,用不著這么小題大做……我又不是紙人,哪有這么脆弱。”

    張淵插嘴道:“看著是有點太薄氣了,不過比夏天的時候可強太多了。”

    蒲風暗暗低頭瞄了一眼自己的胸,冒著冷汗干笑了幾下。

    他們正說著,自門外進來了一長髯男子,頭戴烏紗帽,身著霜色綴深竹月采繡常服,年約四十來歲。張淵徑直起身拱手道:“見過顧大人。”

    蒲風一聽,這才知道來者竟是大理寺卿顧衍,連忙躬身行禮,報了自己的名諱。

    這顧衍雖是清瘦,舉手投足間卻別有風度,不同于此前見過的蕭少卿那般拿捏著架子,此人單是站在一處,便讓人覺得不怒自威,心中油然生出敬畏來。

    顧衍打量著蒲風道:“果然是少年英才。此處不便與你們閑敘,博綸可看了前日順天府衙門報上來的那個案子?”

    那卷宗其實一直攤在張淵桌案上,“屬下看了,此案未免驚動民心,且就此來看的確沒什么線索。”

    蒲風的額角開始歡快地跳了起來。

    “外城初建不久,本就是人心未定,這案子若是成了懸案,只怕夜長夢多。我此來,本是托你去辦此事,既然蒲評事剛任職,不妨先由你帶著歷練歷練。”顧衍繼而沉聲與蒲風道,“這評事一職自然不同于書吏,隨卿且記著多學多看,畢竟日后案子繁多,張大人不一定顧得上你。”

    二人應了,這才目送著顧大人出了門去。

    蒲風接過了卷宗,看到李歸塵壓著眉頭一言不發,她心領神會地和張淵說道:“學生身子雖是大好了,到底受不了整日奔波,學生有個不情之請……”

    張淵挑眉道:“先說出來聽聽。”

    “學生要帶著歸塵兄同去,才能有人幫我換藥。”

    張淵看著李歸塵淺笑,點頭又搖頭道:“行是行,我怎么總覺得你們倆怪怪的,可是蒲風你欠了他的房錢?你可是不知道,那東西簡直就是他的命根子……”

    李歸塵清了清嗓子,張淵咂咂嘴惺惺沒說下去。

    蒲風附和著張淵笑了笑,心道他是不知自己方才疏通打點的銀錢全是李歸塵的金豆換的。張淵要是知道了,豈不是會疑心自己和李歸塵斷袖情深。

    說完這一通話,蒲風才坐下來詳細看了一遍卷宗。既是丁霖那家伙主動呈上來的,想必其惡劣程度非同小可。她看到一半,忽然有些慶幸自己一直是坐著。

    她曾聽說太祖為杜絕官吏貪墨,創了剝皮揎草的刑罰,血腥非常——即前任官員貪污被定罪后,便將其人皮剝下填以稻草制成人皮偶,下任官員繼任時便要坐于其身旁,以示懲戒。

    這制度當年施行得如何她是不知,可放在現今來看實在鮮有。只因若是如此,舉國各處還不知有多少衙門里坐著的便是這人皮偶了。

    話說回來,這案子奇便奇在客棧里發現的并非是一具尸體,而是,一張人皮。

    案卷附的驗尸單子果然是仵作劉仙出的,記載此皮光澤完好,四肢頭面皆全。

    然而死者頭顱,還有被剝了皮的四肢軀干卻不見蹤影了……她單是坐著衙門里想一想,已經要驚出一身冷汗。

    李歸塵接過案卷靜靜看了一會兒,打破沉默道:“不如我先和蒲風回去研究研究卷宗,明日辰時一過咱們再在崇文門見。”

    “一言為定。”

    李歸塵領著蒲風出了門,順便去了趟裁縫鋪子把蒲風一直以來心心念念的事兒給辦了。

    在布莊的時候蒲風就已經挑花了眼,到這兒讓老板量了體之后,蒲風選起樣式又犯了老大難。

    她拉著老板讓他給李歸塵也量了,方才買的布料足夠給李歸塵做兩身外袍,剩下的留給她正好。

    “你這幾身都太素了,不好。不如做兩身鮮艷一點,看著顯年輕。”

    李歸塵一回眸,蒲風立馬就意識到自己似乎說錯話了。

    “你說我老了?”

    蒲風搖頭如撥浪鼓,“沒有沒有……先生看著最多二十八。”

    李歸塵輕輕點頭望著她,垂著眼皮似乎有些失落。蒲風擺了擺手,又改口道:“最多二十五!”

    老板笑得不能合不攏嘴,與蒲風道:“公子真會說笑,你兄長一表人才,也就是你敢開些玩笑罷了。”

    蒲風笑笑應了,看著李歸塵的眸子,似乎覺得他眼底里有什么在翻涌燃燒。她只好撇撇嘴岔開話題道:“正好是櫻粉石藍兩色料子,咱倆各得兩身,穿出去看著還是很氣派的。”

    她十分仔細地考慮了幾遍李歸塵身著一襲粉色外袍的樣子,意外覺得或許會很好看。他白,什么色的料子都襯得起來的。

    而李歸塵的確并沒有一絲絲的反對。

    “明日去了外城,還不知道晚上能不能回來,或者在那邊租一間客房也好。”蒲風說著說著,肚子格外誠實地咕嚕嚕叫了起來。

    陳記糕餅的甜香味兒伴著熱氣充斥在這條街的每一個角落,二三十個人圍上前等著,一鍋金黃而又酥松的糖餅出了爐馬上就會被一搶而空。

    “想吃嗎?”

    蒲風舔舔唇:“人太多了,吃點別的也好。”

    李歸塵笑著捏了捏她的發髻,讓她先去自己逛逛,而他徑直朝糕餅鋪子走了去。

    蒲風因著箭傷的緣故在床上呆了太久,她看見外邊的市集幾乎要眼冒綠光了。

    路上的行人明顯比早上多了不少,四周的吆喝聲、說笑聲此起彼伏,顯得這里格外熱鬧。

    蒲風看到路邊有一個掛攤,一時好奇便湊了過去。

    誰又成想那算命的道士盯著她的臉看了許久,皺著眉喝她道:“手伸出來。”

    蒲風有些后悔,想著既然已經坐下了,他要是說什么諢話騙自己,不信便是了。

    “陰陽逆轉,命途多坎。所幸紅鸞星動了。”那道士的尾音拉得極長。

    蒲風有些面紅,剛吐了一口氣,便見那道士沉下臉頓了頓,又音色清冷道:“只可惜,血光之災如何躲得過?你命中……正該有此一劫。”

    蒲風扯著嘴角露出了一點笑意,搖頭道:“明明已經躲過去了……”

    可她的心神,忽然就慌亂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嗚,作者好慢~

    楔子的《業鏡臺》是南樓客寫的,然而還是我寫的。盡量參照的明清話本,后面可能還有這么幾個小的故事~半夜碼這個也挺瘆得慌的~

    第40章 人畫 [vip]

    翌日一早, 李歸塵騎著馬馱蒲風到了崇文門下。

    這馬還是前幾日長孫殿下遣星硯送來的, 端得是通身毛色油光黑亮, 僅四只蹄子是雪白的, 李歸塵給它取名叫做襪子。

    襪子一來, 花生算是徹底犯了驢脾氣,連踹帶撅差點拆了窩棚。李歸塵不愿將花生賣了, 便又給襪子自己搭了個棚子。

    襪子本不是匹烈馬, 性子敦溫得很, 卻不失為良駒。

    李歸塵牽著韁繩, 讓蒲風坐在了他懷里。兩“男子”同乘一馬且相擁得如此親近,未免讓路上行人錯不開眼珠子, 可蒲風拗不過他。

    “可是出門衣服穿得少了?手這樣冷。”

    她的手被拉進了李歸塵的袖子里,蒲風剛剛覺得有些回暖, 便看到張淵自城門內神色匆忙地趕了出來, 她連忙將自己的手抽了回去。

    張淵倒是沒看出什么貓膩兒來, 和他倆寒暄了幾句, 立馬直奔外城, 到了發生命案的悅來客棧門口。

    因著大正月里出了這等晦氣事,掌柜子一臉愁容地正盯著空曠的堂里唉聲嘆氣。他見有三人栓好了馬踏進了門來,剛喜笑顏開地迎上去,便見到了大理寺的腰牌。

    “大人們可是來查案的?小人是晝思夜想……”

    蒲風打斷道:“直接領著我們去案發那屋。”

    掌柜躬著身子趕緊引路, 還不忘嘴上念叨:“我們客棧初八就開張了, 因在正月里,顧客是稀疏了些。小人記得特別清楚, 元宵節那天下午,住進來位和尚大師傅,早出晚歸的,我們也沒多問。誰知道……誰知道呦……”

    蒲風見老掌柜瞇著眼眉頭皺作了一團,似乎十分不愿回憶起這件事情,他支吾了良久才嘆氣道:“小二上樓送了粥過去,怎么敲門也沒人應,就在外面聞著有血腥味兒。這小子就拉著我一塊將那門踹開了……小人活了大半輩子,沒看見過那么些血。在地上積了一層,都快成血豆腐了……”

    蒲風感到腰后絲絲拉拉地抽痛。

    說話的工夫兒里,他們已到了這玄字九號房的門口,順天府衙門的封條在一片昏暗中有些刺目。

    蒲風看了看這條悠長的過道,盡頭的窗子被老樹杈子擋住了一半日光,更顯得這客棧里陰森森的。

    李歸塵若無其事地撕著封條,而張淵攥著卷宗好奇道:“順天府衙門竟是沒將尸體運走?”

    那老掌柜一聽“尸體”二字,老淚都快下來了,“不瞞您說,若是真能送走了,小人這兒也不至于跑得一個伙計不剩。邪門,太邪門……”

    蒲風將掌柜的話大致記了下來,長長嘆了口氣。她定了心神,與李歸塵點頭示意,便聽著門扇發出了幽長的“吱呀”一聲,屋內血跡醞釀出的腐朽腥臭味就這么無遮無攔地冒了出來。

    蒲風拿袖子掩住口鼻率先進了這屋子,便見到慘淡的光打在滿地的黑褐色血跡上,整個屋內幾乎無一處落腳之地,就連對面的屏風上也布滿了斑斑血痕,襯得山水圖極為詭異,整個屋內便如下了血雨一般。

    李歸塵咳了咳,繼而握住了蒲風的胳膊將她攔在了自己身后。

    屋內門窗緊閉,地上的積血隔了三日竟還沒有完全干透,踩在上面的滑膩感讓人汗不寒而栗。

    他剛繞過了屏風,便見到床上被褥凌亂,素色的衣服被拋擲在床邊地上,血污不堪。而床后的白墻上赫然一道噴射上的血痕,已不復猩紅。

    它們無聲地傾訴著當晚所發生的人間慘劇。

    而桌上一片白花花的,邊緣頗不整齊地順著桌邊垂下,乍一看就像一塊桌布。

    可那桌布上還帶著淺褐色的兩粒凸起,正是死者的人皮!

    李歸塵的胸廓劇烈地起伏著,他盡量保持克制,注視著那張人皮,自己的指端忽然就冰涼麻木了。而蒲風還跟在自己身后,他下意識地扶住了蒲風的腰,怕她一時腿軟扯傷了創口。

    說來,他并非是第一次見到人皮這東西,且剝皮這件事,詔獄里也不是沒人干過……當年他任鎮撫使之時曾極力反對這般酷刑,可當他終于身陷此地之時,也親眼見過程顥大人的兒子被夏冰活剝了一只胳膊。

    猩紅雪白淡黃錯雜,只叫人永生永世不能忘。

    若是依此看來,他豈非是要拜謝夏千戶手下留情?

    笑話。

    李歸塵唇角輕顫,看著蒲風慘白卻同樣克制的面容,拍了拍她的手背。

    屋內會有這樣多的噴濺血跡幾乎可以證實死者被剝皮之時并未亡故,也就是從某些方面來講,兇手是“活剝”的。

    只是死者發不出聲音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