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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快穿)強制淪陷在線閱讀 - 第93節

第93節

    她的手輕按在他發頂上,身形頓轉,帶著他瞬間到了光下,那縷光落在她臉上,照得她臉上粲然一片,濃密的睫毛現了褐色。

    她將那圓環從脖子上摘下來,端端正正給他戴好,理了一把他落下的鬢發:

    “不是問我要嗎?現在給你了。”

    本就是你給我的,也是時候還給你了。

    邪神仰頭看去,神女睫羽低垂,平靜地含笑瞧他,她頭頂之上,一團落下的暗涌,像是當空扣下的黑色巨幕,一點點地蠶食了亮光。

    他這才反應過來,仿佛被人一刀劈在頭頂似的想要跳起來推開她,可是他被她攏在懷里,兩片唇被粘住,喊叫不出。

    只有喘息,不住地喘息,像是要吸不上氣一般,額角青筋根根暴出。每一次呼吸,那些點心、小算盤、蛐蛐兒和碰撞的珠釵發飾都蹦跳出來,化作無數色片撞進他眼目中。頭一次,他懼怕得冷汗滾滾而下,不住顫抖,仿佛有人捏住他的心臟,把什么東西正在往出牽拉。

    而他眼前,只有一片朦朧的、溫暖的衣衫,仿佛只需閉上眼睛,便可昏昏睡去。

    黑蓋兜頭落下,悶悶一聲脆響,仿若天穹重重砸向大地,碾碎無數骨骼。

    無數花瓣迸射而出,極光滿目中飛雪似的席卷而上,最后的時刻,他只看見神女石榴紅的嘴唇剎那間褪去血色。

    邪神周身無一點痛楚,卻在此刻,眩暈般地感到什么東西終于被人一下從心口扯出去了,血流如注。

    第89章 洞仙歌(六)

    耳邊一切聲音歸于虛無, 陷入漫長的寂靜。

    有感知的時候, 似乎身處軟和的錦被之內, 呼吸間撕扯出陣陣的疼痛, 這種疼痛也是久違的——

    自她做靈石娘娘以來, 擁有一個頑石做的芯子,她許久沒有這樣敏銳的知覺。

    蘇傾的睫毛動了動, 睜開眼睛, 見到一片黑色衣角, 臂彎處衣袖褶皺,一點極輕呼吸掃在她臉上。

    她躺在誰的懷里。

    茫然側眼望去,低眉望著她的, 赫然便是她心心念念的人, 薄得鋒利的樣貌, 含著傲然冷意的眉眼, 久違了不知多少年。

    她喉嚨發苦, 沒能發出聲音,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裳,好像一松手就會失散。

    望著她的人, 眸光中帶著一點極深的壓抑的迷戀,手指輕輕落下來, 專注地描過她的眉眼。

    蘇傾卻微微一滯, 半晌,狼狽之色頓生,將他的手捉住一把丟開。

    男人有些迷茫, 眉間寒意陡生,眼睜睜看著她眼中方才能融掉人的情意剎那間消散,又回歸一片絕望沉寂的模樣。

    天幕一片虛偽華麗的緋色,停滯不動,哪里是蘇傾以為的人間?

    她根本、分明,未能逃離這個世界。

    發髻散落,漆黑發絲垂落于肩背,蘇傾僅著素衣,唇色蒼白,現了平素不見的孱弱模樣。她緊咬后牙,四處尋覓能站起來的支點。

    男人扣著她的腰,不愿放她離去,撐在地上的手臂牽拉傷口,肩膀微微發抖,聲音里仍帶著靈石娘娘玉石相碰的冷意:“松開。”

    那雙手松開了,金紋玄袍勾勒出他成熟的舒展的身形,鋒利的,帶一絲薄戾的臉……

    但這不是沈軼。

    目光落在他胸前圓環上,這是,長成的邪神。

    蘇傾停了片刻,將頭別過去,抱住膝蓋,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眼淚倏忽無聲地從臉上掛下來。

    剛才她做了一個夢,夢見她回到了荷鄉去,那些她快遺忘了的,早就埋沒在黃土里面的親人,爹娘,二妹,五妹……一個一個同她擁抱,好像要圓了當初沒有告別的遺憾。

    遲遲地,沒等到沈軼。

    為她使用了飼魂之術的年少的愛人,她以各色身份擁抱著他,從別以后,不斷相遇,卻未能重逢。

    她像個小姑娘家,睜著烏黑的杏仁眼,抱著膝安靜地落淚。

    “娘娘。”邪神手心生滿汗水,冷冷啟唇,“討厭我這幅模樣?”

    語氣里的一點委屈的橫,依稀還有孩提時代的影子。

    聽了這話,蘇傾用力閉了閉眼睛,擦干了眼淚。轉過來前,已重新背好了行囊。

    她溫然打量著他,目光同從前并無差別:“廿一?”

    男人瞳色很淺,目光在她臉上轉了一遭,喉結輕輕動了一下,他不笑時,極為淡漠威懾:“幽冥邪神。”

    九天神界發生了一些變動。

    靈塵子不知為何喪失神格,一夜間須發皆白,過了數天,竟如同凡人般衰老死去。此后靈石娘娘為邪神承了劫數——此劫甚重,她本體石刻塑像,直接被劈碎成數塊。天生靈物,貴就貴在渾然一體,碎了,再靈的石頭,壽數也該盡了。

    七位神尊,驟降至五位。

    可是這樣的劫數,成就了前所未有的成熟的惡生胎,有毀天滅地、翻云覆雨之神力,于是九天神尊格局,又變作六位同尊,邪神為首。

    他以近乎恐怖的神力,強行將破碎的石刻塑像拼合起來,以己身力量滋養,從她破碎的縫隙里流出多少,他補給多少。

    是故靈石娘娘活著,在邪神的照拂之下,活得同從前幾乎并無差別。

    蘇傾依然住著那處寢殿,用著從前的侍女,臨窗眺望窗外不會變化的天穹。

    她現在很喜歡發呆。她覺得自己應當是在等,但是等什么,等多久,一無所知。

    妝臺之上,妝奩之中,多出了許多珍寶飾物,光不同式樣的珠釵便有十幾支,幾乎要滿溢出來。

    她拿起這些陌生的發飾細瞧,空曠的寢殿里,墜珠瀝瀝相碰。

    “都不值什么,娘娘可輪換著戴。”

    說這話時,邪神跪在珠簾之外,眉目斂著,看不清楚神色。

    這些年來,邪神流留心飾物,已不僅是個傳聞了。

    她走過去,掀開簾子:“廿一,你不用跪我。”

    蘇傾覺得他奇怪,小時候最喜同她沒大沒小、處處比個高低,如今卻生疏得很,日日請安拜見,倒像是真將她供成了娘娘。

    頂著這樣一張臉,和這樣的神位,豈不折煞了她?

    醒來之后,她意外發現,從前擺在桌上那些香包一類的小玩意兒,一個都不見了,倒是厚重典籍,邊角已重重磨損,像是被人翻爛了一般。

    如今邪神愈加寡言,竟比從前穩當一倍。

    邪神的袍角平展展鋪陳于地,周身縈繞著淺淡威壓,即使是飛蛾、蟾蜍,亦不敢輕易靠近。

    他抬頭,倒像是被火燎到了一般,避開目光:“我可以進去么。”

    “當然。”

    他慢慢從地上起身,如今邪神比蘇傾還高出一頭,靠近時,成年男人的壓迫感濃郁,反襯得她纖弱嬌小。

    蘇傾衣裙款擺,安然坐在塌上,自出事以來,她的唇色一直蒼白,但繃直的脊背和袖長的頸,將那繁復衣裳穿得落落大方,依然可見當年儀態。

    蘇傾低眉替他斟茶,誰也不說話時,她感覺身體里被黏合的裂縫,正像一張張嘴,渴求地汲取著他身上的能量,她的手頓了頓,一時間有些尷尬。

    她現在算不得神尊,頂多算是讓他以己身心血精心供養的娃娃。

    而邪神低垂睫毛飲茶,不閃不避,任予奪取,一言不發。

    “幽冥事物繁忙,不必天天過來。”蘇傾說,“你如今已大了,我沒有什么可以教給你的了。”

    邪神面不改色,把茶飲盡了,輕輕擱在桌上,嘴角繃著,泄露了一點情緒:“我想吃點心。”

    蘇傾松了口氣,眼里有了喜色,因為他既有所求,總還讓她覺得不至于太過意不去,立即拍拍掌召來侍女:“去把先前的糕點再端一份來。”

    一份四樣,梅花形狀的還特地用嫣紅花汁染了顏色,擺在盤中,分外精巧。

    “嘗嘗,看還是不是那個味道。”

    邪神一言不發,捻起一塊放入口中,動作干凈優雅,仿若天生尊神。

    蘇傾瞧著他,一時有些悵惘。

    邪神靜默地吃完了點心,低著眼瞧了瞧修長手指上的殘渣,蘇傾將手帕遞過去,他視若無睹,舔了舔手指,淺色的瞳,又浮現出貓一樣專注高傲的神態。

    “……”蘇傾的帕子慢慢絞進手心。

    邪神旁若無人地用過點心,脊背靠在椅背上,從懷中掏出一只玲瓏木盒放在桌上,慢慢推至她面前。

    “這個贈予娘娘。”

    蘇傾遲疑地推開盒子看,一瞬間,仿佛讓閃電劈中了天靈蓋——

    絨布之上,兩只鸞鳥首尾相接,口銜一石紋蠟丸,正是她吞金死后那日,被邪神留下作為本錢的那只釧子。

    “這……這……”她的手指顫抖起來,一時間兩頰因急切而泛出反常的紅色,盒子拿不住了,“啪”地拍在桌上,聲已現冷意,“從別的女子要來之物,轉贈于我?”

    她全然不知自己在說什么,橫出的驚懼和委屈,全部遷怒于邪神。

    她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像是個做不完的噩夢似的,時空線顛倒混亂,出現了另一個蘇傾,那么作為靈石娘娘的她,究竟該算誰?

    邪神未料到她如此反應,一時間駭得手足無措:“我……我只是……”

    他也不知她如何得知此物由來,他喜歡為靈石挑選精巧飾物,幾乎變成了習慣,見了別致的,模仿有之,不論手段搶奪來也有之,卻沒想到無意間輕侮了她,頓時十分自責。

    晃了晃神,又仿佛從剛才那話中,辨出一股細微的、不平穩的埋怨之意,竟像是拈酸吃醋一般,一陣滅頂般的狂喜兜頭蓋下,心神已剎那間全亂了。

    他伸手一把扣住盒子要收走:“是我錯了,往后絕不會了。”

    蘇傾深深地瞧著那釧子,卻不知道此次一別,還能不能有機會再拿回它來,心一橫,從他手中撬了來,硬戴在了手上:“這個我留了,往后別再取人東西,知道么?”

    邪神瞧著她的目光有些怔愣,毫無脾氣地頷首,蘇傾的目光無意間落在他里衣內圓環上,又瞬間陷入了訝異:“這個,你怎么還留著?”

    和她交換的時候,不就應該把圓環給她了嗎?

    邪神似乎有些負氣,直直瞧著她,想起那一千多日夜,心中又痛又酸楚,輕道:“我日日配在身上,不敢離身。”

    蘇傾有些不敢確定了:“那這釧子從誰處得來?可是荷鄉蘇傾?”

    邪神見她問得關切,這才仔細回想一番,皺眉:“……忘了。”

    “她統共沒同我說幾句話,便安分入了地獄,是故沒留下甚么印象。”

    蘇傾頭痛欲裂,擺擺手趕他走:“罷了,你回去吧。”

    邪神佇立原地:“明日,娘娘還給我做點心吃。”

    “嗯。”她敷衍著,輕輕一應,側影逆著光,柔美至極。

    邪神看她一會兒,旋身離開。

    等他走后,她又轉了轉腕上手釧,忽而意識到什么:她那枚鐲子,鳥嘴里的蠟丸已讓她剝開了,那枚紙條早就丟進炭火盆里燒毀,而眼前的這個鐲子,石紋蠟丸竟還是完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