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蒲風看著他一床一床往自己身上摞著被子, 不由得笑道:“都給我蓋了, 你蓋什么?” 此言出了口, 蒲風忽然意識到這話說得有些輕挑,難道她今天晚上要和李歸塵同床共寢嗎? 李歸塵點了燈, 俯身在蒲風面前, 輕輕一點頭, 說道:“你睡在里面, 我睡在外邊,夜里我怕你發燒, 你自己睡我不放心。” 蒲風心里就像是踹了一只小兔子,只得往被子里縮了縮頭, 眨巴眨巴眼睛應了。 李歸塵收拾著東西又細細囑咐了她一通, 這才掀開簾子出了門去。 蒲風看著靜靜的燭火, 雖然身上的痛楚就像是有利刃在翻攪著自己的五臟, 但她心中并沒有恐懼。 李歸塵嘮嘮叨叨的樣子讓她有些想發笑。他這個人, 平時在外面一個字也不愿意多說,日日里卻不停地催促她吃飯,囑咐她睡覺,不厭其煩。 就連蒲風自己都沒意識到這點。 過了也不知道多久, 身下發涼的床板忽然泛起了暖意, 他燒了坑。蒲風呆呆地望著門簾,李歸塵果然端著碗進了屋來。 那海碗里冒著朦朧的熱氣, 香甜的味道頓時飄滿了整個屋子。 蒲風想著大概是粥,有點想翻身坐起來看看。李歸塵將碗撂在了桌邊,兩手扶著她的胳膊將她架了起來。 因著傷在腰上,她也不敢倚著什么東西,單是這么一動,已經要疼得齜牙咧嘴了。她勉強著撐直腰桿坐起了身來,扶著李歸塵的手疼得淚珠子直打轉。 李歸塵便干脆將桌子拉到了床邊,一手托著蒲風,一手持著瓷匙。 蒲風往碗里看了一眼,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碗里圓圓的白胖胖的,漂了七八個,不是圓子還能是什么,就連湯里也放了足足的紅糖,正冒著熱汽。 “我當時就是隨口說說的,這么晚了你從哪弄來的這東西啊。”蒲風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在做夢一樣。 “糯米粉,紅糖,這東西包起來又不麻煩,高興成這個樣子。”李歸塵垂眸笑道。 蒲風也憨憨地笑了笑,心底卻是有些淡淡的悵惘,“我上次吃這個的時候,還是我娘的手藝。說真的,我娘做的并不好吃,餡兒都煮漏了,吃著有點像年糕湯。” 她說著說著就笑了,笑出了一滴眼淚。 李歸塵端著碗,拿湯匙輕輕涼著,似乎嘆了口氣。 蒲風看著那碗里的圓子,忽然抬起頭盯著李歸塵的眼睛說:“原來是我騙了你,我家不是農戶,我甚是沒有戶籍……有的話,或許也是奴籍……” 水汽濕潤了他的眉眼,李歸塵輕輕拍了拍蒲風的手背:“都過去了。” 蒲風咽了口唾沫,將那壓在了心頭很久的話都一股腦吐了出來:“我是在妓院長大的……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誰……或許就是個嫖客,總之我娘將我生下來,養大了……” 她忽然低著頭頓了頓,眼淚落進了盛著圓子的碗里,“所以我一直扮作男子,你雖沒問過我,但我終究應該讓你知道……你不要嫌棄我。” 李歸塵揉了揉蒲風的臉蛋:“好好的怎么又哭了。”他將碗又撂了下去,讓蒲風趴在了自己懷里。 蒲風只覺得靈臺一片空白,李歸塵就像是……她沒有過父親,也沒有過哥哥,不知道那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 他的胸膛是那么堅實,自己的下巴正好可以倚在他的肩膀上,而且他身上有煙火的味道,還有藥的味道,卻似乎比那些熏的香更好聞。 良久,她扶著他的胳膊又坐起了身來。圓子已經晾得正好了。她咬上了一個圓子,外皮軟糯又筋道兒,一口下去,里面摻了干桂花的糖汁瞬間溢了出來微微燙了她的舌頭。 “好吃嗎?” “好甜啊,你嘗一口。” “我不愛吃甜的,你都吃了罷。” “胡說,騙我。” 明明是家里沒什么糖,他不舍得吃! 蒲風硬喂了李歸塵兩個圓子,自己吞掉了大半。 那一碗紅糖圓子的暖意,一直維持到了她睡下的時候。 一張床中間隔了兩個枕頭。她貼著墻睡在里面,李歸塵睡在外邊。 李歸塵非說自己有些燒,于是她已經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還能感受到他的手心時不時就貼在自己額頭上。 睡到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她流著淚從夢里痛醒了過來,發現自己額頭上居然蓋了一塊濕手巾。 夜色還很重,似乎黎明的到來還是很遙遠以后的事情。蒲風咬著牙忍了忍,那痛楚就像是跗骨之蛆,可她不敢痛哼出來。 蒲風有點想去小解,可卻一動也不敢動。李歸塵的呼吸那么深長,她看著他睡覺的樣子,似乎很少見到他睡得這么深沉過。 蒲風猶豫了很久,終于扶著墻一點一點爬起身來。她費了好大的力氣這才坐起來披了一件衣服。 李歸塵將她的衣服都剪爛了,這件外袍還是星硯跑出去現給她買的。 不知道為什么,她總覺得長孫殿下日后做了皇帝,會是個明君……蒲風剛要站起身來,只覺得眼前一黑,又重重地跌了下去,摔得傷口就像是裂開了一樣,疼得她輕哼了一聲。 李歸塵立馬便坐起了身來,看著蒲風歪在墻邊,眉頭登時就皺作了一團。蒲風只好任著他將自己按趴在了床上。 蒲風倒吸了口涼氣道:“就是碰了一下,沒事的。” 然而李歸塵的手不由分說地掀開了她腰上的中衣,他便看到鮮紅的血已經從白布后洇透了過來。明明坐馬車回家的時候傷口都保養得好好的,誰知道這丫頭睡著覺竟是將自己的傷口給掙裂了。 蒲風還往后扭著身子不打算讓他碰,李歸塵搖搖頭,拍了一下她的屁股,沉聲道:“別亂動。” 李歸塵下床去拿了裴彥修給的藥粉,一手將蒲風的肚子托了起來,另一手解著纏好的布帶。 蒲風有一種任人魚rou的錯覺,只好撅著嘴小聲道:“是裂開了嗎?” 李歸塵也不說話,徑直將沾了大團血跡的白布放在了蒲風面前。 “我就是想下床……”蒲風就像是做錯了事兒的小孩子,嘟囔道。 李歸塵見那傷口上新結的痂已裂開了一半,露出了里面粉嫩的新rou來,不由得嘆氣道:“睡不著?” 蒲風紅著臉咬了咬嘴唇:“大哥,我想去茅廁啊。” 李歸塵的手輕輕抖了一抖,藥粉撒歪了一點。他沉吟道:“是我考慮不周,一會兒我出去一下。” 蒲風輕輕“嗯”了一聲,等著李歸塵撕了條長長的白布將她的傷口包扎好了,又將她扶著坐了起來,在床邊的小幾上放好了馬桶,這才披了件外袍出了門去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又怕時間一長將李歸塵凍壞了。盡可能快地解決了問題,這才喊李歸塵進來。 折騰了這么一番,兩個人都沒什么睡意了。蒲風怕羞,可她見李歸塵并沒有什么異常的神色,稍稍松了口氣。 蒲風的聲音低得就像是蚊語:“我起不來床,怎么好意思麻煩你端屎倒尿……” 李歸塵扭過頭來看著她,平靜道:“沒什么不好意思的啊,誰也免不了這個俗,我也一樣。” 蒲風紅著臉“嗯”了一聲,心里別提有多熱乎了。 就這么尷尬地躺了一會兒,李歸塵忽然開了口:“你寫了這么多世情話本,怎么臉皮還是這么薄?” 蒲風差點嘔出一口血來,“我又考不了科舉……討個生計罷了。市面上這種話本子賣得最好,印刻房的老板自然出的價錢就高。怎么說我也是靠自己的本事吃飯,倒沒什么的,總比那些東抄抄西抄抄冠自己大名的強多了。人家《西廂記》寫得好,有人就非弄出了《南廂記》《北廂記》來,印出來簡直是浪費紙。” 李歸塵被逗笑了,“原來還有這種東西。” 蒲風一聊得起興什么都拋在腦后了,接著道:“何止啊,有的刻坊將人家《西廂記》改了個不俗不雅的名,像是《艷yin曲》之流,還叫買書的人誤以為是出了什么新書,買回家一看才知道原來就是《西廂記》。” 李歸塵看著她說的眉飛色舞,說了壓在心里很久的話:“你不讓我看你寫的倒也罷了,可這情情愛愛的還好,別的不該說的切莫胡言。你可知錦衣衛南鎮撫司一直留意著坊間雜書,若是讓他們捕風捉影可就麻煩了。” 蒲風一時愣住了,良久才打馬虎眼道:“哪敢寫那些針砭時弊的。” 這一下便又陷入了沉默。 她癡癡地看著李歸塵,不知道他閉著眼睛是不是睡著了。還是說,他知道了自己騙他,故而不想再說話了? 過了良久,她確信李歸塵的確是睡著了。 她往外蹭了蹭身子,握住了李歸塵伸在外邊的手,這才也甜甜地睡了過去。 既然他說那些話本惹禍,那她便不寫了,蒲風想著等傷一好了就去找印刻房的老板辭了差事。 這不算完,還要領著李歸塵去裁幾身衣服,順便在一品樓吃一頓好的。 烤鴨燒雞,炒肝爆肚,丸子湯,炸酥rou,芙蓉糕……呼……呼…… 作者有話要說: 哇,我這樣算深夜放毒嗎~ 標題黨 下一案?血書案 此書流傳為,黃泉九幽陰差記,案案索命不由人。 你永遠也想不到下一具尸體會是怎樣的死狀。 第39章 僧皮(修) [vip] ·楔子 妙空, 玄寧寺之僧也。原晉之世家子, 避兵役剃度出家, 后寺中眾僧散, 游至金陵, 暫歇一古寺。夜聞梆聲遠,夢醒, 見一女自門入, 年約十七八, 身姿窈窕, 頗富風韻。僧年少,見此心無定, 持串珠屢念佛號,竊欲與之歡好。 此女忽泣曰:“師父莫怪, 妾不忍夫家責打, 逃娘家至此, 夜暫求一瓦遮身矣。” 妙空喜曰:“既如此, 不知娘子傷疾如何, 出家人可為娘子醫也。” 女遲疑,妙空引女子上床,遂勒其頸脫衣隱燭。僧撫女腹,屢至臍下, 問曰:“可是此下痛矣。”女大驚, 欲呼其孟浪,僧以口覆, 強行其術。僧念佛號笑曰:“娘子莫怕,此乃通汝經絡耶。” 女掙扎不得,咬其頸,牙入見血,險殺之。僧怒,咬去女舌,女泣血赤身投地乞命。僧罵曰:“無怪乎夫家責打。”遂抽打至鱗傷,觀女血皆溢絕,埋于寺內佛像后。 明日,僧即去。 十年往矣,蘇浙冬降暴雪,天落一驚雷,時人甚異之。其后見金陵一殘廟頂破生青煙,佛像倒,后露一白骨,上罩僧人皮。 后有得醫返魂之人與余笑談,稱獄有剝皮者,其狀甚烈,余疑之為此僧也。 ——《業鏡臺》卷二之四《僧皮》 南樓客/著……………… 年宵盡了,城中的商戶皆重撿起營生來。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未免顯得有些清冷。 蒲風將養了半月余,這才能勉強趕路遠些。她剛自吏部衙門出來,扭頭繞過棋盤門又要去一趟大理寺和張淵交接些事宜,全弄完了才算將升調大理寺評事的一攤子事辦得七七八八。 李歸塵不便跟著她去吏部,便坐在張淵那等她。 雖是李歸塵將她叮囑得耳朵眼兒里生繭子,可這一通下來仍是繞得蒲風暈頭轉向。 她剛踏進了張淵的書房門,便聽到張大人朗聲笑道:“蒲評事近來可是悶白了?日后穿上官服可不是看著更芝蘭玉樹,倒顯得我和歸塵兄皆是俗物了。” 李歸塵撩著蓋碗搖頭笑著,繼而望著蒲風道:“吏部那邊的事可都結了?” 蒲風點點頭:“說是再去拜訪大理寺卿顧衍大人,就等著分配差務了。” 張淵徹底將筆撩了,翻著桌案上的一疊疊卷宗,沉吟道:“這評事的位子自我入職大理寺來便是一直缺著一個,你初到任,想來顧大人也不會分太多公事給你,畢竟你非科舉出身,對這公文一類未必熟識。對了,你可知道評事的職責為何?少不得顧大人要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