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到底怎么回事,瞎姑的尸首在哪?快說!” 李胖子似乎有些為難,左顧右盼道:“為了送菜,我們一般四更天一過就起了,先把騾子喂好了,再從菜窖往上面搬菜。您是不知,昨夜三更天不到的時候,有錦衣衛的大爺過來搜查,哎呦,給我們一家子嚇得,我們可都是本本分分的老實人啊……他們搜到了半夜,也沒找到什么東西,領頭那人就罵罵咧咧帶人走了。” 蒲風點點頭,“接著說。” “說實在的,誰還敢睡覺,孩子嚇得哭了半宿呢。啞姑起來的時候,我看她一張臉跟鬼似的,也就以為她是困得。誰知道啞姑下了菜窖就沒上來,我在外邊等到天都快亮了,也不見她人影。大人想必是沒下過菜窖,這里面年年不得悶死幾個,我也不敢下去,就叫來了幾個鄉親,敞著窖通了好久的風,我們才把啞姑的尸首抬上來。她真是在菜窖里給憋死了啊……啞姑就直挺挺趴在白菜堆里,我們發現時人都要涼了,可是嚇壞人了。” 蒲風聽這李胖子說得繪聲繪色的,看得出他對于妹子死了這件事上,并不傷心。而他之所以這么愁眉苦臉,無非是因為沒了啞姑這棵搖錢樹。他明知道菜窖能悶死人,偏叫啞姑天天下去搬菜,世態炎涼可見一斑。 她和李胖子說話的時候,李歸塵一直環視著這院子,并沒有搭話。而蒲風盯著李胖子瞇縫的小眼兒,又問道:“那你meimei死了,尸體在哪?怎么沒個葬禮?” “有句老話說得好啊,‘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啞姑不是我們李家人了,怎么能入我們家祖墳,再說她也沒個孩子,年紀輕輕的,辦不辦都一樣。”李胖子悻悻道。 蒲風皺眉,壓著心頭的火氣,反問他:“都一樣?” 李胖子轉了轉眼珠子,捂著嘴啞聲說:“主要還是我們家那口子,說年底了,家里停死人太晦氣。也沒辦法,一早我就趕緊找人來給啞姑埋了,也算是盡早入土為安,您說不是。” 蒲風揉著眉頭嘆了口氣,拿胳膊撇開攔著她的李胖子,徑直去了啞姑生前住著的破茅草屋。 門板子吱吱呀呀,和門框就連著半扇,就算關嚴了也露著兩指寬的縫子,窗子拿破木板草草釘了,灰墻上滿是起泡脫落的墻皮,塵土味混雜著陳年霉味直沖鼻子。 蒲風記得上次來的時候,啞姑還坐在墻邊的土炕上,比活著一根臟得快看不出本色的紅繩子。李胖子說啞姑之前是有過一個閨女的,這不是得了時疫一家子都死了嘛,神志多少有些不正常了。 而如今蒲風看著黑魆魆的屋子,心里多少有些空落落的。“這屋子里有燈嗎?白天還這樣黑。” 李胖子尷尬得笑了笑,“哪點得起燈,再說我meimei又是個瞎子。” 蒲風冷眼看著他,”把你們家最亮的燈拿來,這是官府查案,你當玩笑!” 李胖子連聲稱是,趕緊跑去了自己住的大瓦房去取燈。李歸塵拍了拍蒲風的頭,笑道:“原來竟不知蒲書吏這么有官威。” 蒲風佯裝嚴肅,小聲音道:“這叫,‘見鬼說鬼話’,我哪來的官威啊。” 就他倆說話的這么一會兒子,李胖子立馬氣喘吁吁地拿來了點好的燈,這破屋子里一時大亮了起來。 蒲風這才看到這屋里的東西散亂得到處都是,破碗碎在地上,一旁躺著幾件爛糟糟的粗布衣服,連土炕上的被褥都不見了。 還沒等蒲風問他,李胖子趕緊畢恭畢敬解釋道:“這是昨天晚上錦衣衛大爺過來翻的,妹子許是還沒來得及收拾。今天早上下葬的時候一時來不及買棺木……內子說不如就讓啞姑帶著她自己的那套席子被褥走罷,說是她也睡習慣了……” 蒲風氣得嘆氣,瞪了一眼李胖子,又問:“那別的東西你們可有移動?” 他一愣,連忙擺著手:“沒有沒有,小人哪敢動。” 李歸塵將這屋子掃視了一圈,最后定睛在了一個縫得粗鄙的虎頭娃娃上,似乎隨口嘆了一句:“或許啞姑很想念她的孩子。” 蒲風將那娃娃從地上撿起來,撣掉了上面粘的土,發現這娃娃雖然針腳縫得粗,但鼓楞楞的,里面的棉花填得很足,說不定還是她從自己的被子里分出來的棉花。那娃娃是藍布白布拼成的,顏色很素,布料被長期摩挲變得油包兒似的,反著亮光。 連李胖子也嘆了口氣:“啞姑剛來的時候,抱著這個不撒手的,唉……” “想孩子……” 蒲風又翻了翻箱子什么的,發現啞姑并沒留下什么東西,且她連半枚銅板的影兒都沒看到,不用問一定是李胖子或者是他媳婦趁亂就給搜刮走了。她原想著啞姑或許會藏有地圖書信一類,但如今看來的確沒有。 “你說啞姑是你和幾個鄉親一起抬上來的,那幾個人都是誰?” 李胖子腆著肚子,報了一連串名字,還說所有人都能證實,啞姑的確是菜窖悶死的,就算是蒲風很想相信,可這也未免太巧了,她剛懷疑兇手是啞姑,這人就忽然悄無聲息地死了,叫她如何不疑。 蒲風終于下定了決心和李胖子說:“你先帶我們去看看啞姑出事的那個菜窖,稍后我會叫大理寺的人來,挖墳驗尸。” 李胖子嚇得臉上的肥rou一抽一抽的,慌張道:“僅是個意外啊,大人,哪用得著掘墳?啞姑死后不安寧,小人怕她來找我們算賬啊……” “你若是問心無愧,何來怕冤鬼報復之說。”蒲風白了李胖子一眼,跟在李歸塵身后徑直出了門去。 然而蒲風剛出了院門口要奔菜窖而去,便聽到有急促的馬蹄聲自遠而近傳來。 她不知為何心中暗跳,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李歸塵抱著臂,搖搖頭道:“這個時候,不該出事啊。” 蒲風便眼見那身著大理寺官服的差吏跳下馬來,皺著眉頭與她道:“在下錢棠,不知閣下可是蒲書吏?吏部員外郎尹大人宅中有急,張大人急召你前去。” “什么?”蒲風驚得破了音。 只隔了一日,竟又是一起?難道真的是冤枉啞姑了? 蒲風憂心啞姑這邊的事情尚未解決,但錢棠的隨從已由不得蒲風磨嘰,要強拉她上馬。李歸塵見狀便要了一匹馬親自帶著蒲風去了員外郎府。 往常傳召還是坐馬車去,可見這次張淵大人是真急了。蒲風哪里上過馬,她坐在馬背上嚇得手涼,起初望著李歸塵的背還不敢觸碰,僅是拽了他一點腰帶。 李歸塵握住韁繩回頭看了她一眼,便一把抓過她的小手來,貼在了自己小腹上。 “抱緊了。” 蒲風呆呆地“嗯”了一聲,馬一揚蹄她的臉一下子便貼緊在了李歸塵的背上。她聽著耳邊傳來的心跳聲,自己的脈搏也無端隨之急促了起來。 眼前的事物飛快地后退,風聲在耳邊呼呼作響,蒲風下意識地摟緊了李歸塵,隔著衣服便是他緊實的肌膚,絨絨的暖意逐漸透了過來,暖著她的手。 她有些失神,屁股卻是被顛得生疼,便聽李歸塵笑道:“別怕,掉下去也不一定會摔死。” 蒲風一張小臉通紅,也沒多想便往那厚黑之人的肚皮上輕輕擰了一把。 之后,馬跑得脫韁一般,蒲風欲哭無淚,只能抱得更緊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仙女們,胡子和編輯商量之后打算明天入v了,到時萬字肥章掉落,碼字不易,希望大家能支持正版呢~下章破案! 挖墳驗尸,啞姑的身份揭曉,烹尸狂魔究竟是何人,后面掩藏的竟是又一樁千古慘案!第四個孩子能否獲救,我們明天見~(拖走耍嘴皮子的作者……)講真,后面的案子更精彩。 第28章 食人花 [vip] 蒲風立在員外郎府門前的石獅子邊上, 看著進進出出的差吏, 恍惚間覺得有如一場大夢。 現在將近晌午, 晨起時牛乳般的濃霧依舊沒有散去, 陰沉的天濕冷的風, 不遠處模模糊糊的門洞像是一張巨口,頃刻便可將人吞噬。 一聲女人的啼哭聲順著陰風飄了出來, 蒲風打了個寒顫。李歸塵栓好了馬走過來時, 隔了她的袖子拉起她的手腕跨過了門檻。 剛進了門, 便聽到馮公公尖利的責罵聲在一片死寂中尤為刺耳。 蒲風站在正堂門口的柱子后面一時不敢進去。 “……圣上心憂天下, 還得為法司里你們這幫草包煩心。今兒讓人燉了一個孩子,明又一個, 我大明的天威何在?法理又何在?讓人點了眼了也不知道! 大臣之家尚且如此,你們叫民心怎么想?咱家不聽你們啰嗦, 這案子一起接著一起, 圣上的意思, 今兒再出了岔子, 一概交由北鎮撫司夏冰那邊去審, 詔獄里一過,哼,沒有不張嘴的。你們,自己琢磨。” 蒲風一聽這話心里涼了半截, 張千戶那一封密函何止是將這黨爭之事挑明了, 更是和圣上告了法司同流合污一賬。好不容易查出那啞姑嫌疑最大,如今她卻死了, 可這案子居然又冒出來一樁。 只不過從前的案子里,孩童失蹤都是在下午,兇手趁夜色作案,而這次卻是有些不同。 她的余光便掃到了李歸塵微微顫抖的手指,蒲風抬頭看著他的眼睛,忽然覺得那目光有些陌生,帶著無法言說的寒意。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便看到馮公公帶著隨從跨出了門來,蒲風趕緊躬身低下頭去,卻見李歸塵直愣愣地站在那,她使勁拽著他的袖子,毫無反應。 而馮顯停下了腳,看了李歸塵一眼,竟是嘴角一挑。他并沒有多說什么,徑直出了院子踩著隨從的背上了轎子。 馮顯走后,李歸塵忽然問她:“第一次案發后,孫家是什么時候交的字條?” 蒲風將那卷宗來來回回看了很多遍,都快背下來了,言之鑿鑿道:“他家案發的時候并沒有提過這東西,一直到劉氏死了咱們發現了字條,隔日刑部的人才拿到手的。” “是他自己交出來的?” 蒲風想了想,答道:“說是一開始死也不承認有,徐洪一再逼問才認了的。” 李歸塵沉默了一瞬,“這字條有問題……” 張淵剛被罵了個有皮沒毛,見他二人站在門口,嘆著氣將他二人拉到了一僻靜小屋里,搖頭道:“今天一早兒丫鬟睡醒便尋不見她家四小姐了,之后家丁便在門柱上看見了一根箭,上面的字條和此前的如出一轍,僅僅隔了一宿,竟又是一案……好一個“中山乃升明,樂羊尚疑之”,那意思不就是我太子正統,你們為了和西景王表忠心不二,就算是吃了自己孩子做的rou羹,人家西景王還是會疑心你。 挑撥離間,簡直猖狂!可皇家內訌,我們大理寺刑部哪有說話的份?現在,又要鬧出來一個錦衣衛……” 張淵苦笑。 蒲風擦了擦冷汗,“大人,您這是氣糊涂了。” “今兒那密函一走漏,整個朝堂里,這事誰人不知?有哪個心里不是這么想的?若不是張文原那個不怕死的把條子遞了上去,滿朝文武還都蒙在鼓里。也難怪孫廷元、王況不敢提這茬,二人營私的帽子這就算是扣住了。” 蒲風撓了撓后腦勺,低聲道:“學生起初也是這么想的,不過有一點說不大清楚。太子一派要是真的做出這種事兒來,雖然設想的是沒人敢往外捅,算是黑吃黑了,但他們就不怕將這幾位大臣逼急了?無論如何,此法過于殘忍,實在是做過了。學生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兒。” 正如李歸塵所言,那條子很可能有問題,難道是有人一直以此為障眼法將他們視為提線木偶! 張淵將信將疑,只是點了點頭,李歸塵獨自坐在桌邊一言不發。 蒲風將簿子攤開了平放在桌子上,畫了四個圈,分別代表著都察院監察御史孫府、吏部文選司主事王府、錦衣衛北鎮撫司千戶張府、吏部員外郎尹府。 此四宅都聚集在朱印胡同里,蒲風若是想懷疑此案更有隱情,便不得不從這四家的聯系下手。 早前她懷疑啞姑,只因不清楚她有何動機,一直沒有什么進展。如今啞姑死了,她身上的這條線更是斷了。 但換個角度來講,他們一開始便將此案的動機設為了黨爭,難道從一開始便錯了嗎? “張大人,這四家人在您看來可有什么聯系?”蒲風道。 張淵看著這四個名稱,指節敲著桌子想了好久,“這四戶除了家主同朝為官外,幾乎沒什么太多的走動。我近來自都察院那邊了解到,這四人中,除了錦衣衛的張大人沒彈劾過太子以外,剩下三位都曾因陵宮崩坍案上過奏表。 只不過那一次上彈書的大臣少說也得有二十幾位,連地方的官員都有上表的,也不能算什么明確證據。不過你這么一說,難道不是更印證了朝中的黨爭傳言。” 李歸塵忽然望向了張淵,“陵宮案?” 張淵被問得一愣,“正是啊。” 蒲風在鹿門書院也聽過一些學子間的傳聞,只不過未嘗可信。這陵宮案可謂是太子與西景王權力角逐的一個分水嶺,自此案之后,太子便勢弱下來,不然現在也不會發配到應天府這個陪都去。 “張大人,此案各中詳情您可知道幾分?” 張淵忽然挑了眉笑了笑,隨即正色道:“這可是為了查案,我說了你們便忘了,切不可往外傳。歸塵兄我是放心的,蒲風你要是敢嘴松就死定了。” 蒲風撅著嘴一臉委屈,“不說不說。” “咱們當今圣上登基得早,到了約莫著正朔十年的時候陵寢就修建完畢了,就在大峪山腳。這過了二十來年,有年大雨,山上沖落了石塊,竟是將大殿給砸毀了,自兩三年前太子爺就奉詔修建陵宮,內閣給支了數百萬兩,一年多便完工了。誰知道今年正月西北地震,天壽山那邊的歷代帝王陵寢都沒事,單是圣上的陵宮又坍塌了一半。” 蒲風皺眉道:“難怪有這么多大臣彈劾,圣上年事已高,陵宮又老出岔子。” 張淵點點頭,“總之這里面的話可就長了,他們彈劾太子以公謀私,貪污國庫,圣上把奏本通通打了回去,說誰再妄言廷杖伺候,平靜了一時。最后有人出來彈劾督造陵宮的工部侍郎趙禎之子趙遇之,上面,準了。” 蒲風問道:“可是因為以公謀私這類罪名?” 張淵搖了搖頭,意味深長道:“因為沒有禮部的批文,趙遇之便私娶了教坊司的官妓。” “什么?這和陵宮案有什么關系?” “利害之處便是在這封彈書上,他若是說了半點有關修建陵寢之事,圣上一旦應允了,便是在太子殿下身上落了不忠不孝的污點,日后殿下若是登基,難免落下一眾文官的口實,授人話柄。 而此人單是彈劾工部侍郎之子的作風問題,一來與太子半點無關,二來這小事也好證實,不算強加之罪。可人一旦進了詔獄那地方,還有什么招不出來的,總之自那事之后,太子爺便去了南京,一直到現在也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