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第81章 玉京秋(二十一) 今年是晚鄉頭一年管控放炮, 效果不明顯, 外頭還是有大大小小的炮聲。 客廳電視里放著新聞聯播,沙發上卻沒人, 只有一只棕色玩偶熊坐著看電視。 桌子上放著三盤涼菜。 客廳廚房里傳來噠噠的切菜聲,女孩系著圍裙, 削蔥般的手指下摁著翠綠的豇豆。江諺被水槽里詐尸的死魚甩了一臉水, “啪”地把洗碗布砸進水槽里。 蘇傾沒抬頭, 抿嘴笑了一下。 “笑。”江諺板著臉, 側眼看過來, 手指在水槽里攪一攪, 作勢要用池子里泡過魚的水撩她。 蘇傾怕生魚,馬上斂了表情, 聲音細軟軟的:“水燒好了。” 江諺甩了甩手上的水,走過去把大火扭成小火,蘇傾抹干凈雙手,拆了三包面, 同切好的蔬菜和火腿一起下進去,攪了攪。 濃香飄散出來。 過新年,她問江諺想吃什么, 他說想吃泡面, 她第一次在家做的那種。 蘇傾想了想,泡面就泡面。但畢竟是大年三十,就在泡面里添了不少輔材,加上陳阿姨走前留下的涼菜和魚, 足夠過一個相當愜意的年夜。 桌上沒有酒,擺著鮮榨的蘋果汁,一人半杯。 蘇傾垂著眼,小心地挑著魚刺,微微笑著:“每年過年的時候,我mama都給我做紅燒魚。她做得好香,后來我怎么模仿,都學不出那個味道。” 江諺瞧著她的側臉,筷子輕輕擱在碗邊,極淡地說:“過兩天回去看看他們。” 蘇傾答了聲“好”,又問他:“江諺,你們家過年吃什么?” 江諺默了一下:“餃子。” 每年春節,家里都要煮餃子,周向萍不會煮,皮全是爛的,撈起來的時候,她難見地露了無措的愧意:“怎么回事,我老煮破。” 后來煮餃子的變成了江論,他則在一旁搟皮兒,轉得又快,搟得又薄又勻稱。江慎搟得都不如他好,急得向兒子討教:“江諺你是怎么弄的?” 他那時候小,扒著案板,滿臉得色:“不告訴你。” 其實,無非就是用一點巧勁。也不知道怎么就稀罕起來,弄堂里老人都跑到他家看,看小豆丁推著搟面杖,不費什么力氣地搟皮兒。 “老江,你家這個老二不一般。”有人神叨叨地說,“你們家出的都是文曲星,這個以后是將軍。” “對,你們倆的手都是捏筆桿的,這孩子的手以后使槍哩。” 哥哥笑著擠在他身邊,悄悄問他:“你怎么看,以后真送你當兵去?” 他冷哼,不耐煩地扔了一張皮兒在盤子里:“搟個皮還能搟出大道理來,真能扯淡。” 有一回過年,江慎吃餃子的時候嘎嘣一聲,險些硌掉了牙,捂著腮幫子痛苦地問:“這什么東西?” 周向萍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呦,可能是我在里頭包的硬幣。沒事吧老江——” 那次,連平素繃得很緊的江論都笑出了聲:“爸,您可有福了。” “有什么福,我牙都讓你媽弄掉了。” …… 一切的福氣,在江論出事的那天起,就全部煙消云散了,剩下的只有冷鍋冷灶,無盡的爭吵,指責和埋怨。 后來的好些年,他差點兒忘了,家里還是有過一段時間溫馨的平凡。 蘇傾把魚夾在他碗里:“我會煮,我們明天也吃餃子?” 江諺說:“不用。” “為什么?” 他看看她,很快垂下眼去,眼神竟然含了一絲溫柔:“麻煩。” “噢。”蘇傾繼續挑魚刺,電話響了,是楚湘湘,灣峽那邊是震耳欲聾的炮聲:“傾傾新年快樂哦——” 蘇傾彎起嘴角:“湘湘新年快樂。” “你在哪里過年,還和你男朋友在一起嗎?” 蘇傾眼睛倏地一閃,食指摁著音量鍵,飛快把電話的聲音調小,江諺還是聽見了關鍵詞,不動聲色地側眼瞧著她。 蘇傾攪著碗里的面,自以為很安全,放心地點頭:“嗯。” 他的心微妙地跳了一下,他的電話也跟著響起來。 周向萍的聲音傳來,比平時都要柔和幾分:“江諺,過年了,你過怎么樣?錢夠不夠用,上個月給你打的錢,多買點新衣服穿。” 對面的蘇傾掛了電話,睜大眼睛,斂聲閉氣地看著他,筷子都不敢落,筷子尖在嘴里,生怕發出一點聲音。 他垂下眼,遮住眼里的笑意,答得敷衍:“好。” 周向萍還要再說,不過那端傳來了小孩子吵鬧的聲音,她把電話拿遠無奈地罵了幾句,小孩還在吱哇喊著什么。 江諺的手放在紅鈕上,平淡地說:“忙的話掛了吧。” “等一下等一下。”周向萍似乎妥協,有些小心地說,“陶陶,陶陶想跟你說句話。” “……” “哥、哥哥!”小孩子咯咯笑著,清脆的聲音很興奮,“哥哥,祝你新年快樂!哥哥新年快樂!哥哥……” 伴隨著周向萍生怕他惱,跟小孩搶電話的聲音:“行了,說一遍行了,吵不吵你陶陶……” 江諺舉著電話沒有掛斷。當年他也是這么叫著江論,現在一轉眼,他也做了哥哥。 “嗯,新年快樂。” 那邊一下子寂靜下來,好半天,周向萍語無倫次地說:“江諺,你跟你弟弟說的呀?你……” 江諺說:“沒其他事的話,我掛了。” 蘇傾悄悄地從廚房里端湯,沒端穩,潑出來一點,順著圍裙灑在她的小腿上,她低頭看了一眼。 江諺蹙眉,馬上把電話掐了:“放那兒。” 接近九點,也沒等到江慎的電話,他現在的妻子不大喜歡他和過去的家庭有聯系。但他還是發來了短信:“祝親愛的兒子新年快樂。” 江諺收到這條短信時在陽臺,看著外面的煙花抽煙,沾染了滿身的涼氣。 不知道是什么緣故,這個新年他心底格外平和,垂著眼,慢慢地回了條短信:“也祝您新年快樂。” 反手閉上推拉門回到客廳,趕上蘇傾從浴室里出來,新睡裙下是瑩潤的小腿,她披著浴巾,擦著頭發,覺察到他的目光,微微別過頭去,露出純白浴巾下的一點點紅,長而密的睫毛顫著:“江諺。” “嗯?” 她快步走向房間:“等我換好衣服,我們去貼對聯吧。” “哪兒來的對聯?” 蘇傾本來已經關上門,又打開門縫探出腦袋來,朝他稍顯得意地笑:“銀行送的。” 哦,存了十萬塊,還是銀行的大客戶呢。 樓道的聲控燈滅了。 江諺“啪”地一拍手,驚亮了它,門框上面是深紅色的橫幅“喜迎新春”,蘇傾仰頭看,他踩在小馬扎上好高,橫幅才到他胸口。 “正著嗎?” “歪了。” “右邊往上……往下。” 少年皺眉頭:“到底往上還是往下。” 蘇傾笑了:“往下。” “貼了?” “嗯。”蘇傾點頭,他用力拍了拍,滿地散落著雙面膠的白色膠條。 江諺手里拎著兩條春聯抖了抖,低頭看了半天上頭的喜慶話:“哪邊是上聯?” “仄是上聯,平是下聯。” 江諺分了上下,轉過身去看著墻,又遇到了問題:“上聯左邊還是右邊?” 蘇傾笑說:“右邊。” “你怎么知道?” “如果橫批從右往左讀,春聯也是從右往左貼。” 江諺禁不住低頭瞧了她一眼。 蘇傾睡裙外頭套了件棕色燈芯絨外套,蓬松暖和的,拉鏈沒拉。 她雙手揣著外套口袋,把衣服向下繃著,正仰著小臉看他,半干的長發彎曲地散在肩上。 從他這個角度,意外地看見了平視看不見的景象,女孩胸口的白皙起伏,沒入寬松的睡裙領口,白得近乎透明。 他瞧了一會兒,收回目光,扭頭不動聲色地貼對聯。 纖細的腿還有腰,那里卻不算小,她怎么生的? 蘇傾生氣地拽他衣角:“貼歪了。” 江諺醒神,對著對聯沉默了片刻,跳下椅子,似是極不耐煩:“……歪就歪了。” 蘇傾呼了口氣,把膠條掃在一處,讓江諺拽著衣服拉進屋里,門“咣當”一聲關上了。 樓道燈被炮聲驚亮,門口添了嶄新的大紅對聯,還有一個菱形倒立福字。 電視機上放著春晚,兩個人靠在沙發上,不太專注地看,時不時地看看手機,有一搭沒一搭地說兩句話,中間坐著那只充當楚河漢界的棕熊,琉璃樣的眼睛倒映著藍色綠色的光。 江諺長腿岔開,袖子挽到肘上,胳膊肘壓著熊腦袋。蘇傾坐得很板正,雙腿緊并著,困了,也只是把一雙腿平平伸出去,脫掉了鞋子,舒服地靠在沙發上。 她淺粉色的腳趾嬌嫩,輕輕踩在茶幾下的地毯上,臉上有一點安穩輕薄的紅暈。 江諺側眼瞧了她一會兒,忽然開了口:“蘇傾。” 蘇傾稍稍闔上的眼睛一下子張開了:“嗯?” “困了進去睡。” 蘇傾搖搖頭,揣著口袋,一下子坐好了:“我要守歲的。” 江諺笑了一下,別過頭,不知道笑什么。光影落在他英俊的臉上,“明天包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