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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快穿)強制淪陷在線閱讀 - 第97節

第97節

    蘇傾身上一襲破舊的單衣在寒風中瑟瑟, 臉上兩團煤黑, 小小的個頭, 看著滑稽可憐, 鎖兒心里那股氣也不知不覺散去了,抱著臂問:“在東院感覺如何?”

    “很好。”

    “很好?比起西院呢?”

    “……”

    “哼。”鎖兒瞧著她冷笑一聲, 看著滿院子里歪瓜裂棗的丫頭,不知在想什么。

    “回夫人……”

    “罷了,”她尖銳地打斷,“我不愿聽。”

    手爐里熱烘烘的溫度攏在袖中, 她茫然望向天際。

    方才沈祈回來了。

    他許久不沾家,回來便是吵。剛才那好一陣爭吵,就是源于沈祈這次回來, 帶著個外室進門。

    那女子一身錦繡羅裙, 楚楚站在他身后。沈祈瞧著那賤人,濃情蜜意,溫聲細語。她擋在門口,沈祈則擋在嬌妾前面:“你算甚么東西。”

    “官人, 鎖兒哪里不好么?”她的淚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哭得好可憐,記得他從前最吃她賣乖的。

    可他如今瞧她的眼神滿是憎惡。那女人從他肩膀后面怯怯露出半張美人面孔,她的表情凝固在臉上。

    那張柔美的臉很像蘇傾。

    這隱秘的名字,她絕口不提,企圖將它從生活中抹去,本該是很容易的——足足六年,大夫人活得可有可無,沈祈不是厭惡她的嗎?她都能記得起他提起那個名字時冷淡的神色。

    可是大夫人死后,卻變成了不散的鬼魂。

    她不可以進蘇傾的屋子,不能碰她的東西,當沈祈半夜喊著蘇傾的名字,看清了身上是她,把她一把推下去。

    “你怎么這樣下賤?”他拎起她的領子,用陌生的神態和語氣同她說話,好像她是他幾世的仇人。

    她心目中最溫文爾雅的大少爺,自她嫁給他那日起,忽然變成一個喜怒無常、惡毒、暴戾的人,她不明白這是為什么。

    走的時候,沈祈捏著外室的肩膀,親手將她扶至馬車之上,馬車絕塵遠去,這一去又是十多日不會回來。

    鎖兒倚在門框上,恨不得拿簪子劃花那賤人的臉,心中郁郁,就這么信步走到了東院。

    她想回憶一下幾天前唯一的暢快時刻,和東院的慘狀對比時,她才會有的得意和快樂。

    可沒想到,半死不活的一個小丫頭,扎在荒蕪的東院,就像種子入了土,不出半個月,竟把這過不下去的日子給過活了。

    “沈二爺如何?”

    蘇傾微笑答:“二少爺很好。”

    鎖兒讓她這安然滿足的笑容刺痛了:“很好?”

    “是的。”融融的陽光,落在她發鬢上,揚起的發絲根根金黃。

    鎖兒語塞了片刻,忽而,升起一陣惡毒的、急不可耐的報復心理。

    她盯著這個安適的丫頭:“把你嫁給他,怎么樣?”

    鎖兒見蘇傾笑容褪了,登時一陣快意。她知道沈祈想要他弟弟早些死去,她偏不遂他的愿,她要將這東西兩院攪得雞飛狗跳,最好把沈家給掀翻了。

    至于這個丫頭,伺候活死人這么得勁,便伺候一輩子吧。

    ——看她還會不會笑得這樣高興。

    蘇傾的手抖著,她清楚極了鎖兒的性子,故而抑制住心內翻滾的駭浪,慢慢地低下頭去:“夫人再考慮一下。”

    她細細的聲音在抖著,像是種介于興奮和恐懼間的哀鳴。

    “不用考慮了,抬你做二夫人,怎還不高興呢?”鎖兒撫掌而笑,轉身回西院去,貓兒眼里淬著光,似乎心情大好,“我這個嫂嫂做主,你收拾收拾,明日就嫁。給叔叔沖沖喜,說不定就好了呢。”

    蘇傾抬眼看天,灰蒙蒙的陰云密布的天,樹梢上停了只喜鵲,又長又硬的尾巴上羽毛油亮,像是把好掃帚,“唧”地一聲,展翅從天幕滑翔而過。

    她的嘴角輕輕翹起。

    婚事辦得倉促,從西院的庫房里走了兩套新被褥,兩套紅襖子,蘇傾扛著被子從門外進來,柳兒從里面來接過她手里行李,左一個“二夫人”右一個“二夫人”,叫得好殷勤。

    蘇傾的眼睛詢問地看著他,柳兒將兩袖擼下來,乖覺道:“擦過了。”

    蘇傾點點頭,當初她留下這倌兒,倒不是為了別的,不過是為了擦身時方便一些。

    她坐在桌前,專注地剪那一對龍鳳喜燭,火光在她黑眼珠里跳動,她今日上了正紅胭脂,睫羽半垂,燈下看人,專注的某個時刻,倒也美得驚心動魄。

    “小艾jiejie。”柳兒湊在她身邊來,“我跟你說,二爺那活兒……真是……”他拍一下掌,喜滋滋道,“沒法兒說。”

    蘇傾手一抖,火光便一跳,臉砰地紅了:“你跟我說這個做什么。”

    柳兒忙掩口:“我又說錯話了。”

    “……”

    燭火幽幽亮著,室內一時靜默了片刻,蘇傾忽然想到什么,細眉擰在一起:“你擦便好好擦,可不許玩他。”

    “我心里有數,我連看一眼都克制了。”柳兒委屈地說,“男人可不能總玩的,玩多了……”

    “你早些睡吧。”蘇傾站起身來,走到門邊把門打開,露出外面的夜色,靜默地站在門口,拿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瞧著他。

    柳兒悻悻:“噢,那我便走了。”

    蘇傾把門閉上,他卻還擠出個腦袋來:“小艾jiejie,你會嗎?趁現在機會正好,我拿二爺教教你……”

    “你走吧。”她擰著眉一推,把門使勁閉上了。

    “明天不要你了。”她在門里喃喃,拆下發髻,在妝臺前梳理著枯黃打卷的長發,卸下唇上紅妝,換了新的寢衣,小心地爬上床,躺在了沈軼身邊。

    他閉著眼睛,擦過的身上涼涼的,帳中依稀有水汽,而她身上縈繞著香氣。她俯下身去,長發盤繞在他胸膛上,小心地給他前襟上別了一朵小小的紅綢花:“今天我們成親了。”

    蘇傾一雙雪白的腳丫并在一起,從柔軟綢褲的褲管中伸出來,襯在床單上,宛如盛開的兩朵花。她側身躺在他身邊,用手指輕輕觸那朵紅綢花,像是看著它出了神。

    “是你為我扶靈下葬的嗎?想必記恨我不告而別,恨得毒了。那我這次不要十里紅妝便嫁你,你別再生氣了。”

    “講個故事吧。”她閉著眼睛依偎著他,極輕而慢地喃喃,“講甚么呢?”

    “……胡桃夾子的故事吧。”

    龍鳳雙燭陷在淌下的燭淚里燃到了盡頭,慢慢地熄滅了。黑暗中月光從窗外潑入,淡淡華光透過帳子,朦朧地勾勒出他們面龐的輪廓,英挺與柔美,尤似少男少女,一對璧人,尚在在最好年華里。

    沈軼跨在她腰上的手指,痙攣似的動了動,指尖摸到了一縷黑發。

    半晌,似乎很不習慣身上有物件盤著,將她搭在他身上的手臂丟了出去,便又陷入了沉寂。

    而蘇傾雙目闔著,呼吸均勻,已香甜地睡去。

    臨平再來時,世界又變了。

    那自私自利的地主婆丫頭片子,穿綢衣,坐高位,梳起發髻,執著銀勺玉箸,優雅地坐在桌前用飯,竟成了他將軍明媒正娶的夫人。

    丫頭們將桌上餐盤撤下去,換上筆墨硯臺,她指下撥弄著算盤,一盒碎銀挪過來,隨之在賬冊上記上一筆:“臨將軍,你的錢我們還清了。”

    見了鬼,又是“我們”,哪里來的“們”!

    他瞧了一眼里頭白花花的銀子,警惕地問:“沈將軍可有醒過來?”

    蘇傾笑了一下,仍低頭撥弄算珠:“沒有啊。”

    “那……那西院憑什么做主他的婚事?”

    蘇傾嘴角微微上揚,攜了幾分挑釁的狡黠:“長兄如父。”

    臨平七竅生煙。

    再瞧蘇傾著綢緞錦衣,發髻高盤,露出一段修長的頸,耳下兩枚滴珠耳墜搖搖晃晃——果真是人靠衣裳馬靠鞍,他此番竟然從這小丫頭身上,看出幾分裝模作樣的主母氣度。

    “那你以后怎么打算?”

    “臨將軍,你知道瓊島嗎?”她不答反問。

    “怎么了?”

    “聽說那里風景如畫,四季如春。”她抬起烏黑的眸,“你想不想搬過去住?”

    “我瘋了么?”臨平譏笑,“風景如畫,關我何事?好好的京都荷鄉不待,要跑到邊境去住。”

    蘇傾笑笑,不再言語了。

    二月里倒春寒,夾襖一時是褪不下去的,院子里面放了輛板車,板車上鋪好了嶄新的被褥,那聾啞的丫鬟立在旁邊等著,憂心忡忡地望著門里。

    “行么?”

    “不……不行,哎呀。”背著沈軼的柳兒手一松,昏迷的人從他背上跌回床上去,好在床榻是軟的,總算沒有摔著他。

    “夫人,我再試試吧……”他期期艾艾地看著蘇傾。

    這是東院里唯一的男人,卻弱不禁風得背不起個病人,豈不讓人笑話?

    “讓我來吧。”蘇傾嘆一口氣,拍拍袖子,彎下腰來。

    “您肯定不行……”

    蘇傾卻拗,她彎著腰不動,反手拍拍自己的肩膀,柔聲道:“我試試。”

    柳兒扶著沈軼,架在她柔弱的的肩膀上,蘇傾感覺到肩上重壓,一時沒言語,眼淚卻掉了下來。

    柳兒生怕將她壓壞了:“夫人……”

    蘇傾反手把眼淚抹了:“沒什么,走吧。你在后面搭把手。”

    裙裾微微前晃,像拍上沙灘的浪頭,她一步一步地往門外走。

    他很輕,她都可背得動的,豈不是太輕了?

    三個人保持著這種姿勢,慢慢地跨過門檻,其實也沒有幾步路,這是一種練習。她知道他們能快速順利走到板車面前,便夠了。

    她半背著沈軼走,他的頭埋在她頸上,裙下的腳一步一步地邁著,每一步都腳踏實地,走出檐下,到了院落中。

    忽然,有什么微涼的東西落在她鼻尖之上,很快地融化了。

    她微微抬起頭,看見發絲上掛著幾枚晶瑩的六角冰晶。

    她負著重擔,只看得到地,看不見天空是淡黃色的,像是被擊漏了一般,黏連在一起的雪花,紛紛揚揚地從天幕上落下。

    “夫人……”

    她聽見丫鬟們在憂心叫她,她和沈軼的頭發和衣襟上,落下了片片雪花。

    “下雪了。”她一面走著,一面喃喃。

    微微側頭,臉頰碰到了他的鼻尖,她喘息著,從她微啟的唇中呼出了白氣,她快樂地同他笑著:“看見了嗎?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