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第80章 玉京秋(二十) 走廊上空蕩蕩的, 光線從盡頭的大窗中照射進來。她背過身站著, 讓他扎得方便些。 他用手指劃等分線:“一樣多么。” “往左邊點。” “這樣?” “再往右邊,嗯……好了。” 頭發握在他手里, 窸窸窣窣,從上往下笨拙地打麻花辮, 偶爾牽拉著發絲, 絲絲縷縷的癢意。她腳步虛浮, 耳根彌漫著熱氣, 仿佛在受酷刑。 脊背讓他拍了一下:“行了。” 蘇傾被他拽到盥洗室的鏡子前看, 兩只辮子整齊地垂在她肩頭, 她轉轉頭,有些驚喜:“真好。” 江諺眉眼間帶上一絲轉瞬即逝的得色, 活動了一下手腕,背過身去叼了根煙,淡漠道:“行了,走人吧。” 蘇傾洗了洗手, 擦干,抱起卷子準備回班。 辮子又被人猛地從身后拽住。 江諺的動作飛快,拆掉了一根皮筋裝進自己褲兜里, 另一只皮筋打開, 把兩個辮子綁在了一處。 江諺外套潔凈的領子上泛著薄薄一層光,撣撣袖子,惡劣地笑了笑:“就這樣,回去吧。” 江諺又拿了她一根發圈, 待她走了,他才拿出來細細看,她最新用的這個是湖藍色的,上面有一對小小的金色星星掛飾,他聞了聞,還留著她發間的清香。 蘇傾旁若無人地頂著捆在一起的一對辮子上課,記筆記,隨著人潮走向食堂,嘈雜的食堂里,她一面吃飯,一面仰頭看著公共區域的電視。 靜音的新聞聯播里,嚴肅的主持人不知在說什么,面前有一行黃字標題:“晚鄉市灣峽區:‘幽靈別墅’背后是誰?” 她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低眼打開手機,手指哆嗦著,在熱搜榜上找到了一條不起眼的大字新聞:“遠晚鄉市市委書記董健被雙規,后續問題正在調查中”。 這條消息,隱沒在花花綠綠的娛樂新聞中一晃而過,評論和點贊數都少得可憐。 “傾傾,你看什么呢,怎么哭了?”室友忙掏出紙巾,“是不是看到李鋒脫單傷心的呀?” 李鋒是當紅小鮮rou,今晨公布戀情,熱搜第一,點燃了全網熱議。 蘇傾的胸腔和腮幫子都發酸,接過紙張飛快地把臉擦干凈,點了點頭。 “沒事,咱不飯他了,帥哥多著呢,別傷心。你這么漂亮,以后找個比他還好看的男朋友。” 蘇傾不知在想什么,又點點頭,繼續咬著酸梅湯的吸管。 睡午覺的時候,她枕著手臂側著睡,這樣就不會壓到江諺給她扎的小辮。閉了好半天眼睛,她沒睡著。 胳膊上出了一層黏膩的汗水,拿過手機,瞇著眼睛看時間,看到了一條 86的短信:“董健被規了。” 沒存姓名,她也知道那是誰:“嗯。” 那邊默了一會兒,回她:“沒良心。” 蘇傾的眼睛微微睜大,她不明白董健的事和沒良心有什么關系,回過去:“謝謝你” 江諺一定是嗤笑了一聲,沒再回。 蘇傾還在執拗地慢吞吞地打字:“我想高考完去北京看白塔。” 那是爸爸mama同她,他們一家人未竟的心愿。 “我家就在白塔附近,隨便看。” 天氣熱,蘇傾有些懨懨。側躺著閉上了眼睛,想起了那天在門口聽到的女人的咆哮。她有點怕他的家里人。 他們為她主持了公道,可是,這也意味著她的身世遭遇,在他們面前公開透明。也許她有萬般苦衷,但在大人眼里,她十四歲就做了毒梟的情人。 這一中午睡得頭痛。 她胡亂做著夢,有夢魘的尖嘯聲,還有男人模糊的聲音:“二百零七。” “早上好。今天有寒流入侵。” “嘟——” 她從床上坐起來,臉色有些發白。 “吵醒你了嗎?”室友忙用手捂住收音機,掌心外支出很長的一截天線,“對不起,我剛才在試這個收音機。” 蘇傾搖搖頭,迷糊著理了理頭發,柔聲說:“剛才好像聽見天氣預報。” “嗯!說最近有寒流入侵,多穿點衣服喲。” 蘇傾彎起眼:“好。” 晚鄉大幅度降溫的時候,第二場模擬考到來,考完上午第一場,高三的學生從各個考場往外走,手上拿著草稿紙,有的神采飛揚,有的悶悶不樂。 蘇傾隨舍友去學校附近的商業街改善伙食,路兩旁站著兩排熱情似火的發傳單的人,人行道上滿地都是被扔掉的各種培訓班的傳單。 蘇傾不好意思拒絕,誰來她都接,拿了厚厚一沓,走到了街角的垃圾桶前,本想全部扔進去,停了一下,發現什么,從里面抽出了一張。 是一張眼鏡行的廣告,正面是廣告,折起來的背面,是一張標準視力表。 她把這張傳單留下來,小心地夾進書本,裝進書包里。 下午開考前,蘇傾走到久違的十四班門口,從窗口往里望,教室里沒有書包,一個人都沒有。她狐疑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這里被布置成了考場,桌椅已打亂了。 下午的考試結束之后,她在座位上坐了二十分鐘,咬咬唇,背起書包站了起來。 穿過一條商業街和兩條小巷就進了居民區,她已經很久沒來這里,走得卻依舊輕車熟路,像回自己家一樣,公寓樓旁邊的綠化帶翻新了,種了鮮艷的天竺葵。 樓下停了幾輛單車,她認出來有一輛是江諺的,他已經到家了。 她乘電梯上樓,輕手輕腳地走到門邊。隔壁貼上了新的年華,那扇門外面還是光禿禿的的白墻,門下放著一小塊純色防塵墊。 她從書包里小心地取出那張視力表,四下看看,沒找到合適的地方,最后卷起來輕輕插在門把手上,就像普通的上門推銷一樣。 她記得江諺房間里那張視力表,邊角都已經打卷了。 門緊緊閉著,她呼了口氣,像做完了一件大事,背起書包,笑著從樓梯間下樓,書包上的掛飾活潑地跳動。 二模結束之后就是寒假,鈴聲一打,疲憊不堪的學生像流不盡的水一樣涌出走廊,走到黃昏的晚霞之下,各個班級做著離校前最后的大清掃。 冬天黑得早,橙紅的晚霞走廊窗口潑進來。 有些事情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蘇傾在樓道口又被江諺截了一次。 距離上一次見面,又過了好幾天。她被他拽到樓梯旁邊,扎好的兩個小辮輕晃。 江諺原本沉著臉,看了她幾眼之后,語氣緩和下來,只是嘴角繃著。他垂眼看著鞋尖:“二模考得怎么樣?” “還好。”她認真點了下頭,“你呢?” 江諺不答反問:“這兩天忙什么?” 蘇傾想了想,老實地答:“復習。” 她的一雙瞳子亮亮的,滾動在他臉上,不知內情,潔凈得像天上的新月。 他彎起嘴角,譏誚地笑笑:“復習得挺認真。” 天知道他發出那句輕描淡寫的“我家在白塔附近”的時候,心里有多沒底氣。他看著手機屏幕發呆,滅了就摁亮,不知不覺抽完了半盒煙,嗓子微微發痛。 可是她再也沒回。 整個二模他考得漫不經心,涂英語答題卡的時候,他見了稍難一些的語法題,便下意識地記下來,心想這道題蘇傾肯定錯。 好半天他才想起來,她已經用不著他講題了。 樓梯間像是個被遺忘的角落,安靜又昏暗。 他面上沒有表情,捻起她一根辮子玩:“你回來過。” 蘇傾搖頭:“我沒。” 江諺抬眼看她,男孩的頭發剪得更利落,輪廓越發英挺,琥珀的眼睛在昏暗中閃著一點微寒的光:“再說沒有。” 蘇傾梗了一下,仰頭看著他搖頭。 江諺冷笑一聲:“門上插了一份視力表。” “可能是廣告。” “別家怎么沒有?” “別家……” 下一秒,被他迫近幾步,用身體猛地壓在了墻上,背后的書包硌著,有些不舒服,她慌亂中一扭,他低下眼,倉促地說:“別動。” 二人錯亂的呼吸糾纏在一起,在樓梯間被放大。冬天很冷,她校服里還穿了厚毛衣,緊緊貼著,倒沒有什么多余的感覺。只是他身上的氣息太濃烈,蘇傾讓他抵著,有些溺水般的眩暈。江諺低著頭,后槽牙咬緊,一聲不吭,似乎在抵抗什么,蘇傾頭一次聽他喘得這么厲害。 細弱微啞的聲音從她嘴里發出來,似乎有些不安:“江諺?” “……不許叫我。”他額頭上冒了一層細汗,一把捂住她的嘴,咬牙切齒地低下頭去,鼻尖蹭在她領口反復嗅著,似乎覺得完全不夠,伸手在她領子上一拽,把校服拉鏈一把拽開了。 他的短發掃在她脖頸上,她全身都戰栗起來,一把抱住了他的手臂。 江諺聞夠了她身上的味道,強忍著把她放開,見她還貼著墻壁,臉色緋紅地瞧著他,望著他的眼神呆呆的,“吱”地把她拉鏈拉上去,狠狠道:“回沒回來?” 蘇傾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好像是被嚇壞了,他心里涌上了潮水般的愧疚,剛那股強裝出來的氣勢馬上熄了,低低道:“對不起。”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忍不住。 他側著身,眼底有一點破碎的光,蘇傾理了一下頭發,從墻邊慢慢走過來,拽了一下他的袖子,好像在安慰他:“江諺,你過年回家嗎?” 江諺了她一眼:“回哪個家?” “你爸爸,或者mama家。” 江諺皺眉:“不去。” 陳阿姨也要過年,張燈結彩那幾天,他過得比平時還不如。 他忽然頓了一下,扭頭看向她,心中陡然升起一點不可能的希冀。 蘇傾拉著書包肩帶,朝他笑:“我一個人在晚鄉過年,你愿意和我作伴嗎?” “……”